第17章 石壁
原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珠落玉盘、丝竹之声才是悦耳的。
风声,水声,人声……不一而是。
任何美好的,丑陋的,都存于心上点缀了花纹的追忆里。
气氛一时松懈。
紫沅那边认定了无人识得铃音草药的气息。
路凝风这边又有娱乐可看,一时之间倒是并不太紧张。
只见他全然不知晓大难将要临头,还利落地耍了几下铁钩子,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
就连钟毓也被他惊着几回,他那长钩可不大长眼睛……
估摸着是条瞎的。
但见那长钩一瞬延展开来,直直指向紫沅,穿过她的发髻,钩在了她发间紧紧扣着的琉璃串珠上。
那串珠是一件法器,决计是扯不断的。
“啊!”
紫沅只觉得头皮一紧,痛得她忍不住一缩,身不由己地跟着那长钩子,被拽到了路凝风身边。
那些人原先并不在意路凝风耍劳什子的钩子,如今却是反应也来不及,只由着他将人生生携走。
钟毓赶忙起身,退后几步,腾出位置给紫沅姑娘落地。
这可怜的女子没有受伤。
修真之人大都体态轻盈,气蕴身内。
紫沅姑娘也是如此。
她维持不住平衡,落到了地上,到底还是被涌起的灰尘呛了几下。
两方人同时站起身。
这边谨慎着,同时屏住了呼吸,那边则是怒了。
“你们在这里燃了迷魂散?”
路凝风抢占了先机,厉声质问道。
“什么迷魂散?”
经过这些日子的面对面、两两相望,那边的男修终于对着路凝风这边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状似不知。
然而心底如何想,旁人亦是不知。
路凝风气极反笑,道:“你以为我们不认得?”
这是要特意趁着安知明不在的时候解决他们,再等到那雪域人同大哥回来,坐收渔翁之利?
若稳妥一些,便是夺了九凤宫灯,去深入洞窟更里头的暗道。
漆墨之地的洞天福地所在,便是直指此处。
想来也是不亏的。
路凝风冷笑一声,他也想听听他们打算如何欲盖弥彰地解释,或者巧舌如簧遮掩这个事实。
同时手上亦不忘使力,制住紫沅以威胁男修一伙人。
紫沅是他们的筹码。
虽不知眼前这伙人为何屡屡违背修真界未曾言明的规定,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道理,许多人还是懂得的。
“你们抓我做甚?我一个弱女子,你们这样咄咄逼人――”
紫沅仍旧是挣扎不得要领,低声斥道。
路凝风沉着脸,不语,将她交付到身后那一位面上爬了疤痕的剑修手上。
那剑修是个恶趣味的奇男子。
他夸张地笑了笑,面上如同烂臭蜈蚣一般的疤痕在宫灯的光下立马扭动起来。
于是,紫沅噤声了。
一切如他所愿。
手中的人质不再闹腾,路凝风又是那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色。
他道:“你们燃的迷魂散?现在想说不认得了?”
“我们确实不认得。”男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紫沅虽在丑陋可怖的剑修手底下求生,却仍然不安分地要小声辩驳上一句。
只是她这般细声细气地解释,身体却不敢动弹一下。
均因那剑修短剑剑尖所指之处,正是她的咽喉。
钟毓觉得这些日子的自己,仿佛划完了这辈子的水――
她实在是划水太久了。
但是现如今,依然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对面那一伙人,仍旧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她不过是路凝风这个老二带着的花瓶一只。
钟毓看了看正不服气的紫沅,心道自己才不在意这点小事。
因她同样认为紫沅、她身边那姑娘也是如此。
彼此彼此罢。
剑修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一点钟毓清楚得很。
若说路凝风偶尔也会色令智昏,迷糊上那么一小会儿,那么剑修就是从不曾对女子假以辞色。
面皮虽然腐烂,但那眼神向来清明。
目前,钟毓所知被其不假辞色之女子,就只有钟毓自己一个。
现在大概还要再加上一个紫沅。
若是对方一直不承认下了迷魂散,路凝风也不可能真的杀了紫沅,最终还是要拖到刀修和那小公子回来。
至于安知明与小公子到底回不回来,还是拖着残缺的身躯回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所以洞窟中一切皆是变数,人生也皆是变数。
紫沅则是握在手中的一个筹码、一个变数。
只要抓紧了,这个机会就逃不掉。
剑修显然是个凶恶的,不负其面容之威慑力。
都说相由心生。
疤痕是后天在修真界得来的,那么这颗心也是后天从历练中形成的。
紫沅被他捆缚在一旁,能开口能言。
碍于他的可怖面貌以及面容下更显阴森诡异的笑容,紫沅宁愿被“诬陷”,也不愿如何如何去辩驳。
这同样是一位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女子。
想当初她身在那大汉时,能针砭时弊,也可字字珠玑,而现在她陷落曹营,无人势可依仗,于是畏畏缩缩。
这属实正常,人之常情,钟毓也难以幸免。
两方正僵持着。
路凝风斥他们可笑,斥他们是敢做不敢当。
那边却仍旧持否认态度。
剑修冷冽双目森凉,他悠悠道:“看来你的同门,并非在意你的性命啊。”
倒是遗漏了这么一个变故――
路凝风或许不杀紫沅,这剑修却并不一定不杀她。
“我们不是敢做不敢当,是你们……”
紫沅心中有气,只心底恨道这帮子人果然蛮不讲理。
然她语句未尽――
那边剩下的另一位女修却捡起不知是谁遗留在洞窟中的长剑,她抬手一投掷,那长剑直直插入宫灯中的烛火里。
只听凤凰痛苦嘶鸣声,一柄长剑将那凰火一一消减。
洞窟便如同一个黑暗的巨洞。
钟毓竟不知那宫灯居然如此易灭,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黑色。
冗长的夜色中,钟毓听到剑修凉凉的声调。
他道:“你的同门,不在乎你的小命啊。”
临了还要挑拨几句,钟毓不知该夸他见缝插针,还是机智呢?
宫灯黯然,凰火无明。
小公子的宫灯不怎么靠谱啊……
若想要一件法器,还需它能够自保,这实在是天方夜谭。
确是钟毓想错了。
正在这样紧迫的关头,偌大的洞窟的角角落落中,却悄然蹿出一缕缕冷香。
似是这绝密的黑色中,唯一的击破口。
然而路凝风等人也没有一个嗅觉非凡的,竟然觉得无从下手。
自然也不能将钟毓一同带去,去追溯那起源之地。
钟毓敏锐地捕捉到一丝。
她觉得那冷香分外让人熟悉,让人着了魔般摸着黑、去盲目地寻着。
那石壁上、木藤间……
有如暗香迸发,却更不能寸进一步。
钟毓第一回从凤凰榴火钗中掏出一把重剑,并非横霜。
剑钝,却丝毫不失去威力。
洞窟中是一众修士嘈杂的窃窃私语声,间或有那方人中混乱的怒骂声。
而那香气,却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恍若传得比声音还要快、还要远。
钟毓似是没有听见那些人声一般。
她持剑向石壁挥去,剑气所过之处,解落了片片藤叶,让那些个无风暗自抖动的藤蔓失了刷存在感的利器。
寒凉剑气迸发。
那彻骨冰霜便从藤蔓向四周爬去,顷刻间爬满了整个洞窟。
横霜属冰,与钟毓的剑意自然匹配。两厢使起剑来,更是相得益彰。
于是,洞窟之中无人再敢发声。
自她走向石壁后,便是剑修离她最近,他一把拽住钟毓持剑欲劈下的手。
剑修道:“你想死?”
钟毓自是晓得他此时面色必定更差,当即以手肘击他胸骨,剑修见状自然避开了。
这一避开,自然放了手。
又是一剑劈下去,石壁隐隐有碎裂开的迹象。
那一头,是空的。
属意料之中。
剑修脾性想来是不大好的。他被如此无视,也提起了他的宝贝剑,欲要拦下钟毓。
出剑的剑修,自然是再专注不过的。
在黑暗中,全然无人知他面上又是如何可怖的虫蛇舞动。
而这拦的手法会不会伤人,一概不知。
若伤人,那就都是黑暗中的无心之失,怨不得谁的。
钟毓横过剑重重拍开他,将剑修虎口震得剧痛。
她道:“我是不愿与你们葬身此地。你爱跟不跟,需等你们大哥也可,就是千万莫拦我。”
重剑横过的那一下,已然让剑修明白了厉害,不敢轻易再出手。
不知剑修与路凝风如何交换了信息,路凝风亦没发令要拦她。
许是他识时务,或有些自知之明。
他只道:“小钟姑娘,有缘再会。”
旁人并无反应,许又是传音罢。她其实不常与人传音,故此并不适应。
从前是不会,后来是身为江川君,不需传音,直言便是,无人能奈我何。
又挥剑。
石壁碎裂,乱石砸下,钟毓以剑一探,已然露出个小洞口。
她俯下身,弯腰而过,幽幽冷香便扑面而来。
心中有目标,于是不惧黑暗,不畏道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