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寒岛
什么都能丢,门面可不能丢。
这图样象征着的,可是一个大势力。
海风阵阵,带着湿咸的气息,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船舷上、甲板上,风帆上……无一处不铭刻着法阵,符字若隐若现,好似有银纹斑驳。
其中高深玄奥之处,引人静伫神思,双目迷绚,久久不得离去。
船的确很大,能容纳两百人,然而这一趟,至多不过一百人而已。
敢去凡海秘境的,莫不是仗着人多,就是自身本领高强,无所畏惧。
船上人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高谈阔论是免不了的,静修也是不能够落下的。
“上界那群饿狼宰种,什么都要掺上一脚,真当他们无法无天了不可!”
“我若是大道有成,第一个便要他们好看!”
随后是刀剑出鞘投掷于地上的铿锵清鸣之声。
钟毓早知修界无度欺压下界已是常态,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样重压的情况下还能有反抗之士。
只是不知道,这是一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还是借机来搅浑水的,又或者是旁的人派来的……
且看日后便知,或许这人运道好,保不齐还能活着到凡海秘境呢。
钟毓懒得理会。
“朗兄!不可言!不可言!”
“雪燎君,江川君……你能胜得过哪一个?你何谈要他们好看!你……白日做梦!”一人提出质疑。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钟毓算是稍稍提起兴趣,恶劣地想着,莫说是我和那雪域之主,就是那日江川殿宴上随意挑一个人出来,你也敌不过啊。
那被称为朗兄的男子又道:“就是那江川君,不也是从我们下界寻回的?我怎就不能胜?”
“你怕是不知道――江川君在我们凡间界时,又是哪一家的哪位。”这人后半句声音憋得极小。
哪一位?
那朗兄不知他所言何事,待听他细细道来,已然觉得得胜无望,便没声了。
他捡起地上的长剑,收起,一时无言。
接下来又是一群人的劝慰。
不消片刻,下面又热闹起来。
只是最先辱骂上界的那个声音没有了,兜兜转转又聊回了此次的目的地――凡海秘境。
钟毓在甲板最顶层听着下面一阵阵传来的谈论声。
皆是有关于凡海秘境的,反而没有她感兴趣的了。
她兴致缺缺地听那些下界修士们谈论。
上界终不能成一言堂,下界修士的心也渐渐大了,最苦的还是下界的百姓。
一如她当初,也是这憎恶上界修士的凡间界一份子,最终她却是成了这江川君。
船只的最顶层已经没有房间了,也没有任何遮挡物,只简单地露天放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器具。
钟毓身上穿着的仍然是雪域里夷光相送的法衣,只不过换了一身样式罢了。
雪域的法衣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地方缺什么就补什么”这话也是有道理的。
若是江川,或者魔地,恐怕就不能够制出这般登峰造极的御寒法衣了。
这就是所谓的地域文化差异。
海风吹得人面发冷,而身上却依靠着雪域的法衣暖融融的。
御寒有道,钟毓赞叹一声,现今她是半点儿也不怵这冷风了。
船只一路向海岛行驶,湿咸的风不停歇地迎面袭来。
钟毓抖了抖披风,终是熬不住了。
她起身,缓步从木质台阶上走下去,沉稳而轻盈的脚步声敲击在人心上。
位于船只第三层的上等房间没有多少人租用得起。此时也安静得很,只有钟毓徐徐的身影,渐渐踱步过长廊,走到最里边的房门口。
船上没有点油灯,一路过去黑影重重,海风的呼啸声从外传来,似有鬼怪狰狞的惨叫。
她掏出管事人发放的木牌,进了门,雕花木桌上放置着一盘紫莹莹的灵果,乖巧地等人来采撷。
别看她对这些嗤之以鼻,但是架不住流彩准备的灵石多啊,花了……那就花了吧。
出门在外,谁还能拦着她不让她舒坦一些吗?
说到底,对于有灵石的修士来说,灵石多少,也不过是个数字。
何况钟毓多年来是过的是灵石来便伸手的日子,对于灵石就更加没有概念,反而对银子、铜板,她要更熟悉一些。
这就是下界的孩子早当家吧。
毕竟小摊小贩,也都是收银子铜板得多,他们并无修炼的天资,收了灵石也无用。
修士大多以修行代替睡眠,若疲累了、困倦了,便以己身悟道,此间修行之法诸多,并不只有打坐。
而钟毓,便是打坐了一夜。
一夜并不能够悟出什么,更遑论悟道。
……
两个日夜过去。
掌舵人将船只停泊在距凡海秘境最近的一座岛屿上,它和凡海秘境之间贯穿着一条长长的水中吊桥。
凡海秘境也算是自成一岛,若就这么过去,半个身子都要湿了。
如果按照这些套路,在桥旁应当有一些卖家,他们卖着过桥必备的避水衣、避水珠……
或许流彩准备了这些物件,她向来是妥帖。
想到这里,钟毓便以灵识探了探空间灵器。果不其然,一颗避水珠放置在鎏金匣子里。
避水珠周身有氤氲宝气流转,单单匣子是遮掩不住它的光华的。
所以钟毓并没有拿它出来,让旁人见见世面的心思。
大部分修士要来这陈寒岛,都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身上都带有避水珠一类事物。
然而,他们还是要去买这做工粗陋,法阵铭刻下下等的避水珠、避水衣。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入岛,又岂是随意可入的?
钟毓随大流也买了一件最是下等的避水衣,而后便放入空间灵器不再管了。
即便是下等避水衣,也贵得不可思议,单看那些散修肉痛的模样便可知。
但是大家都很上道,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强龙也难压地头蛇,为了这一趟凡海秘境,诸位道友都辛苦了。
此岛名为陈寒岛,地势颇高,楼阁房屋都筑于岛中央,好在它只是个小岛,走起路来并不算远,只一会儿便到了。
说起来各地都有一些奇怪的规矩,例如何时何地不可御剑,钟毓觉得这是最最不讲道理的事情。
然而若是允了御剑,顷刻间这地便要乱了起来。果真是天下各处行事自有一套章法,入乡随俗啊……
客栈只有一家,房屋却延绵不绝,从街巷这头到那一头,全都是属于这家客栈的屋子。
钟毓这便租了一间,入房打坐去了,走这一遭凡间界,才发现原是有不少人想要打败她,她虽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却也要发奋图强。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道理她明白得很。
流彩当时也以为自个儿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江川君,没想到一时不察输给了钟毓。
虽说两人都不知流彩何处输给钟毓,然上一任江川君的决定便告诉她们两――是钟毓赢了。
所以胜者为王,她成了江川君,统领江川十六州,有如意事,也有不如意……
幸事是初心未改,仍然记得当初所思所想。
她欲要坑杀万千恶道的决心从未改变,只凭这一切均是镜花水月。
君不见这千千年来修界从未有人飞升成仙,由此可见,飞升不过是个幌子。
修士是要追求这千年的假长生,然天地生生造化已然敌不过修士的索取。终有一日,这天将昏黄,地将污浊,上下两界终要迟暮。
江川殿后藏书阁中曾留有预言,那是第一任江川君借推演之术得出的。
与钟毓的想法不谋而合。
究其根本,大道必亡。
其实那第一位江川君同钟毓还是很有缘的,她能在千年前有此想法,钟毓自然也能在千年后去替她实现。
道相同,相为谋。
何况,这一则预言历经千百年,仍旧存在,可见世代江川君,都是默认了的。
虽说世代,江川君不过只传了三代,钟毓正是第三位。
若是流彩,又会如何?
钟毓忍不住揣度,若是她,想必会当做没有瞧见,然后培养下一个恭谦仁厚的江川君,交由他去做这个决定。
然后这则预言便世世代代流传下去,没有人去理会,直到大道将倾,再无可挽回。
可惜,出了钟毓这个变数。
她不是自小便按照江川君上的来培养的,她的本性,沾染上了下界刁民的冷漠、狭隘和装模作样。
也好在她惯会装模作样,旁人才没能看透她。
上一任江川君想必也是没有瞧出她的本性来,否则,怎会将这江川交予她这般的人。
钟毓越想越是狭隘,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那血沾上了她的衣襟,却寸寸滑落到客栈的那床被子上。
时至今日,仍不得不感慨一声,雪域夷光姐姐家送的法衣,真是好啊!
她心中有心魔,心结厚重,药石无医。
再有几十年,她怕是要步上云疏虞的后尘。
想想有一日,上界传闻竟然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闻名天下的江川君也入魔了!
钟毓想想就后怕,云疏虞入魔可以,她还不可以,至少现在不行!
她若是入魔,许多事情便不能够堂而皇之地去做。
……
这床被子沾了血珠,钟毓没有叫人上来换,反正她也是不枕的。
今晚修清心咒,静静心。
钟毓顺手打开了窗棂,海风徐徐。
下一刻,这屋子里却马上充满了怪异的鬼哭狼嚎声,杂乱无章,魔音贯耳,绕梁不绝。
心魔顺势大涨,引得钟毓头脑昏聩,她连忙合上窗,灵识探出去查看这岛上到底有什么妖异之处。
灵识越探越远,瞬间冲出海岛,直直向那凡海秘境而去。
钟毓心下一动,开窗,从窗中跃起,直直向那吊桥冲去。
海岸无浪声,夜阑风静,远处的凡海秘境之岛如同黑夜最明亮的星子,熠熠生辉,勾引着前来的人神往不已。
两厢对比之下,陈寒岛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同一时刻,海岸上修士林立,他们都知道――凡海秘境,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