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医闹亲戚
黄灿出门打了两个电话买了包奶粉回来,远远在走廊就听见一个高亢尖锐的女高音,一颗心马上被揪紧。
她看到争吵显然已持续了一段时间,只见黄家大姑小姑带着一双陌生中年男女正将黄父四面包围,势同泰山压顶。黄父瘦削虚弱的身体抖索得厉害,仍顽强地尽力提高嘶哑的嗓门与来人对抗,但很显然寡不敌众,病不胜健。眼看老头被小姑咄咄逼人的手指几乎戳到面门,他虽继续犟嘴,头却不得不挣扎着后仰碰到墙壁,已是避无可避。
士可忍孰不可忍!父亲住院前两个月,她们,尤其是小姑,已经带人到家登堂入室吵了两次架,其中一次不知带的什么流氓货色,竟然动手把家里的部分家什给砸了,以此示威并逼迫父亲就范。当时她立刻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一听兄妹、姑侄关系,屋里损毁物件也不值钱,不耐烦地调解了一阵,竟然以派出所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不作为地丢下无助的父女俩就撤了。当时小姑洋洋得意地对父亲挑衅道:“看吧,就是警察来了也帮不了你!”她特别印象深刻地注意到,小姑六十几岁风干的老脸上,显现的不是岁月沉淀下的慈祥平和,而是狠辣无情和愚昧丑陋的神态,才理解什么叫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黄灿当即暗自庆幸和感谢父亲,一直刻意隔绝了她和这些所谓亲戚的走动、联系,尽量避免被沾染和影响。
黄灿一个箭步冲上去,手臂用力扒拉开众人,回身直面她们,将父亲挡护在身后,大声叱责道:“大姑小姑!你们怎么又来闹?有话好好说话,要吵架我们去外面!谁也没权力影响其他病人。”
看到她,四人感觉找到了更合适的开火目标,小姑大开大合的肢体语言也收敛下来,毕竟跟黄父纠缠已久,各种死结恐怕有生之年想解也解不开了,现在老头又是一副病鬼模样。面前这个侄女是个读书人,从小到大以疏离、理智之态跟亲戚们保持着冷漠的距离,也保持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张力。
大姑也是七十岁的人,比小姑脾气平和,重要的是这回的矛盾与她没有直接关联,她是被妹子唆使来主持公道的。此刻她以和事佬的姿态对黄灿说:“灿灿,你来了正好,我们也知道医院不是吵的地方,谁愿意天天吵架呀?本来也是想好好跟你爸商量怎么解决事情。可你也知道,黄家人都是天生急躁脾气,我们这做妹子的,这一辈子跟你爸是没法子好好讲话了。说好讲道理,一讲嘛你爸就瞪得像个乌眼鸡,好像要吃人!”
“吃人的是你们!你们吃人不吐骨头!”黄父脸涨得通红冲口接骂。
“你这是诬蔑!”小姑立刻又伸手用指头戳点过来。
旁边的陌生妇女一把压下她的手臂,示意小姑收敛,转而对黄灿说道:“你是黄老的女儿吧?我是王医生的丈母。我们就是来跟你爸商量医疗事故官司撤诉的事。你看,当初我家女婿也是看在我跟你小姑是老姐妹的面子上,才亲自给你父亲动手术接骨。手术嘛,都是有风险的。愈后效果差就怪罪医生,甚至打官司影响医生的名誉地位,这不是报恩以德、耍无赖吗?我们无法接受你父亲的行为方式!”
黄父立刻抢话:“你们还有脸讲医德?我多家医院复查过,都说这个手术本身做得有问题,否则我不会瘸腿!所以我才找的律师。你们有不满都冲我来,我女儿不清楚情况,也不掺合家事……”话未说完已气虚大咳。
黄灿忙去抚拍他的后背顺气,劝道:“爸,你少说话,让我来。”
稍事安抚住父亲,她才将眼前四人用目光缓缓扫视一遍,不受她们带偏节奏,不徐不急地说道:“王医生家属是案件当事人,我先跟您解释,小姑稍安勿躁。首先,作为一个病患,我们有权力对手术存疑吧?争取自身合理合法的真相或赔偿是否属于宪法规定的公民正当权益?我们找律师、起诉,走的是法律渠道,证明我们不是医闹。其次,鉴定医疗事故有法定专业机构,我们家做不来假也污蔑诽谤不了,王医生倒是体系中人,手术无误还怕鉴定?再者,倘若鉴定不服,双方还可以在接到鉴定结论书之日起15日内,上诉、再鉴定、判决。无论结果如何,我和父亲都相信法律。王医生也应该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他的医术与医德,您说是吧?所以,我们的回复是,为了双方的正义和清白,坚决不撤诉。以后谁再来找架吵或是逼迫我们也是没用的。”
说完,黄灿目光扫视面前一众肇事者,丝毫不肯显示怯懦退缩,吵架打架什么事都好,多半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她必须态度坚定地维护父亲的权益、自己的尊严。
病房内剑拔弩张,病房外门口处则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个个在医院长日无聊,天天都目睹人间悲剧。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原本就对外侵者反感,平白做了被殃及的池鱼吵得头疼,而且与黄家父女同病相怜,此时就忍不住有人插嘴:“你看你们吵嘛事儿吵?人家小姑娘一通话就讲得条是条理是理,我们外人都听明白了嘛!”
王医生家属互相对视一眼,那男的估计是来压阵的,从头到尾并不开口。他们找不出黄灿话里的漏洞,但终究意难平,齐把矛头转向黄家小姑,怒目而暗示。
果然,枪就是要被人使的,小姑提高了嗓门以虚张声势:“我不听你那些什么首先、其次的!就属你文化人嘴巴厉害。反正这次的事我才是受害者,我给你爸送的医院、找自己关系做手术,还借给你爸三千块手术费呢!现在你们家陷我里外不是人,不仁不义!官司你们打,我们不怕!把那三千块钱先还我,还钱!”
此时黄父知道女儿也不明就里,马上愤怒反驳:“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假好意,趁我重伤不能自理,经手我的交通肇事赔偿案,我事后打听,赔的钱你一个人昧下了一万块啊!你这是亲手拆我的骨头喝我的血!你先还我赔偿款!”
王医生家属一听,这又牵扯出另一地鸡毛,跟她们家没关系,于是索性松了身子冷笑着看这一家子互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