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雅贿
只要有赵小玲子在的场合就不会冷场,黄灿听着他俩有来有往地问答,正好解自己身体的气虚气短。她打开保温桶,最上面一层是玲子妈的拿手菜莲花血鸭和一份素菜,底下桶里是满满的墨鱼筒骨汤,外加两饭盒米饭。黄灿感激地扭头,赵小玲子和她眼神对上,安慰性地展笑外加抬抬下巴,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一转头还接上黄父的话茬一点儿没耽误。
吃罢饭,黄灿起身要去洗把餐具,被赵小玲子强拉胳膊制止,她利索地把餐具叠好塞回布袋,说声下午还要上班跟黄老爷子告了别。黄灿送她到电梯口,听说隔天再送骨头汤来,便把父亲患癌和呆会儿转肿瘤科的事简单说了。赵小玲子吓了一跳,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黄灿可真遭罪。她想,与其劝些无用废话,不如能帮一点是一点,马上决定先搭把手帮老爷子转了病房再走。
黄灿让她在外面先等着,自己单独和父亲谈谈。她用尽量和缓的语气向父亲陈述了詹医生的话,心里的弦拉成了脆硬的钢丝,十分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一再劝慰和强调,抗癌最重要的因素莫过于保持健康乐观的心态。
黄父原本已心里有数,却仍是被噩耗打击得佝偻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一张如核桃般布满沟壑的老脸痛苦地扭曲着,沉默良久。他的一生无论荣辱喜乐,终究烧到了蜡炬的尽头,可女儿怎么办?做父亲的永远觉得女儿长不大,所以家外的风风雨雨,他都用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恨不能全挡在外头,好让女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而到头来似乎所有的风雨都出自本家,他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啊。他早就对自己恐将年迈患病,对女儿造成的不利影响担忧已久,事到临头却仍感措手不及,即便想为女儿打算些什么,恐怕也为时已晚。
“保持心态么,说时容易做时难呐。灿灿,听你的,现在就搬吧。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噢!”黄父说罢,抖声长叹。
黄灿对于父亲答应得如此爽快,一反常态地镇定,感到有些吃惊。又见他脸色纵然沮丧愁苦,却隐隐显现出某种强悍的意志力。倔强的品性此刻发挥了正向能量。也许,父亲比她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生命的终点,而黄灿自己却宁肯自欺欺人,能躲一分钟是一分钟,她不敢面对现实,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打气: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灿不再多说话,跑去医务室借了轮椅,赵小玲子收拾了住院杂物,同病房的两位家属看她们拿不过来,主动帮忙。电梯上家属还直向黄父夸赞,有这样一个孝顺女儿福气。等到十一楼电梯门打开,瞧见“肿瘤科”几个字,俩人都同情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打量这一老一少,再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安顿好黄父,赵小玲子出了住院部,立刻掏出手机给许多思和闫慧打电话汇报情况。
许多思正在办公室忙碌,每逢年底工商税务从基层到干部都得加班加点,领导还给她加了个活儿,为省市工商系统迎接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大型晚会担任主持人,所以一周有一大半的业余时间她都在想串词、改稿和排练。接到赵小玲子的电话,她当即让玲子约定闫慧,趁明晚下班后她得空一齐去医院探视黄父。
许多思晚上下班回家,许母已做好丰盛饭菜,一家三口围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许父询问了许多思当日的工作状况,嘱咐她除本职工作外要多重视奥运晚会的主持工作,届时许多省市领导都会到场,是一个争取印象分的大好机会。
许父示意她看客厅茶几上摆放着的一只锦盒:“你大伯又托人从景德镇带来一只省级高工的花瓶,你春节拜年时给你们一把手家送去。我们现在无事先埋伏笔,比临时烧香拜佛强,有人情味,将来你升正职就好说话了。虽说这回的礼比不得上回重,但现在这类东西越来越抢手不好搞,无论是大师的工作室还是藏家的藏馆都门庭若市,大把从全国来的商贾名流排队等着付钱呢。这全靠你大伯的关系,才能直接在高工工作室用这个友情价拿到货。”
许多思扒拉饭菜点了点头,听从父母安排。
上一次大伯为她的升职筹谋送礼,亲自带了只景德镇“大师瓷”到家。以她的艺术品鉴赏力着实看不出那东西好赖,而且贵得要死。她也怀疑单位领导是否能搞懂这高雅艺术?
她虚心向大伯请教:“大伯,我知道您心里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这礼肯定送得出去,对方肯接手这份礼,就是愿意替我们家出力,事情十有八九成功。但说到送礼,难道讲究的不是投其所好吗?万一领导不爱这些瓷瓶瓦罐、书法绘画什么的,岂不是吃力不讨好,花钱还误事?我们送现金或者明码标价的东西岂不更好?”
大伯在家里不比在外谨慎和官腔,也认为侄女在体制官场上的稚嫩需要打磨,对她好一番循循善诱。许多思这才又学习到什么是“送礼的艺术”,什么叫“雅贿”。收礼者本身对艺术不艺术这件事毫无兴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些艺术品的市场价和变现途径。
从读书选专业到进工商局,再到年纪轻轻升上副科,父母还有大伯替许多思一路精心铺陈,她也在工作中努力表现搞好上下级关系,仕途开局可谓顺风顺水羡煞旁人。如今同学聚会她常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自感在各方面比之别人都遥遥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