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幕 天下之将
“此番伐纠，确实是必死。”罗不疑面不改色，“小星君说的大凶，我早有预料。”
“恕桑茗愚钝，不解城主真意。”桑茗摇头，“三国故地豪杰响应城主，虽有些许私心，但大多数也是愿为守护中原浴血拼杀，城主作为绍梁君旧部，却利用绍梁君的名望，将绝对信任城主的豪杰们带入绝境，岂不是寒了天下英雄的心。”
“是啊……多亏了他们信任我……”罗不疑转身眺望窗外泛起灰蒙的天空，突然岔开了话题，“小星君认为，绍梁君何以拥有这种声望，即使在他身故多年之后，还是能号召群雄？”
“这……”桑茗一愣，“这当然是因为绍梁君为了守护中原门户，力敌西纠，舍生取义。”
“那小星君可知绍梁君的过往？”罗不疑反问。
“略知一二。”桑茗思索了一下，“绍梁君原是西戎领主白牙酋长的次子，也是纠国副帅白起的同胞兄弟。西纠曾向西北进军，征服了草原民族西戎，白牙酋长的两个儿子自幼被送去栎都当人质，却在西纠吞并崤山以西各诸侯国的战争中耳濡目染，成长为顶尖的将才，为西纠一统山西立下赫赫战功。然而当时身为纠国大将的白逍却突然叛逃到中原，游历诸国多年后成为了故梁国的大将，为故梁国靖武公镇守崤山门户，受封绍梁君，直至城破身死。”
“小星君果然博识。”罗不疑夸赞了一下，“那么小星君认为。绍梁君到底算是哪国的将军呢？是西戎的王子，是西纠的叛徒，还是故梁国的大将？又或是，是大章王廷的镇守者？”
“……”桑茗一时答不上来。
“无论绍梁君是哪国的将领，他又凭什么能号令诸国群雄，哪怕是兵败身死后十多年，在中原各地仍有纪念他的祠堂？”罗不疑继续提问。
“城主想说什么？”桑茗直接说。
“因为君侯他，不是某国某城之将。”罗不疑仍然凝望天空，眼眶却有些微红，“他是……”
“天下之将！”
“天下……之将？”桑茗喃喃重复。
“对！天下之将！”罗不疑转身，很快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君侯为将，已经不是为一人一国而战，而是为止息天下诸国的纷争而战。正因为君侯的仁心已经兼爱天下，天下人才感念至今。而我虽然没有君侯的盖世将才，却也愿意追随君侯脚步，为守护这天下安宁，尽一份微薄之力。”
“君侯曾对我说，西纠土地贫瘠，人民好斗，因此以军立国，穷兵黩武，只有对外征伐才能维持生存。而他守绍梁关，可守三十年。西纠出兵进攻中原，如果迟迟不得寸进，国计民生必然不能维持，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必定陷入凶狠的内斗，逐渐衰弱。而中原诸国可以趁机休养生息，此消彼长之下，西纠将不足为患。而中原诸侯虽有争斗，然而王廷尚在，礼仪仍存，诸国之间又没有互相吞并的绝对把握，一国动武必定引起五国来攻，如此天下还是可以大体安定，人民也能少受煎熬。未曾想，靖武公早逝，故梁世子却染病暴毙与归国途中，新任梁公不如靖武公那样绝对信任和支持君侯，甚至对君侯满怀敌意，以致君侯在孤立无援中失守绍梁关，使纠军铁骑纵横中原，开启乱世。”
“如今西纠急攻南淮，又企图一举平定三国故地。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纠国恐已将天下侵吞大半。”罗不疑继续说，“到那时，我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虽然三万人的兵力实在不堪，但这已经是中原诸国在大势已去之前，能聚集起来的最强反纠力量。”
桑茗沉吟半晌:“我……懂了。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正是。”罗不疑轻抚桑茗的肩膀，“所谓孤注一掷，不过如此。时机一旦错过，连决死一搏的资格都没有了。”
“绍梁君确实是天下之将，桑茗全心钦慕。”桑茗后退一步，郑重地向罗不疑作揖，“罗城主义薄云天，也不愧为天下之将。”
“过誉。”罗不疑摇头，“切莫再拿我和君侯相提并论，不然九泉之下，我该无颜去见君侯了。”
“只是不知道绍梁君出身异族，怎么会成长为中原的镇守者。”桑茗回想起白逍的一身，仍然觉得神往。
“异族又如何？”罗不疑反问。
“桑茗失言。”桑茗赶紧道歉。
“多礼了，不疑不敢问罪小星君。”罗不疑摆摆手，“不过君侯的故事，说起来就太长了，择机再谈吧。过不多时，天就要亮了，小星君不如在此休息一下，不疑也不多打扰了。”
罗不疑向桑茗略施一礼，随即离去，临走关上门之前，他又回头说:“若真如小星君所言，群雄中有天命星出，而小星君又能从大战中存身，还请小星君托他将君侯的故事传扬天下，不疑虽死无憾。”
“一定。”桑茗承诺，“还有城主的事迹，定会一并流芳百世。”
“折煞。”罗不疑从外面将门掩好，向外走出几步，一名披甲的年轻武士从一边的阴影里悄然闪出，亦步亦趋跟在罗不疑身后。
“群雄都已经安排歇下，五十四家豪杰中，据听风耳探知，有十三家有异动，其中九家胆怯思退，四家欲再归去增兵。”武士轻声汇报。
“想走的九家放他们走，其余四家拦下，让他们安心休息。”罗不疑说。
“遵命。”武士告退。如同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罗不疑身后。
一名武士从另一边出现:“纠国设在破军城的驿馆有异动，有自称玄鳞卫的便装武士传来消息，请城主亲自去一趟。”
“前日驿馆住进一群外乡人，把原先的住客都赶走了。这武士和他们同一伙人？”。
“经过查验身体，此人确是精锐武士。我们也试着用刑拷问，他一口咬定是驿馆内的贵人邀请城主去拜谒，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肯多说。”
“贵人？拜谒？”罗不疑停下脚步，“这群家伙什么来头，在我的城池里还敢摆这么大的架子……点一百个人，我们现在就去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