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幕 逢凶化吉
桑茗皱着眉沉默不语。
罗不疑把玉衡宫比作被恶虎驱使的伥鬼,毫无疑问是对玉衡宫的严重冒犯,玉衡宫位同诸侯,罗不疑说到底也就是个诸侯治下的城主,以他的资格地位,被安个大逆不道的名头都没毛病。
但是现在桑茗孤身一人在城主府里,到处都是披甲带刀的武士,这种情况下……冒犯也就冒犯了。
王廷天下共尊,然而姬氏天子都被一个叫嬴则的乡下诸侯欺负到鼻子上了,不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还要把嬴则大逆不道的行为大大夸奖一番,再给出巨额的封赏,陪着笑把嬴则礼送出境。
在这个实力决定地位的时代,天子也得怕纠国骑兵的马刀。
但是桑茗倒没有多在意冒不冒犯逆不逆的问题,他得考虑更要命的事情。
罗不疑企图反叛纠国,甚至还要带兵奇袭纠国国都,这种绝密的谋划,当着桑茗的面说出来,就像是一条铁链,把桑茗和罗不疑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桑茗必须迅速在立场上做出明确的抉择。
在这道送命题里,含糊其辞地敷衍罗不疑还是和罗不疑坚决划清界限都没法选。
但是如果桑茗同意支持罗不疑,哪怕只是口头和精神上的支持,也代表了桑茗身后的玉衡宫的立场。
桑茗不认为罗不疑的谋划有成功的可能性,跟着罗不疑,桑茗自己早晚死在破军城,这还是其次,到时候纠国大兵压境,杀上不咸山问玉衡宫讨个说法,怎么办?
罗不疑看着半晌没反应的桑茗,也不心急。他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说:“快天黑了。”
桑茗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留给桑茗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选择了代表玉衡宫站边罗不疑之外的选项,毫无疑问罗不疑不会让桑茗活着走出城主府。带他来的武士声称城主府不会对他不利,但那是有隐藏条件的——听我话,跟我走。
桑茗强作镇定,头上细密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他飞速思考着,只觉得当初运算星轨都没这么绞尽脑汁。
如果是先生,他会怎么做?李青愿淡漠的面容浮现在桑茗脑海里。
孤身一人,刀枪环伺,生死抉择……
真是被命数推到了要命的关口啊……
不对。
命数?
桑茗浑身一颤,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李青愿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边。
命数!
“我以星空为棋盘,星辰为棋子,你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
“你将成为,拨动诸天星辰的那只手!”
“拨动诸天星辰……拨动诸天星辰……”桑茗陷入了恍惚,低声喃喃,“拨动……”
如同闪电横贯天地,撕碎了遮蔽湛蓝青天的重重乌云,桑茗的思绪豁然开朗。
我不是被命运推来这里的……
我是……
自己过来的!
天下如棋,我却……
不是棋子!
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就是靠近这棋局,成为棋手吗?
什么是命?
命说,破军城,大凶!
但是我说……
命中有险,我偏要化险为夷!
命要绝我,我偏要绝处求生!
命数大凶,我偏要逢凶化吉!
桑茗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神光。
“罗城主,”桑茗站了起来,心境的变化溢于形色,连罗不疑看了都略微吃惊,“桑茗愿助城主一臂之力!”
“……”
这回轮到罗不疑发愣了,他坐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罗不疑本来只想限制住桑茗,免得自己的谋划横生枝节,顺便借桑茗说几句吉利话,为各路诸侯壮壮行色。
之前桑茗的反应都没有太过出乎罗不疑的意料,他的犹豫和抗拒都是情理之中。转眼之间桑茗却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反倒让罗不疑疑心大起,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纠国肆虐中原,玉衡宫虽有预见,却无作为,桑茗的授业恩师青愿星主也心怀不平,”桑茗坚定地看着罗不疑,“值此乱世纷争,星主遣桑茗下山,不是单为游历,而是希望让桑茗代表玉衡宫,为平定这乱世出一份力!桑茗先前不懂恩师苦心,如今见城主高义,才茅塞顿开。”
“有此壮志,不愧为玉衡星君的首座高徒!”罗不疑开怀大笑,站起来向桑茗拱手,“有小星君助力,胜算又添一筹!”
虽然罗不疑仍然满腹狐疑。但是既然桑茗主动示好,罗不疑索性就顺水推舟,反正全城都是罗不疑和群雄的军队,桑茗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天色已暗,不如城主现在就召集各路豪杰,桑茗愿为城主观星推命。”桑茗建议。
“好,好!”
城主府后庭,数百支火把将宽阔的庭院照得通明,庭院中间搭建起了简易的高台,高台下,各路豪强聚拢在罗不疑和桑茗身边。
“观星台已备好,”罗不疑向桑茗拱手,“小星君可否为我等一窥天机?”
“撤掉吧。”桑茗一挥衣袖。
“什么?”
“小星君这是何意?”
群雄议论纷纷,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变数,一道道带着狐疑或者愤怒的目光向桑茗投来,桑茗神色自若,视若无睹。
罗不疑犹豫了一下,挥手让武士们拆散了观象台再拖走。
“谢谢。”桑茗向罗不疑点头示意,转身面向群雄。
“少安毋躁。”桑茗说。
罗不疑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庭院里很快平静下来。
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桑茗才开始说:“诸位豪杰能在此处,想必都知道为什么。桑茗有幸,应城主之邀,加入各位,共襄义举,愿驱逐西纠豺狼,光复中原旧国。”
不少人赞许地点头……
桑茗继续说:“但是诸位是否想过,罗城主召集群雄七十二家,起兵响应者五十四。诸位带来的兵力,少则几十,多则数千,三国故地领域广阔,数十路大军长途跋涉,声势浩大,可是为什么……”
桑茗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纠国一点反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