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贱民敢尔
嬴旷带着二十三名骑士沿着山道奔逃,上坡比下坡更为难行,但是下阳庄里南淮军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反倒是嬴旷有些失望。
如果南淮步兵和轻骑兵追上山,他完全可以掉转马头杀回去,居高临下来一次漂亮的冲锋,狠狠地刹一刹这群南淮人嚣张的气焰。
嬴旷正想着怎么报复南淮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战马突然前蹄一跪栽倒下来,巨大的惯性把马背上的骑士重重地摔在地上,纠国骑兵惊而不乱,迅速绕过倒地的战马继续前进,队伍最后的骑士把刚从地上勉强站起的骑士拉上马,队伍中却突然又倒下两匹战马。
“埋伏!有埋伏!”从马上摔落的骑士察看了战马身上的伤口,“是吹箭!是南淮的山鬼军!”
所有战马转瞬间围成两圈,将嬴旷保护在最中间。
时过黄昏,天色晦暗,周围全是荒草乱木,忙乱之中骑兵们找不到敌人所在,只有山风在耳旁呼啸。
“啊!”
外围的一名骑士短促地惨叫一声,无力地跌下马,再也没了动静,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竹针,青黑色从伤口的皮肤开始蔓延。
淬毒的吹箭。
“是那个方向!”一名骑士举起骑弩指向一个方向。
在另外一边,又一名骑士无声地倒下,咽喉上也中了吹箭。
“那里也有!”另一名骑士惊呼。
“突围!立刻突围!”回过神来的嬴旷大喊,“全部向山上冲锋!”
剩下的骑兵护着嬴旷,策动战马不要命地向山顶冲锋,一边冲一边向四面八方射出弩箭。
有一支弩箭射进一片草丛,草丛里发出一声惨呼,立刻就有四五支弩箭顺着声音攒射过去,乱草里滚出一具尸体,他穿着单薄的皮甲,脸上用绿色和黑色画得斑斓。
队伍前面的战马时不时被绊倒,其他骑士对此视若无睹,催马掠过继续前冲,摔落的骑士爬起来拔出短剑,为冲过去的队伍殿后。
一路上的荒草乱木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山鬼,沿途的绊马索和铁蒺藜,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猝然而至的吹箭让纠国的骑兵队伍不断减员,等嬴旷冲到姚家村所在的山顶平地,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十一个骑兵。
由于不知道有没有伏兵,嬴旷不敢冒险,只好带着十一名骑士远远地绕开姚家村,从另一个方向奔逃。
下山的山道上狭窄陡峭,纠国骑兵冲得极快,一路上又有两匹战马失了蹄,骑士从马背上飞出去,脑袋在岩石上磕得粉碎……
天蒙蒙亮,下阳庄向由基休憩的茅屋前,横躺了一排纠国骑兵的尸体,山鬼们把战马的铠甲也剥了回来,甚至还牵回来两匹被绊瘸了腿的纠国战马。
“跑了几个?”向由基挨个翻着纠国骑兵的尸体,问。
“带回来十二具纠国人尸体,您先前射死三个,”山鬼首领恭敬地回答,“我们没有追到山顶,纠国人跑了十二个,那些纠国人的首领被保护得很严密,没能留住,但是据报,纠国人叫他‘公子’。”
“公子?嬴则那个老鬼有几个小鬼?”向由基停止翻动,蹲在尸体旁边低头思索,“纠世子湛,不可能吧。公子郭是一个草包,公子概不善征战,公子钥还是个小娃娃,怕是也不可能。稍微能打的,也就公子旷了……或者是其他旁支宗室也说不定?”
“你去拿帛和笔来,我说你写。”向由基起身招呼城尹的一个下属,“来人,给他掌灯!”
“这个格式,怎么说来着,臣金羽卫向右领由基报向大将军父偃……”向由基挤眉弄眼地用力挠头,很是苦恼,“算了算了,你就写,臣向由基报:奉命布防上阳关一线,于上阳城西四十里遇纠玄鳞卫,数约三十,我斩首十五级,敌首疑纠公子旷,余敌十二人遁,我亡三人,伤七人,上阳城辖下姚家村……等一下,城尹大人,来来你过来!”
“是,是,下官在,大人请讲。”上阳城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施礼。
“姚家村你派人去看了没有?是何情形?”
“这个,”上阳城尹一愣,脑门上冷汗唰地冒出来,“这个……大人,之前纠人尚在,我贸然派人察看恐有闪失,如今纠人已退,我我我立刻派人上山!不不,我亲自上山!”
“报!”一名军士跑来禀报,“哨骑在村外三里拿获若干人,自称姚家村人!”
“快带进来!”向由基精神一振。
姚家村逃难的一行人被迅速带到向由基面前,一见向由基,柱叔柱婶带着姚家兄弟和几个汉子都跪下了。只有姚陌扶着母亲还站着,向由基也没有计较。
“你们是姚家村人?”向由基来回审视着这些人。
“回官长,我们都是姚家村人,姚家村被纠国大军屠戮殆尽,我等侥幸逃生,不敢再留,因此逃难下山,要往镇上去。”柱叔叩头回答。
“镇上你们也不用去了,左阳镇已经撤空,你们直接去上阳城里。”上阳城尹说。
“是,官长。”柱叔不敢多问,只能叩头答是。
“屠戮你姚家村的,是这些人吗?”向由基手指茅屋前一排黑盔黑甲的尸体。
众人顺着看去,等看清了,身上都是一颤。
“官长大人,我亲眼所见,确是这些人,”姚大带着姚二拼命叩头,“这些人杀进村子,把我们的阿爸阿妈杀死,把所有人都杀死,又放火焚烧了村子,我们躲进河里才幸免!”
“你们呢?”向由基看着柱叔和几个汉子,“你们也躲进河里了?”
“回官长,我带村中几个男丁去镇上粜米,昨夜才会,方得幸免。”柱叔叩头说,“贱内与村中妇人躲在地窟之中,未被纠人发现。”
向由基看向姚陌母子,姚陌一愣,随即向向由基躬身行礼。
“放肆!”上阳城尹突然厉声呵斥,姚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惊得一颤。
“尔等贱民,焉敢擅行士大夫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