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3
高冯氏对如何在两个儿子间,找到平衡,虽然嘴上没说,但内心没少盘算,她认准了老伴留下的这所青瓦土坯房。原以为跟大儿子一块过,是祖传正道,等四个孩子结婚出去自己过,她就与大儿子一起生活,用半间房买棺木到死去,小儿子在文化馆当头,说不定调离外地去,而她却不愿离开这地方。可年纪越来越大,多年操劳积累下的多种疾病,也一样样显现出来,老毛病心口疼(实际是胃病)越发严重,到大儿子家生活会更困难,而小儿子两口子虽然工资也不多,但十分听话,家虽然离县医院不远,但她不信西医,只认中医的把脉先生,县城内有三家中药店,个体中医不少,但价码差别很大,找个治好病又要价低的中医大夫,也不容易,大儿子是工人,认识人少,不如小儿子结交面广些,找中医吃药方便些,所以她觉得和小儿子一块生活相对好一点,特别让她离不开的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孝真,对奶奶知疼知热,她离不开这个孙女,为这些,老太太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有些左右为难。
这一年,年关将近,也许是两个屋的两对夫妻都忙于工作,高老太太一个人既要想到里屋,又要想到外屋,忙着东,想着西,七个孩子不住的叫奶奶,找这个,要那个,操劳过度,老太太的心口疼病又犯了,天黑时分,疼的加重。小儿子两口子没回来,大儿子两口子刚刚回家倒在炕上,孝真不知咋办好,跑到隔壁去找大伯:“大伯,咋办呀?”大伯说:“不是有药吗?老毛病,照着吃。”“药吃没了,我爸妈没回来,以前给奶奶治病的吴大夫,家在哪住我也不知道”大伯推了一下大娘,“喂,你知道不知道?”大娘眼睛没睁,顺嘴说:“不知道。再说,这么晚了,离的还挺远,吴先生又忙,找他的人多,怕来不了,咋办,你看着办吧。”翻个身又把被蒙上了头。大伯说:“丫头,让你奶再等等,等你爸回来,以前接吴大夫看病都是他找,跟吴大夫又熟,他一定有招。”孝真只好返回家。如实告诉奶奶,奶奶捂着前胸,没吭声,不时裂着嘴,哎哟一声,又哎哟一声十二岁的孝真想:奶奶的病,等不得,她叫醒小弟春水,说:“小弟,你给奶奶作伴,奶奶要水,你给倒,开水我从暖壶里倒在茶缸里了,你小心别烫了自己,旁边我又拿了个空碗,奶若喝,你就把水来回折一折。别再睡了,等爸妈回来。”说完又叫醒胖墩春山:“春山,快起来,快穿好衣服,和姐一起去找吴大夫。”她边叫弟弟,边找出手电筒,催促:“快,快点!”春山不情愿,“你知道吴先生家咋的?”“不知道不会问吗?快,给奶奶看病要紧!”奶奶心口疼痛,更心疼自己的孙女说:“丫头,等你爸回来再说吧,奶奶不许你去!”春山虽然衣服穿上了,可不想往外迈步,也说:“奶奶说的对!就咱俩个小屁孩,黑灯瞎火的多害怕呀!”孝真一边对奶奶说:“奶,没事,你放心吧!”顺手推了一把春山,又从门边抓起一根平时晾晒衣服用的竹竿儿,弟弟笑问:“这能管啥用?”“这是打狗棒,用处大了!”姐弟两个急冲冲走出家门。她见过吴大夫来家给奶奶看病开药方,对他的长相脑子里有个清楚的轮廓。这时,夜已深,街面上空荡荡的,街里的路灯亮着,闪着寒光,道上冰雪一走路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冷风飕飕的刮着,飘着零星的雪花,刮到脸上干巴巴的疼。姐姐在前,弟弟在后,姐姐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打着电筒,让弟弟把两手插进袄袖筒边走边说:“不用别的,你给我壮壮胆儿就行,剩下的我全包着。”她见有人走来,就快步迎上去问:“大伯,你认识吴大夫家吗?”“大伯,我是给奶奶找看病先生的,你知道吴先生在哪里吗?”路边有狗冲她叫,她就轮着竹竿吓唬它:“不许咬,看我打你!”走了半个多钟头,好不容易碰到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爷,他告诉姐俩:“我也是找吴大夫的看病老户,有二年多没找过他了,这工夫没看到他。可我知道他家在东胡同那边,二年多搬没搬家就说不清了,你们先到那块问问,总比报梦乱找强!”老人深知病人找大夫的难处,便停住脚,用手指指前方,说:“顺这条道走,有半里路吧,朝东拐两个胡同,那边可是没路灯,孩子多加小心呀!”说完,拐进一个角门里。没走多远,又发现对面慢悠悠走来一位长者,戴着狐狸皮棉帽子,身旁背着个箱子,虽然看不清脸,但从那箱子上看,孝真猜想他就是一位中医大夫。急跑上去,高声问:“大爷,您是看病的中医先生吗?我是请您看病的呀!”“看病?我是看病的不假,不过我不能跟你走,我是有预约的,你找别人吧,免得耽误病情。”小孝真不容分说,一下子给大夫跪下了,双腿实实在在跪在雪地上。“大爷,我给您叩头了,我请您给我奶奶看病,她有心口疼病,是老病了,我爸妈都没在家,家中药都吃没了,如果奶奶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对爸妈说呀!大爷,求您了!”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老人停住脚,拉起孩子。“你奶奶多大年纪?”“七十了。”“你说的老太太是不是姓高,她儿子高启孝是文化馆长吧?”孝真连连点头,说:“高启孝是我爸爸,爸和妈都因为工作忙,不在家,奶奶突然犯病了。”她突然看到了大夫的脸,认出了,他就是吴大夫。他左眼下有个小肉球,正是他。一看找对了人,更忍不住大哭起来:“吴爷爷,快救救我奶奶吧,若不能先去我家,我就跟您一块走,等把您约定的病人看完,再去我家,这样行吗?”吴大夫平时看的病人多,一是医道高,二是医德好,此时,他看到这么小不点的两个孩子为奶奶求医,说话又通情达理,心里很感动,他用手为孝真抹掉眼泪,说:“孩子,别哭了,看这小脸冻的,快捂捂!冲你这份孝心,爷爷就去你家,给你奶奶看病,你奶奶有这样的好孙女,也是修来的福份!”孝真又跪在地上,连连叩了三个头才起身,连连说:“谢谢!谢谢!”
这时,远处传来呼叫声,由于夜深人静,老远就听到了,春山蹦高高叫起来:“姐,爸在找我们!”转身也高声叫道:“在这儿哪!在这儿哪!”
打那以后,高老太太不再把话装在肚里了,就在年三十的饭桌上,老太太对全家说:“我决定了,我和启孝这几口人永远在一块了,我死后怎么办,随你们的便,我那半间房就给孝真做嫁妆了,别说我偏,我就看好她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孝真对奶奶更加孝顺,体贴,把奶奶当成小孩一样呵护。别人没想的她想到了,别人没做的她做到了,除了买药,熬药,喂药,在生活中凡是能帮得上的,她都全力去做。一次,她发现奶奶剪手指甲,把手剪出血了,她就动手为奶奶按时剪指甲,每隔三五天她都给奶奶仔仔细细修剪,她觉得奶奶和青年人不同,不能把指甲剪的过短,老年人皮肤骚痒,喜欢用手抓挠,太短不解痒,她给奶奶买过痒痒耙,可奶奶使不惯,但又不能留长指甲,也不能留出尖棱来,那样解痒,但又易抓破皮肤,指甲上还留下污垢黑泥。直到能解痒又不伤着皮肤为止。每天晚上她都要烧一盆温水,给奶奶洗脚。奶奶告诉她,看到,碰到奶奶脚的人她是头一个,连爷爷,爸爸都没看到过,因为她的脚很特别,叫裹小脚,过去女孩子都要这样,到奶奶辈,裹小脚的人已经不多。那是很痛苦的,除大脚脂外其余四个都要压弯,甚至压折,用很长的裹脚布把脚缠起来,再穿上袜子,鞋,都说是三寸金莲,也叫民装苞米脚。过去人脚越小,越受夸奖,还要穿上自做的木头底儿,走路时,在风中左右摇摆,才是美的。但最怕别人看到脚指头,不用说外人,就是自己的男人也不让看到,如果洗脚,都要等到家中没人,或别人睡熟之后,孝真不但看到了奶奶的脚长的啥样,还要搂在怀里给奶奶剪去脚指甲,在榆树县城孝真除了看到奶奶的脚之外,没有看到第二个和奶奶一样的苞米脚。看到的都是扔了裹脚布后使四个脚指散开的解放脚。虽然脚不和正常人一样,但扔掉了束缚,获得了解放,走起路来也比以前踏实了许多,随着社会的进步,这样的脚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