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言之失

  圣主士兵从峡谷内冲出,法卫营地内的战旗为之一震,系绳从旗杆顶部断开。飘落的旗帜仿佛是敌人失败的预兆,圣主士兵暗自振奋精神,准备一鼓作气冲进营地,不料身穿蓝色盔甲的士兵从峡谷两侧冲出,犹如一把锋利的短刀将长长的白色毒蛇拦腰截断。
  借着岩壁和斜坡的掩护,法卫军轻易分割了战场,将峡谷入口堵住。被迫离开峡谷的圣主士兵在混乱中无法转向,身后被杀了一阵。
  蓝袍子的法师们都站在没有掩体的斜坡上,看似非常危险,但圣主士兵都忙于对付鲠在咽喉要处的敌人,头顶的火球只能当作是太阳。
  队列拥挤不堪,几名圣主弓箭手缩在一起,没办法施展手脚拉弓射箭,被从天而降的奥术能量点燃,箭袋里的箭矢还没有被拿走一根。
  在退出峡谷之后,法师们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地轰炸敌人,都想着快些多杀几个,扔出来的火球良莠不齐,有的甚至还没落地就已经熄灭。
  圣主军全力突破,夹在中间的法卫人备受煎熬,受到重创又无法逃出,全凭两侧持续冲入的战友才能维持生存的空间。前段的圣主部队已经完成转向,一个令所有敌人都感到恐惧的身影骑着白色战马冲了过来,用身体为前后两方的同胞们架起照应的桥梁,顺便击杀阻碍自己的法卫人。
  方汀正在斜坡某处俯视底下的战况,米伦这次拿的是一把钉锤,他挥舞长柄让铁链旋转起来,巨型铁球刮出呼呼的风声。一个法卫士兵的正脸被抡个正着,铁球上尖刺对他的鼻头施展了消失魔法,向外挤出殷红的鲜血。米伦用了一些力气才把铁球拔出来,由于力度过大,把整个尸体都拽离了地面。
  “法师准备!”
  法师团的领军高举手臂,令法师们开始施展高级的法术,阵图已经提前花在了地上。奥术能量本应没有实体,可在米伦感觉来看,它正在不断撞击米伦的手臂。
  法师提前完成了施法,军官一声令下,所有人大手往地上一拍,地面便开始隆隆作响。方汀是要升起土墙把敌军封锁在深深的峡谷里。“注意施法的位置!”大师喊道,“不要殃及我们的同胞。”
  大地开始无缘无故地震动起来,米伦第一个发现意愿,彻底穿透法卫人的阵线,在他们附近等着。法师施法完毕,地面应声在法卫步卒的脚后跟后头拱起,米伦大吼一声,一拳击打在面前升起的土地上,如狂瀑落水一般激起阵阵金色光芒,把周围敌友全都震开。
  原本应毫无阻碍地高高升起,但在米伦面前停顿了一瞬,碎裂成没有用处的土块。米伦在奥术能量的面前也不得不承认人类身体的脆弱,他的手臂在不断拱起的土地面前扭曲、骨折,手背可以碰到自己的小臂,但即使如此,米伦铁青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也不会发出代表退缩与疼痛的惨叫。
  法师们个个在脑中感受到巨大的阻力,为了确保生命安全,提前停止了施法。米伦从停止蠕动的地表上停止腰板,脱臼的手臂在身边摇摇晃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转、恢复。
  峡谷斜坡更上方,又一支队伍举起了圣主的大旗,他们俯视法卫法师们,一旦向下冲击,必然能让法卫吞下惨败的苦果。方汀眯眼看那领军者是何人物,结果却看见穿着一套白甲的图道尔。
  “布兰特!”方汀惊得面无血色,看上去顷刻间就衰老了十几岁。
  图道尔也正看着方汀,两人四目相对,前者向前挥舞了一下没有挂旗帜的长枪,圣主士兵便怒吼着冲下斜坡。
  “图道尔叛变了!”法卫人见往日冲锋在前的将军今天站在另一边,立刻失去了所有斗志,还在敌军夹缝中苦苦挣扎的士兵彻底束手,成为任人宰割的肉块。方汀急忙指挥撤退,但还是被冲下高坡的圣主人追杀了一阵,法卫人丢掉武器四散开来,最为宝贵的战旗被他们踩在脚下。
  图道尔没有参与追杀,他看到蓝色的旗帜被轻易丢在地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早早退出进攻的队列。但即使如此,法卫人还是一边逃一边喊“图道尔叛变了”,殊不知图道尔夫妇两人本来就是圣主人。
  方汀满脸灰尘狼狈回营,发现格雷格和以琳竟然在营地里等他,他们还吓跑了不少追到这里的圣主士兵。两人一路骂骂咧咧,格雷格一直在责怪以琳当晚为什么没有吧图道尔带出来,修女辩称人家图道尔不想离开。
  “他们不想离开,你就不会强来吗?”当晚格雷格听到以琳跺脚,就立刻施展传送法术,结果从光环里跳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老肯特别提有多么失望了。
  以琳觉得委屈:“我走前被你逼着吃了好多好多动物内脏,还被米伦砸进墙里,差点死掉,你竟然一点都不关心我!”
  “这和图道尔不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够了!”方汀扶着青筋乱跳的额头,“你们就是来这里吵架的吗。”
  闻言格雷格和以琳都低下了头,方汀看上去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老猫,谁都不敢拂他的胡须。
  大师冷静下来后,请两位进入破损的营帐。“那么,布兰特是真的不再帮我们了?”
  “还说不准。”格雷格道,“莱森,近来你和布兰特走得最近,或许你可以说服他回来。”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方汀都不愿和图道尔为敌。“我试试。”
  “莱森,记住,”格雷格拉住他的手,“要让布兰特知道他对我们是多么重要,他会重新领军,站在阵线的最前面。”
  是夜,一只湛蓝色的鸽子飞过巡逻的圣主士兵,在半空中撒下剔透的蓝色光晶。它在营地上空盘旋两周,猛地俯冲下去,落在一顶帐篷前面,变成方汀的模样。大师用手指挡开帷幕,看见图道尔夫妇坐在帐内互相都不言语,看来对法卫士兵出手让他们心有愧疚,方汀此行或许不会白费工夫。
  “布兰特。”
  图道尔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转身,方汀本人的到来令他颇为惊讶:“大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方汀焦急地拉住图道尔粗糙的大手,“难道你忘了吕讷陛下对你的恩泽、忘了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士兵吗?”
  “我的士兵我一个都不会忘记,”图道尔痛苦地皱起眉头,“可是陛下呢?你也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用受到他怀疑的人。如果我现在回去,他不可能原谅我,而我又会成为王宫里的一名近卫,再无建功立业的良机。”
  方汀想起格雷格的忠告,现在他已无力再以重用为条件令图道尔回心转意,但他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刚才正有一名巡逻士兵从营帐前走过。“布兰特!我发誓,陛下不会计较你此番过失,还会把你当作最得力的骑兵统帅重用,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
  图道尔拿不下主意,回头看了夫人一眼。莉莎本想出声拒绝,但她看到方汀哀求的眼神,只好耸耸肩:“我都听你的。”
  图道尔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向方汀道:“我已经是叛变过一次的人,如果你的誓言失效,而我又回了法卫,世人会嘲笑我,连我死后都会有人嘲笑我。没有陛下的承诺,我不能跟你回去。”
  方汀也独自一人回营,把格雷格惊得下巴脱臼。以琳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副“看吧,不是我没本事把人带出来”的德行。
  大师将图道尔的原话复述一遍,格雷格失望地摇了摇头:“布兰特这样子,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胜利。”
  “但我们需要他。”方汀道,“如果没有他,我们的骑兵根本不堪一击。”
  大师的书信连夜写就,墨迹没有干就被装入信封、跟随斥候离开营地。他没有将图道尔的原话写在信上,而是把另一种情况告诉吕讷:被俘虏的图道尔将军已经回营,等待陛下的下一步指示。
  快马来回最快也要四天。吕讷得到信时,周围炮火阵阵,龙卫骑兵离他不过只有一个步卒方阵的距离。他觉得图道尔回营是件好事,但总不如之前那么好。为了安抚图道尔的心,吕讷任他为近卫,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他将率军前来都城战线,对圣主城发动总攻。
  这封信犹如狂雷将方汀击得体无完肤,图道尔所料全部中的,吕讷怀疑他的忠诚,要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格雷格接过信来,看完也摇了摇头:“看来最近陛下忙于战事,思考也没有平时那般迅捷了。”
  他建议伪造信件内容,反正吕讷不在此处,按照现在的战况,没有个小半年图道尔绝无可能见到陛下本人。为此,格雷格自己拟了一份信件,信上关心了图道尔的安危和健康,除此之外没有职位上的调动。
  方汀大可以拿着这封信去请图道尔回来,笔迹和署名都无懈可击。格雷格把信封好,摆在方汀的桌上,和以琳一起退出营帐,给他一点思考时间。
  又是一天日落,方汀觉得这就像一个人的生命,总有起落的时候。图道尔做出了他的选择,吕讷也是如此。现在图道尔拿着这封假信,或许会高高兴兴地回来,但那个人早已不再图道尔值得效忠、卖命了。
  那我呢?方汀在落入余晖湮灭的最后一刻问自己,我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吗。
  得到答案的方汀转过身,将信封捏在手里,凭空出现的火苗将信纸燃尽。
  图道尔再也没有在某一天晚上等到方汀。他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感到无比失望。莉莎抱着丈夫佝偻的后背,他这后半辈子,恐怕要穿着白色的盔甲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