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小镇

  吕讷突然倒下,令将士们恐慌不已。随行医师不停地往营帐进进出出,顾不上其他伤员。格雷格抓住一个询问状况,大夫面露难色,摇摇头道:“陛下的身体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但仍然卧榻不起,我们用尽办法也无济于事。”
  格雷格思忖片刻,便让大夫们全都退下。医生不放心吕讷的病情,回头看了一眼帐内。格雷格拍拍他的肩膀:“我已经知道陛下的病要怎么治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你去和士兵们说这几天陛下为了战士奔波,受了一些小风寒,已经无碍,提振大家的士气。”
  医生点点头,但仍有些怀疑,谁都知道格雷格是个黑魔法师。他抓着格雷格的肩膀央求道:“将军,答应我,不要对陛下使用黑魔法,我们会竭尽全力医治他的。”
  格雷格有些不耐烦了,他敷衍似地答应下来,转身进入营帐。
  吕讷正躺在榻上,看上去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几名随军医师还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又是触碰他的身体又是为他服下不知名的药水。格雷格朝他们摆摆手,大夫们迟疑了一下,低头离开营帐。
  吕讷没有睁开眼,以为又有大夫进来折磨他了,便赌气般地翻了个身背对对方。格雷格叹了口气:“好了陛下,是我。”
  “我很不舒服,没办法参加军议了,格雷格卿。”吕讷说话轻飘飘的,好像灵魂随时都会出窍而走。格雷格觉得好笑,索性坐在吕讷边上:“既然如此,为了战事着想,我只能使用特殊手段治好您嘞。”
  “什——”吕讷刚抬起上身,格雷格伸开五指罩住他的正脸,一股寒气说着鼻腔和喉咙钻进吕讷的身体里,吕讷立刻呼出一口白气,仿佛深处严寒深冬。
  吕讷顿感神清气爽,大夏天的末尾正需要这样的刺激,但他仍是后怕:“我以后就是恶魔了?”
  格雷格哈哈大笑:“如果有这么容易,天下就到处都是怪物了。”他解释说自己只不过是用了一个普通的魔法,相当于往吕讷嘴里塞了一块冰块。
  吕讷脸红一阵,看来他的骗术已经被格雷格识破了。“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我的演技除了问题。”
  “那天衣无缝,我的陛下。”格雷格摇头,“我只是相信你并非真正爱着芙洛里罢了。”
  吕讷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番话没有在夸奖他。他站起身来,走到战略地图前,目光聚焦在芙洛里失踪的大致位置。“现在我觉得芙洛里还是就这样死掉比较好,这样我就可以拿她来进逼圣主城,士兵们也会更加奋勇。”
  有时候——特别是这种时候,格雷格会觉得吕讷是个可怕的男人。他自己是个黑魔法师,脑子里全都是阴暗的想法,但还是跟不上吕讷的思考方式。“王后听了,估计会气得拿剑砍你吧。”
  天气转凉,王国正式进入金色的秋季,但面对即将到来的秋收和丰收节,镇子上的居民都不敢靠近农田一步,家家都自制护具和武器,依靠复杂的房屋布局抵抗进犯的法卫大军。
  镇长是一个看上去刚毅的中年男人,留着能把剪刀剪钝的直长胡须,谁能想到大军压境时他已经准备好向吕讷投诚呢。所以镇民们把他绑起来扔到地窖里,这才有了目前僵持不下的场面。
  格雷格领军时,考虑到这些人的平民身份,一直没有下令猛攻。吕讷责备他:“在胜利之前就考虑胜利之后的事情,愚蠢至极。”
  法卫军占据了镇子外的农田,卸下盔甲、换上布衣,扮演起农夫在土地里工作。他们好像忘记了自己身负作战大任,专心招呼地里的庄稼。
  大家都是门外汉,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偶尔和同胞玩乐,然后大笑一阵。矮墙后面的镇民看到了异常恼火,凭什么自己围在一起挨饿,他们却有说有笑,还要接管辛苦劳作出来的粮食。“这是我们的食物,我们要夺回来。”一个居民如此说道,获得了大多同胞的同意。
  这天夜里,圣主人偷偷离开矮墙的庇护,准备偷袭在田里休息的法卫士兵。田野里只有寥寥数名守卫巡逻,他们疲惫不堪、昏昏欲睡,拄着长矛不住地点头。镇民以为时机已到,那些收割用的镰刀逼近毫无防备的法卫人,如果只是在别人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普通人就可以做到。
  瘦弱的镇民一点点朝士兵挪去,由于天色已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说不定也是第一次确实地两人杀死,他幻想着士兵会不会在感觉到痛苦的一刹那,吃惊地睁开双眼,然后一点点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心跳聒噪得盖过了所有声音。
  他准备把镰刀架在士兵的脖子上,所以稍微绕到他的身后。士兵忽然动了一下,镇民一惊,心跳停了一拍。士兵慢慢扭头,两人的视线竟然分毫不差地对上,清冷的月光下,只有长矛的矛尖和镰刀的刀刃如此耀眼夺目。
  镇民吸了一口冷气,丢掉镰刀后退一步,向自己的邻居们发出大喊:“是埋伏,快跑!”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庄稼地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他们一拥而上,把镇民扑倒在地,镇民的脑袋磕在地上,晕了过去。
  圣主人大惊失色,慌忙逃回镇子。他们看到周围浓浓的夜色中有感到黑影在晃动,吓得不敢回头,还有的索性闭上眼睛瞎跑,一头撞在树干上。他的同伴没有停下来帮他,一溜烟跑了老远。
  躺倒在地上的平民心灰意冷,索性伸展四肢等着被杀,结果从后面追上来的只不过是两三个拿着盔甲的法卫人。他回头一看,哪有什么黑影和追兵,只不过是被风吹晃的树和拿着盔甲呼呼乱跑的小吏。
  法卫人笑着把镇民从地上扶起来,后者还有些懵,站在原地不敢动。士兵实在忍不住,把陛下的计划告诉他:“大军早已经进入镇子啦,我们这么多人,要不是将军仁慈,你们哪有机会拿着草叉镰刀在我们面前卖弄?和我们去营地喝汤吧,我们无意杀你。”
  其余圣主人逃回镇子,发现矮墙上挂满了蓝色的旗帜,这才开始后悔出去偷袭。镇里留守的老弱病残没有多作反抗就集体投降了,被围在一圈法卫士兵当中。
  一名法卫将领走出来,向镇民们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我军无意伤害你们,只要保证归顺吕讷陛下,你们就可以继续生活在这里。不肯投降也没有关系,我们会归还俘虏,让你们去后面的庄园和城镇避难。”说罢就先将俘获的镇民都放了。
  圣主人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们都听说过吕讷的恶行,能对自己父亲出手的人,绝不会善待俘虏。一些人大哭起来,好像就要死在法卫人无情的利刃之下。哭喊和恐惧同时蔓延开来,哀嚎声响彻天空,而法卫人根本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来。
  “我们要死了、要死了!”其中一个镇民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把它从头皮上扯下来,血滴溅在身后同胞的脸上。那人抹了一把脸,发现是血,也立刻大叫起来:“法卫人放箭了,他们开始杀人了!”
  所有人一同尖叫起来,往四面八方散开,惨叫声不绝于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真有一场屠杀。
  远在法卫营地里接受招待的圣主人也听到了惨叫声,他蹭地一下站起来,指着镇子的方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惨叫声?”
  法卫士兵耸耸肩:“不知道,但我们的人都没带武器,杀不了人。”
  “你在骗我!”男人颤抖起来,“你们在杀人……爸爸,妈妈!”
  士兵觉得事情不对,沉下身体摆出对峙的姿态:“冷静下来!我们没有接到任何进攻指令,绝不可能伤害平民!”
  圣主人早已失去了理智,冲向士兵想要夺走他腰间的长剑,士兵想要抓住他的手,但极度的恐慌为男人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的手臂向毒蛇一样出击,一举抓住了剑柄,然后向后倒退将剑抽出剑鞘。
  “啊!”男人不顾一切地挥舞剑刃,士兵躲闪不及被划开了脸颊。他的战友见状不妙,不得不从背后将男人砍倒在地,男人翻过身来,指着士兵久久不放下手,士兵觉得恶心,就再抹了他的脖子。
  吕讷听到喊声,一脸怒容走出营帐,正好望见两个士兵在处理尸体。年轻的陛下就悄悄地站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要怎么处理。
  其中一个急得直冒冷汗:“我们违反了纪律,要是陛下知道,肯定会处罚我们。”
  另一个叹了口气:“人是我杀的,明早我就和将军说清楚,然后回法卫城去。”
  吕讷骄傲地抬起下巴,如果格雷格在他身边,他一定会往死里夸这两名城市的士兵。想到这里,吕讷拔出自己的佩剑,大叫着走过去,把士兵们吓了一跳。
  年轻的陛下装模作样地在尸体上戳了两下,确定男人已经彻底死透,气喘吁吁地扔掉佩剑:“我解决掉刺客了,真是惊险……你们说呢?”
  士兵大喜过望,陛下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当下点头道:“是、是!陛下真是勇武过人。”
  这是我在整场战斗中杀的第一个“敌人”,值得纪念,吕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