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重伤

  “牧医、不,军医!”
  文迪男爵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才赶回营地,他翻身下马,抓住一个士兵的衣领大吼:“医生在哪里?”
  士兵看雷斯垂德受了这么重的伤,得由教士才能治愈,所以就慌忙指引男爵去教士的营地。文迪没有多想,小心翼翼地把雷斯垂德抱下马背,快步走向一顶有白色旗帜的帐篷。
  男爵的士兵看到他怀里的雷斯垂德脸无血色,像一只没有人气的木偶。雷斯垂德很年轻,领兵的时候没有任何架子,大家都喜欢他,见他伤成这样都有些心疼,纷纷在营地里奔走相告,希望他可以早点接受治疗。
  随行教士听到消息,急匆匆赶出来,走到文迪面前作揖:“文迪男爵,治疗将军的工作请交给我们,我们保证可以将将军完整地医治好。”
  “滚开!”男爵怒红了双眼,将教士用力踢开,“我要普通的医师,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教士捂着被踢痛的肚子狼狈离开,文迪则又转了半圈才找到伤兵营地,大喊“让开”,径直走到一名满手是血的人面前。医师心领神会,在病榻上铺开血红色的布,它原本可能是白色或者褐色。
  医师皱着眉头察看雷斯垂德背上那几个恐怖的血洞,碍于男爵在场的原因,他遏止了自己连连摇头的冲动。男爵已经隐隐料到了这个结果,双手合十向圣主祈祷。
  “我要开始治疗了,”医师不失礼貌地说道,“请您暂时退避可以吗。”
  男爵很想守护雷斯垂德到最后,只得快步离开营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迪非常在意雷斯垂德的生死,每一场战斗,他都无法将视线移开雷斯垂德。他实在是嫉妒在敌营的格雷格,为什么他能生出那么出色的儿子,还要把儿子送给别人臭显摆。
  事实上,这位救人无数的医生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伤痕。芙洛里的附魔剑令伤口扩张,奥术能量灼伤肌肉内部,发出一阵烤焦的香味。医生的冷汗不小心滴落到雷斯垂德的伤口里,雷斯垂德皱了皱眉头,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既然还会皱眉头,说明患者至少还活着。医生首先为雷斯垂德解决身体内部的烧伤,将冰凉的泥水灌进血洞里,并把手指放进里头搅了搅。雷斯垂德的身体下意识地收缩肌肉,隐隐把医生的手指夹住。
  接着,医生把积着血水和泥水的伤口缝在一起,拿出一根生锈的长针。这根针他刚刚缝过一名士兵的下盘,针尖上还有不知名黑色肉丝。看文迪男爵那急迫的样子,这场外科手术他绝不能失败。他把长针放在眼前,把自己逼成斗鸡眼也没有将细绳穿进针孔里。雷斯垂德身体里的泥水快要涌出来了,不得已之下,医生在针的末端用细绳绑一个死结,然后祈祷它不会在手术的时候意外脱落。
  针头刺进伤口的一刹那,疼痛感连接进了雷斯垂德的躯体,让他抖动了一下腿部,差点踢到医生。医生松了口气,从皮肤的另一端捏住针尖。
  在雷斯垂德的意识里,一条水蛭在浑浊的泥水里来回游动,最后贴在雷斯垂德的背上,用细小的口器不停地咬啮。雷斯垂德想要用手把水蛭摘下来,但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强烈的求生欲让雷斯垂德不断在意识中奋力挣扎,用打滚和扭动来控制自己的双臂。水蛭已经从背部的一处转移至另一处,贪婪地吸食雷斯垂德的血,没有知觉的雷斯垂德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流失。
  水蛭越变越大,刺痛感变得越来越真实,化作一股惊涛骇浪扑向雷斯垂德。雷斯垂德屏住呼吸,希望缺氧可以取代痛感,但这也无济于事。他快要放弃了,如果一个溺水的人连水面与水底都分不清,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再挣扎一次,雷斯垂德满脸冷汗地对自己说,再挣扎一次!我就彻底放弃吧。
  雷斯垂德。
  年轻的肯特脑海中传出一个严厉的声音,它低沉而遥远,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但很快,这声音又变成了温柔的女声,仿佛春日里的微风。雷斯垂德一时间忘记了疼痛,抬起眼皮等待声音再一次发话。
  意识之外、嘈杂脏乱的伤兵大营里,医生还在满头大汗地缝合一个个血洞。治疗花费的时间太长,最后一个血洞已经被脓包和毒水塞满,其余缝合的伤口也在吐着泡泡。虽然如此,患者至少看起来还是完整的,至于能否痊愈,这都得看圣主的旨意。
  他咽了口口水,换一条细绳,现在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将细绳穿过针孔了。由于穿针时太过认真,医生甚至没有发现他的病人已经从病榻上坐起来了。雷斯垂德喊了医生一下,吓了他一跳,针线都落在了地上。
  “将军?”医生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还有一处伤口没有处理完。”
  “不用了。”雷斯垂德感到后背奇痒难耐,晃一晃身体还能听到水声。医生半信半疑,想要绕到他身后察看伤口,却被雷斯垂德拦住了。
  “我现在需要‘食物’。”雷斯垂德看上去颇有礼貌,但实际上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从鬼门关里走回来,听到的声音全都有一种嗡嗡作响的回音。“我想知道营地里哪里可以找到它。”
  医生不疑有他,转过身去为雷斯垂德指路。雷斯垂德面对医生的后背,莫名其妙地露出满足的笑容,突然掐住医生的脖子。
  医师还没来得及反抗,雷斯垂德黑色手指就融进了他的脖颈里。黑色的丝线侵染了医生脖子里的每一根血管,跟着心跳一收一放。雷斯垂德稍一用力,医生立刻变成一具瘪瘪的干尸,眼球蒸发成水汽消失不见。雷斯垂德背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白嫩嫩的肉来,把医生好不容易缝上的细线崩开。
  这下雷斯垂德舒服多了,扭扭手腕和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这是他活着的证明。周围来来去去的伤员和医生都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或许已经发现,但不敢轻易对这个黑魔法师指指点点,生怕下一个变成干尸的就是自己。
  雷斯垂德跳下病榻,跪倒在地上喃喃自语。一名士兵见状,以为他要动用邪恶的黑魔法,惨叫一声逃离他的身边。这声惨叫就如同致命的瘟疫一般在营地里蔓延开来,雷斯垂德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把他们吓得找不到南北。一个断了腿的军士即使是爬也要爬离营地,最后实在爬不动了,就横过身体滚出去。
  雷斯垂德完全没有理会任何人,只顾向那个临死边缘给予他力量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他将它视为圣主和英雄,濒死时才会出现的事物总带有一丝晦气,但雷斯垂德认为这是福分,它让他充满希望。
  “祷告”结束后,雷斯垂德离开空荡荡的营帐,去外面寻找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他看到文迪男爵和瑟伦斯站在一起,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瑟伦斯公爵一眼就看到了雷斯垂德,毕竟刚才伤兵营那么大动静,不可能不令人注意。
  小瑟伦斯在责怪文迪领兵在大军后方摆满尸体,让堡垒守军花了很大工夫才收拾好残局。“我们在前线作战的时候,你不该再给我们添麻烦。满是尸体的城堡——我已经快要吐了。”
  梅戎指着伤兵营大骂,没有发现雷斯垂德正站在他的身后。“你们完全没有发现芙洛里·梅戎带着一支轻骑部队绕过峡谷,准备发动袭击。在你们还在捂住口鼻的时候,是那个孩子把梅戎公爵击退,现在她说不定已经重伤而死了!”
  这是雷斯垂德第一次见到男爵对比他身份尊贵的人大怒和调高声量,显得颇为惊讶。瑟伦斯也有些被震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我要把这件事告知陛下,部队里有一个黑魔法师。他会对你进行严厉的惩罚。”
  文迪男爵骂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眼睁睁地看着瑟伦斯离开。他一心想要飞黄腾达,对别人卑躬屈膝,隐忍到现在,却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孩子触怒了陛下最亲近的人之一。
  我要把他杀了。文迪如此想道。
  “大人……”雷斯垂德以为他在后悔,想要出声安慰他。没想到文迪转过身来,也没有惊讶于雷斯垂德的康复速度,好像这小子活蹦乱跳的是理所当然的。
  “雷斯垂德,”文迪勾住他的肩膀悄悄道,“我相信你那时说的话,瑟伦斯就是我军内部的奸细。”
  雷斯垂德一愣:“大人,我觉得您这是公报私仇。”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文迪因紧张而咽了口口水,“我们只需要一点痕迹,就可以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