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王子

  拉迪兰穿上连夜赶制的教皇长袍,感觉镜子前的自己分外陌生。自从进入教廷,他毕生的愿望就是穿上这身教袍,但如今真的穿上了,反而没有一点真情实感。
  格雷格看着拉迪兰更衣,口中满是讽刺:“以前从没发觉你这么适合穿这身衣服,以后就请你一直穿着吧。”
  拉迪兰分外恼火,企图动用圣术攻击格雷格,他现在已经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害怕这个黑魔法师。新教皇口念经文,突然脖颈出迸出鲜血,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脑袋,好像要用全身的力量把头按扁。拉迪兰感到五脏翻滚,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格雷格抚了抚拉迪兰的后背,由衷地希望他能好过一些:“既然重获新生了,就好好改过自新,白白吃苦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
  拉迪兰心如死灰,毫无意识地跟在格雷格身后走出更衣间。吕讷已经完成典礼着装,一身代表法卫的蓝色长袍镶上王室金边,蓝宝石打造的王冠已戴上头顶。种种迹象表明,吕讷以后很有可能将法卫城定位都城。
  以琳修女作为教廷的一员,也将参加这次重要的仪式。格雷格自从进入狮卫城就很少见到她了,不管拉迪兰还在身边就开口攀谈起来:“这些日子你在哪里?芙洛里的受封仪式和婚礼都没参加。”
  以琳惊讶地捂住嘴:“梅戎公爵结婚了?是哪位倒霉的爵爷?”
  格雷格骄傲地抬起头:“正是吕讷陛下。”
  “看来在我在教堂修行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寒暄完之后,格雷格稍稍放慢脚步,和拉迪兰并肩而行。“我知道封王大典只不过是个形式,你不需要使用真正的圣术。”格雷格眨眨眼,“随口说两句就可以了。”
  除了吕讷盛装出席,王后芙洛里·查美伦也换上她一辈子都不会碰的曳地长裙,并将双肩和背脊展现在外。由于某些先天的原因,芙洛里的前身显得空荡荡的,制作礼服的裁缝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尺寸,吕讷甚至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其中阴影。
  裁缝吓得满头大汗,他快要被王后的眼神杀死:“请赎罪,我的王后,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如此大胆的设计,所以有些失误……”
  吕讷看起来很高兴:“从没有哪个女人会在如此场合穿这样的服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此时此刻。”
  但心前的镂空还是太过引人注意,到时若是要王后鞠躬或低头可就麻烦了。年轻的陛下左思右想,忽然看到桌子上的手帕,顿时灵光一现,他拿起手帕折厚一些,塞进芙洛里寒酸的心口,正好填满了阴影,再也不会显得尴尬了。裁缝打呼万岁:“陛下英明!此举不知会拯救多少对自己不自信的女子。”
  说话间拉迪兰已经在主堡大厅等候,参加大典的人是狮卫城内的大臣和一众亲信,城内居民在大门外引颈争看。吕讷躬身牵起芙洛里的手,从大厅后门进入,领主宝座临时换为王座,新王吕讷站在最中央环视众臣,以莱森·方汀为首,所有人拄剑单膝跪地,高声呼喝恭迎吾王。
  “众卿!”吕讷平举双臂,“我今日加冕为王,功劳在你、成就在你。尔等肯忠心于我,我定当竭心尽力,成为至善的君主。”
  这只是仪式上的客套话,但看在吕讷平日的做派,人们相信他能成为一个好国王。众臣高呼万岁,引出教皇拉迪兰的身影,他手捧教廷权杖——当然这也是用普通的临时充当——一步步走向吕讷,每三步一停,抬首仰望新王的尊容。
  “应圣主之肯,我——教皇拉迪兰称你为查美伦十二世,世俗间最尊贵无上的君主。”拉迪兰交出权杖,意为教廷的认同。从此之后,吕讷·查美伦就是真正的王国守护者,他身负查美伦之名,手执教皇的认可,没有人能怀疑他的正统性。
  吕讷压抑住心中的喜悦,以最庄重的神情走下王座,向拉迪兰低头致谢。拉迪兰鼓起最后的勇气,只要用手里这根权杖狠狠地砸向吕讷那毫无防备的后脑勺,一切战争都将结束。他自己有可能因此丧命,但这又何妨!一条性命换永世无争,拉迪兰这个名字将流芳千古。
  拉迪兰稍微抬了抬手臂,此刻所有人都低着头等待他念下一句台词,只有门外的平民看到了这个举动。一个小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指着教皇叫道:“看啊,教皇陛下把手举起来了!”
  吕讷一愣,稍稍把头抬起,正好看见拉迪兰那仿佛要把坚硬的权杖抡下来的动作,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即使拉迪兰真的抡下来也不能被吓倒。
  格雷格已经行动,他动用手指便能从远离拉迪兰的地方将拉迪兰的跟腱破坏,与此同时再切断拉迪兰的喉管。拉迪兰的双脚失去支撑弯折成骇人的角度,剧痛淹没知觉席卷全身,想要大叫却又叫不出声来。门外的平民看到教皇突然倒地,以为仪式出了问题,纷纷惊呼出声,引得跪地低头的大臣都不由地抬眼张望。
  吕讷一把抢过权杖,站起来念经过他临时修改的台词。格雷格派人去将倒地的拉迪兰抬下去,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是教皇身体不适,毕竟之前见他时他就只有一颗脑袋儿子。只有方汀认为这里面有鬼,瞥了格雷格一眼,格雷格手掌向下压了压,暗示稍后再和他解释。
  “拉迪兰刚才图谋不轨。”仪式后格雷格和方汀站在帷幕后,大门慢慢关上,将不明真相的平民阻隔在外。“这人的行为无法预测,我要把身体收回。”
  “如果新教皇就只有一颗头,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方汀道,“世人会说我们虐待信徒,连教皇也不放过。”
  格雷格沉吟许久:“你说得没错。我要想个办法,以免陛下遭遇不测。”
  方汀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没人愿意被脑颅刺穿在长矛上不能动弹,至少拉迪兰已经回复了人身自由,只要他不要再对吕讷做一些奇怪的事。
  他走进关押拉迪兰的房间,发现他正呆坐在椅子上,双眼已经没有了聚焦。拉迪兰听见有人推门,发现来人不是格雷格或吕讷,突然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大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心中尚有一些良知。请救我出去!我保证不与吕讷陛下为敌,我的身体已经被黑魔法玷污,再用圣术也是徒劳了。”
  方汀见拉迪兰痛哭流涕,多少有些心软,差点就答应要帮他,不料拉迪兰突然惨叫一声,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方汀转过身,发现格雷格双手抱臂看着他们,脸上甚是不悦。“莱森,陛下叫你过去。”
  “哦。”方汀有些羞愧,站起身来离开房间,即使关上房门还是能听见拉迪兰的哭喊。
  吕讷唤方汀是要向教廷送信。年轻的陛下单方面宣布拉迪兰为教皇,教廷完全有理由不予理睬。吕讷在方汀面前来回踱步:“我们不需要坚称拉迪兰的正当性,只要教廷能够承认教皇候选中有他即可。”
  方汀开始措辞。“然后呢。”
  “然后不要规定决定时间,将他们拖住,拉迪兰不去圣主城,就无法选举。”吕讷因这绝妙的办法而瞪大双眼,“这样教廷就会因为没有教皇而无法参战。”
  方汀写下书信,亲自挑选使者前往圣主。大师在一群跃跃欲试的说客里发现一位身着教袍的人,他正是当日前来狮卫城告知教皇去世的使者。
  “在下原本就支持拉迪兰主教继任教皇之位,能在狮卫城见证这一刻实属荣幸。”教徒向公爵行礼,“拉迪兰大人已经得偿所愿,想必夜寐能笑吧。”
  方汀感到无比悲哀,拉迪兰不仅无法安然入睡,往后的日子也犹如身处地狱。为了不让这位教徒眼见这可悲的事实,方汀决定让他带着书信返回教廷。
  吕讷封王的事传遍王国,现在这片土地上有了两位姓查美伦的正统国王,而且都受到了圣主的认同。圣主城和龙卫城里的大臣开始疑惑,朝圣日临近,如果吕讷要求他们前往法卫或狮卫朝圣,到底应不应该去呢。
  就在王国上空布满疑云的时候,又一位查美伦站了出来。赛克罗代替他的父亲向吕讷质疑其正统性,理由正是“伊斯滕·查美伦是吕讷·查美伦的父亲”。
  “十一世陛下在位,无十二世、十三世一说。”赛克罗在给吕讷和王国所有人的公告中如此写,“既然你承认十一世陛下是你的父亲,你的王位便无正统可言!停止你的无耻行径,我与陛下才能看在兄弟、父子之情上对你网开一面。”
  尝试北进的伊斯滕也在某个村庄的小酒馆里看到了写封信。他欣慰得险些流下眼泪:“赛克罗并非与我一样弱小无能!我相信他已经有能力统领一方、或成为一国之君了。”
  吕讷则觉得哥哥的这番言论特别有趣,以至于气得将信扔到桌下。格雷格看了看信:“要称王就要认伊斯滕为先王,先王在世就不能称王……赛克罗殿下看来也不是平庸之辈,查美伦族人个个天赋异禀。”
  “可惜哥哥开窍得晚,这言论要是在开战时就能出……”吕讷欲言又止。“我要进行和谈。”
  “和谈?”格雷格表现出感兴趣的表情。
  “一定要赛克罗来。”吕讷眼神冰冷,仿佛眼前有一个罪该万死的犯人即将受刑。“做好准备,格雷格卿。”
  第二名使者从狮卫城出发,径直往朝圣峡谷而去。这位使者走得匆忙,差点忘带这封重要的书信,还勒马折回城内去取,浪费了不少时间。
  赛克罗阅完吕讷的求和信,将它递给身边的将领看。一名圣主伯爵大发雷霆:“这就是吕讷议和的态度吗?至少要让他来圣主吧!”
  使者被巨大的吼声震得两脚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这是我主的亲笔信,也是陛下的本意……”
  赛克罗叹了口气,向使者摆摆手:“我知道了,为了展现我方的诚意,我会前往狮卫城参加和谈。”
  狮卫使者如蒙大赦,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殿下英明,我这就返回狮卫向陛下汇报。”
  使者离开后,赛克罗苦战道:“你们听听,现在我的弟弟都被称为陛下了,我这个无能的哥哥还没有什么作为呢。”
  圣主众将沉默不语,在战场上的赛克罗没有令人瞩目的地方,不过在都城,他一直都是体恤民情的好王子。爵爷们想要鼓励他,但赛克罗已经站起来了:“诸位!陛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必须负起责任。请各位准备应战,我会将一位身处都城的将领唤来,他比我更有作战的才能。”
  为了在前往狮卫城的路上保护赛克罗的安危,必须挑选出一位护卫。没有人相信吕讷真心想要和谈,不少将领劝王子不要赴约。米伦将军突然站起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傻傻地干站着。
  赛克罗笑道:“米伦将军是我国王近卫,这令我感到安心。与吕讷议和之后,我会带着条件即刻返回。王国领土一分都不能失去,请各位相信我。”
  有米伦护卫还不够,赛克罗自知不如吕讷那般聪明,必须做好第二手准备。王子唤来首席法师顾问小瑟伦斯,希望他可以使用某种可以快速传送的法术。
  “传送法术虽然不是黑魔法,在法师之间也被禁止,因为他消耗的是人的性命。”小瑟伦斯犹疑道,“请殿下三思。”
  赛克罗思考良久:“牺牲是必然的,我会有所准备,不让他人知晓。”
  瑟伦斯开始做准备,他告知赛克罗法阵的绘制方法,然后给他一颗个头不小的奥术钻石。“有了这个,就算您和将军不会法术也能正常施法。”他把王国最稀有昂贵的钻石郑重地塞进赛克罗的手心里,“在下恭候陛下与将军平安归来。”
  首席顾问在一个空出来的营帐里画下一个新的法阵,并令一名士兵看守,他将成为赛克罗施法时的牺牲品。“施法之后,不论您距离此地多远,都会被传送回来。”
  赛克罗向瑟伦斯道谢,当晚就要启程出发。王子点选了两百名步卒随行,还没有正式离开营地,赛克罗又将部队拦停,低头沉思起来。
  “士兵!”
  赛克罗唤两名士兵出列,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士兵以为自己装备没有带全,互相检查对方。赛克罗深深地吸了口气,仰望熟睡的星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别人,这也算是我的第一次吧。”
  王子教士兵如何使用传送法阵,再把奥术钻石交给他们,命令他们施法。出发队伍中米伦并未在内,而在瑟伦斯所说的传送阵旁待着,戍卫营帐的士兵也换了人。他看到营帐里光芒一闪,帐外士兵像海市蜃楼一般慢慢消失,光芒也随即黯淡下去。
  米伦冲进营帐内,发现两名士兵手握奥术钻石呆站在法阵里,仿佛眺望着远方的风景。他们情绪低落,不慎将钻石摔落在地。“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士兵发了疯似地紧抓住头发,被作为牺牲的士兵的生前记忆冲进他的大脑,几乎要把他的头撑裂。
  两名士兵知晓了传送法术的禁忌,已经不容他们活在这个世上。米伦用拳头将两人打闷,拖到营帐外刺死。他确保没有发现总共三名士兵是如何身亡的,并叫回原本的守卫,这才纵马离开。
  赛克罗在营地外等候多时,终于等来了米伦。他满心期待地望着将军勒马停下,后者连点两次头,表示瑟伦斯顾问的法术没有任何异常。赛克罗松了口气,后悔自己过于多疑。“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我。战争结束后后,我要向士兵的家属坦白,说出他们死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