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新教皇

  伊斯滕面色铁青地拿着狮卫斥候送来的急报,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钻进营帐。赛克罗代替他的父亲大发雷霆:“援军为什么没有到?如果不是把兵力派去狮卫,我们还会站在朝圣峡谷前吗?”
  斥候被吓得不敢抬头:“梅戎公爵的女儿芙洛里·梅戎已经叛敌,她的部队阻挡住援军,援军只能绕道。”
  谁都想不到梅戎公爵的女儿会临阵投敌,赛克罗双手抓住头发来回踱步,最后走到摆放地图的桌子前狠狠一拍,将图纸上的棋子全都震倒。
  圣主方面派出大量援军前往狮卫,导致圣主战线没有足够力量向前推进。马林伯爵远比圣主人想象的要“胆小”,他几乎油盐不进,缩在朝圣堡垒里不肯出来,谁都拿他没办法。
  圣主大军准备等到前往狮卫的部队回来后再发动总攻,但朝圣日就要到来,教廷已经发出信函。伊斯滕佯装得病,拒绝接连教廷派来的使者,赛克罗将他挡在营帐外。
  使者满头大汗,掏出一封并未用圣术写就的普通信件:“事态紧急,请陛下务必阅览此信。”
  赛克罗不明白还有什么比战争更危急,当众拆开了信,使者大喊“不行”,但王储已经将信打开。
  信上先说了一长串寒暄的话,最后才把噩耗告知阅览信件的人——教皇利多门二世即将离开人世,请陛下返回圣主城主持新教皇的就任仪式。
  赛克罗急匆匆带着信和使者进入营帐面见伊斯滕,原本伊斯滕是谎称自己得病,然而伊斯滕撩开幕帘,发现父亲口吐白沫,在榻上不断抖动。
  “父亲!”赛克罗轻叫,以免营帐外的人听见动静,使者惊讶地捂住嘴巴,他根本没想到国王陛下得的是这么重的毛病,后退半步靠在立柱上。
  赛克罗准备好了应对疯羊病的药,仰起伊斯滕的脖子将药剂灌进他的嘴里。伊斯滕摇头晃脑,把口中的药水吐到嘴角边,赛克罗硬是掐住他的脸颊不让他动,直到药瓶里的药全都倒空。
  三分钟后,伊斯滕慢慢平静下来,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赛克罗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轻轻拍父亲的肩膀:“父亲,教皇陛下请您回都城参加新教皇的继位仪式。”
  赛克罗担心伊斯滕听闻教皇即将离世的消息再次发病,只好这样说。伊斯滕全身犹如身处寒冬一般冰冷,他向赛克罗低语几句,随即闭上眼睛。
  赛克罗走到使者身边:“陛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需要有医生随时看护,返回都城的事恕难从命。我希望你不要将陛下的状况传出去,否则部队的士气会下降。”
  使者点头称是。“但教皇陛下时日不多,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们,到时需要新的教皇领导教廷,这也是迫在眉睫的事。”
  赛克罗回头看呼吸平稳、已然入睡的伊斯滕,他多想问问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做。以前伊斯滕还年轻强壮,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现在他老了,谁能站出来替他做决定呢。赛克罗害怕自己的做法被伊斯滕否定,只好摇头道:“我会考虑的,再给我几天时间。”
  三天后,圣主领地内的夜空中出现流星雨的奇观,成千上百道光线划破天际,朝遥远的西方远去。圣主城内钟声大鸣,恸哭声惊飞起白鸽和乌鸦。朝圣峡谷外的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前来请陛下回去的使者已经开始流泪。
  得知教皇去世的并非只有圣主人而已。格雷格走进狮卫城营地内,营地中央立着一面法卫旗帜。他踹了一脚旗杆,旗杆顶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吓了随行士兵一跳。
  “晚上好,拉迪兰主教。”格雷格抬头看着一颗面容憔悴的头颅,拉迪兰已经不像当年与莉布丝战斗时那般意气风发,脸颊凹陷皮肤耷拉,活成了一条狗的样子。“朝圣日就快到了,我来邀请你看看这满天的流星雨。”
  “流星雨?”拉迪兰吓了一跳,抬起松垮垮的眼皮望向天际,突然发出乌鸦一般的哀嚎。“陛下、利多门陛下……”
  “正如你所见,利多门已经离开人世。”格雷格将旗杆平放,蹲下来擦去拉迪兰眼中流出来的脓水。“现在教廷失去教皇,一片混乱,是时候选出一位继承利多门遗志的新教皇了。”
  拉迪兰疑惑地看着格雷格,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你要对我做什么?”
  格雷格冲他笑了一下,站起来开始绘制法阵。法卫士兵用推车带来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死者才刚刚身首分家,士兵不小心碰到了它的腹部,它便立刻直起上身弹下推车。
  拉迪兰疯狂地尖叫,求格雷格不要这么做。“你杀了我吧,不要用黑魔法玷污我!”
  格雷格啐了一口:“我知道怎么杀你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格雷格画下一个常人根本无法辨识的魔法阵,它看上去好像就只是一个实心的圆圈,但事实上其中布满了晦涩复杂的咒语。拉迪兰企图吞咽泥土来破坏法阵,然而不管他如何去除有划痕的泥土,下一层泥土上仍然会有划痕。格雷格向他泼洒马血,灌进他的嘴里、鼻子和耳朵里,人脸上任何缺口都要被血填满,拉迪兰的头很快就变成血淋淋的暗红色,十足的腥气冲呛鼻子,令他不停咳嗽。
  黑魔法阵开始运转,黑色的光芒一经亮起就开始灼烧拉迪兰,拉迪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好像变成了一颗普通的人头。
  格雷格把不知名的尸体拉进黑魔法阵,拉迪兰的脖子和尸体的脖子仿佛心心相惜一般,不停地相互靠近。拉迪兰用最后的信仰和意志强撑起自己,截断了从尸体脖子中牵过来的黑色丝线。
  格雷格摇头道:“我原本希望你可以老老实实地接受新的身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吃苦头。”说罢便把拉迪兰的头推向尸体。
  拉迪兰瞳孔一缩,撕扯身体般地剧痛从脑中迸发出来,仿佛全身都在经历激烈的爆炸。许久没有操控躯体的拉迪兰感到无与伦比的重压,仿佛整个世界都倒向自己,把脑子挤出眼眶。
  格雷格听着拉迪兰的惨叫,心中别提有多么愉悦。他好好用眼睛记录下这美妙的时刻,如果有能完整记录所见情景的东西,想必他今后一定会每天都看一遍。
  黑光与天上的流星争辉,那令人肠胃翻腾的恶心感战胜了自然奇景,让士兵转身呕吐。拉迪兰趴在地上,眼中失去了神采,他握了握手掌,那虽然不是自己的手,却可以按照意愿自如行动,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格雷格为了证实拉迪兰已经适应新的身体,用小刀在他身上轻轻划了一下。拉迪兰立刻大叫起来,说自己感受到了两次伤痛。格雷格耸耸肩:“差不多就行了,我们去见陛下吧。”
  吕讷向全王国发出公告,称认拉迪兰为新一任的教皇。自古以来只有国王才能认定教皇人选,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吕讷·查美伦才是真正地国王。
  伊斯滕又慢人一步,这一公告也无人反对,教廷的人说若不是拉迪兰去向不明,利多门二世原本就打算认他为下一任教皇。现在吕讷可以利用新教皇反过来确认自己的正当王位,封王大典指日可待。
  圣主大军犹如坠入无边黑暗,连教廷都已变相地投靠吕讷,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希望。伊斯滕和赛克罗躲在营帐里不见任何人,军队的指挥都交给米伦等一众圣主爵士,原本朝圣堡垒就久攻不下,缺少国王提振士气,法卫人看上去随时都会冲出来反击。
  父子二人坐在地图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需要解决个人问题,连着两天没有说一句话。虽然很不情愿,伊斯滕还是放下了作为父亲的尊严,轻轻说出一个名字:“克洛维。”
  “什么?”赛克罗很高兴伊斯滕终于说话了,这样干坐着,坐多久他都不会想出主意来。“您是说要去找克洛维吗?”
  伊斯滕点点头:“克洛维还没有明确的表示,只要我当年和他说清楚,就一定可以说服他参战。”
  赛克罗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立刻准备前往鸦卫城,不料伊斯滕将他拦住:“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在这里指挥战斗。”
  赛克罗感到困窘:“父亲,我没有你就根本不知道如何战斗。上一次米伦将军险些被我害死,连我自己都是被奇迹所救——我没有这个能力。”
  “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那谁还有?”伊斯滕紧抓住赛克罗的肩膀,“你必须担起这个责任,你是查美伦家族的长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
  “父亲……”赛克罗欲哭无泪,“我不想当什么国王。”
  伊斯滕不再听他说话,一个人离开营帐。
  伊斯滕的五十人骑兵部队在次日凌晨整装待发,赛克罗在指挥军阵的高台上与他道别。伊斯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回来的时候战争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必须这么做,克洛维是他唯一的希望。
  与此同时,图道尔从峡谷东面进入朝圣峡谷,他大笑着与蓬头垢面的马林拥抱,后者犹如见到了自己的老父亲:“圣主啊,你终于来了,我不想再看到米伦的盔甲哪怕一眼。”
  “陛下让我带来了你的奖励。”图道尔拍拍他的肩膀,“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马林很快就猜到了吕讷的意图,两眼发出光彩:“陛下这是要主动出击了?”
  图道尔点点头:“虽然我等粗人不明白,陛下说要出兵截断北进的路线,所以提前派我来了,之后方汀大师也会到。”
  马林重重地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我可是把一辈子的战斗都打完了,得向陛下请示回家养老。”
  图道尔笑道:“法卫的防御就交给您了。”
  法卫骑兵抵达峡谷后不作停留,继续往西北方向进发。圣主守军一眼就看见了法卫骑兵的踪迹,立刻就向赛克罗报告情况。赛克罗见敌人并非直冲过来,而是向西北而去,觉得构不成威胁,便让士兵不要轻举妄动。
  突然身旁的米伦转过身来,用冰冷的脸面对着赛克罗。赛克罗感觉脸颊刺痛,也去看米伦:“将军,有什么不妥吗?我不擅长征战,请您指教。”
  米伦依旧板着张脸,连嘴都不肯张一下。瞪视许久,赛克罗身体猛地一震,立刻反应过来,抓住一名骑兵将领:“快,派出最快的骑手去追国王陛下,他有危险了!”
  图道尔快马加鞭,以最短的路径朝最近的圣主堡垒而去,他的目的和赛克罗所想的一样,要在伊斯滕抵达堡垒之前将他截杀,整个战争就可以结束。结果等图道尔抵达堡垒前方,根本就没有看到伊斯滕,这位以“雷霆”和“闪电”为人所知的将军这次可能出击得太过迅速,以至于连敌人都跟不上他的步伐。
  图道尔挠挠头盔,令骑手沿着大道慢慢搜寻,他们一定会在某处与伊斯滕正面相遇。
  法卫骑手在大道上向朝圣峡谷方向推进,果然碰到一支规模不小的圣主部队,两方都吃了一惊,图道尔扒开一名妨碍视线的士兵往敌人阵中观望,却没有发现伊斯滕的御驾。图道尔认为伊斯滕很有可能做了伪装,随即下令发动进攻。
  事实上,这支部队是赛克罗派来增援伊斯滕的,不料和图道尔撞了个正着。圣主骑手中没有领军将领,见到敌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图道尔,全都吓破了胆子,转身就要逃离。图道尔纵马跟上,在圣主人的后背上戳出致命而耻辱的血洞,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逃跑的时候被杀死的。
  图道尔杀得痛快,但每杀一个人他就越灰心,因为法卫人的行动被察觉了。不管伊斯滕有没有抵达堡垒,他一定会提防路上的追兵和埋伏。图道尔泄愤一般地杀死最后一名圣主骑手,他的副官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将军,我们要隐藏起来等敌人来吗?”
  “没必要了。”图道尔一勒缰绳,“回去找个文官来,好好帮我想想怎么向陛下谢罪。”
  大道二百米开外的小道上,伊斯滕早已听到喊杀声,顿时感觉不寒而栗。他的部队远远不到五十人,这样才能隐藏在小路上不被人发现。士兵听喊声渐渐小去,对陛下悄悄道:“路上有敌人的埋伏,我们还是不要去前方的堡垒为妙。”
  伊斯滕令他噤声,仔细听远处的声音。马蹄声齐整地远去,说明是撤退而非布置埋伏。老国王令士兵按照原计划前往堡垒:“路上已经没有敌人了,我们要加快速度。”
  伊斯滕心中越发心寒,自己前往北方的事暴露了,圣主军中显然有奸细。然而他远走营地的事只有一众亲信知晓,无论是哪一个人通敌,都无疑是对圣主的一记重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