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狮卫的狮卫 5
芙洛里不顾脏水的污染,淌水通过地道,在尽头看见一双双狮卫人的腿脚。她将一名敌人猛地拽下地道,踩在脚下用剑刺死,但这不足以打开一个缺口,很快就会有其他守兵来填补空档。法卫人徒劳地向坚固的盾牌发起进攻,地道里充满了闷响,大量士兵停留在此,身后无法进入的士兵开始推搡催促起来。
“让道!”攻城部队推来一门火炮,它笨重无比,奴隶们花了好一会才从战场后方推到城下。地道足以塞下一门火炮,法卫人感到危险,纷纷从地道里退出来。
狮卫人躲在盾牌后硬撑,忽然发现法卫人撤退了。拉提诺斯推开一名士兵,弯腰一探究竟,不料正好和黑洞洞的炮口打了个照面。大块头全身一抖,赶紧向后倒退:“是火炮,撤退!”
法卫奴隶按照命令点燃引线,为了确保引线烧尽之前准心还对着出口,他们被要求不得提前逃跑。奴隶们咬咬牙,稳稳扶住火炮的固定架,其余几个捂住耳朵等待炮响。
几秒钟后,火星窜进漆黑的炮膛里,铅弹咆哮着冲出地道出口,将没有及时撤离的狮卫人炸开。城墙底下受到冲击和震动轰鸣一阵,连地面和积水都不停颤动,仿佛墙体随时都会崩塌。奴隶们蜷缩着身体向圣主祈祷,所幸城墙没有崩塌,只不过地道出口又被扩大了一倍,没有狮卫士兵阻碍法卫大军前进了。
“格雷格,你这个疯子!”拉提诺斯怒吼,“你就不担心塌下的城墙把你的人都压死吗?”
“如果我怕这怕那,为什么还要上战场呢。”格雷格平举长剑,“来,拉提诺斯!让我来告诉你,最差劲的守城方式就是闭门不出。”
拉提诺斯感到无可比拟的侮辱,守城是他成名的手段,格雷格的话仿佛是对他的挑战和否定。他怒不可遏地一跃而起,那场面足以让所有人忘记厮杀,仿佛一座小山从天而降,一整片阴翳笼罩住格雷格和跟随他一同入城的士兵,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法卫人见状大骇,第一反应是躲入地道,结果格雷格推了身边士兵一把:“向前跑!”随即化作一个团漆黑的怪物。
拉提诺斯加速坠落,压迫感让格雷格几乎无法动弹,好像连整个天地都在推拉提诺斯下来。格雷格张开口器发出刺耳的尖叫,消化液从中飞溅,左膝弯曲准备接住拉提诺斯,但拉提诺斯根本管不了格雷格到底用什么姿势来欢迎他,双手抱拳砸了过去,将首先接触到他的两条黑臂砸折。
格雷格再次尖叫,这次的叫声听起来异常痛苦,两条小臂被砸进大臂,白色的骨头从手肘后面凸出来。格雷格的身体往坚实的地面里陷半米,两腿不得动弹,眼看着拉提诺斯的拳头又抡了过来。
拉提诺斯像泄愤一般对格雷格又打又砸,泥土和石屑乱飞,他甚至砸断房梁,拿来插在格雷格的身体里,就好像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座墓碑。格雷格瘫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只要他动一下,拉提诺斯就会赏他一次重击,格雷格虽然全身碎裂,但脑子还十分清醒,为了减轻挨打的痛苦,他索性不做任何动作,倒在地上装死。
和前几场战斗的情况一样,法卫士兵们都放缓了进攻的节奏,全都去看格雷格被胖揍了。他们仍然相信肯特将军战无不胜,但这还是要眼见为实的。格雷格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心中啐了一口,看准拉提诺斯击来的巨拳,拿起手边的长剑刺进拉提诺斯的指缝里。
整把长剑都没入拉提诺斯的手掌里,巨人痛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格雷格从泥地里把自己拔出来,跳起一拳打歪他的下巴。法卫人立刻爆发出惊人的欢呼,他们的信仰未曾倒塌——格雷格·肯特就是战神。
格雷格虚弱地叹了口气,他本能用更轻松的方法解决对手,可现在连反击的体力都没有了。他动动手指将长剑从拉提诺斯的身体里收回来,然后命令士兵上前掩护。
士兵们当然非常乐意为自己的将军打掩护,就算是面对拉提诺斯也有勇气与之一战。拉提诺斯见到士气如此高涨的敌人,不得不选择撤退,捂着手上的手掌转身跑开。
格雷格两手断裂,急需要治疗。他叫住最后一名士兵:“过来,士兵,帮我在地上画几个图案。”
士兵摸了摸脑袋:“将军,不会是黑魔法吧,这我可不学。”
格雷格心想,反正你待会就死了,还担心这种事情,不过他还是腆着笑脸道:“是普通的法阵,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去叫个法师。”
“不不,我画。”将军亲自要求你做事,士兵当然乐意,说不定还会因此晋升。他乐呵呵地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里画阵,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么邪恶的事。
法阵圆圈闭合的一刹那,紫色的光芒将士兵包裹住,只保留了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并把皮肉从他的骨头上剥开。格雷格一边感激士兵为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边感受双手回归身体的畅快,突出的手臂慢慢长回原位,扭曲的皮肉往反方向扭回来,蚂蚁啮咬的感觉还有些令人上瘾。
虽然身体完全复原了,奥术能量和体力却再也回不来,格雷格犹如干涸的枯井,走路都有些轻浮。他扶着墙壁走回进入城内的地道,正好发现吕讷正和芙洛里在里头扭扭捏捏。
“你先走。”年轻的陛下捂住鼻子,以免闻到下水道里的恶臭。为了让他走到这里,他的侍从不得不弯腰跪地成为垫子。“我不能让我的士兵踩进水里前摔跤。”
“那为什么我先走?”芙洛里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不是你的士兵?”
吕讷冷哼一声:“将领应当身先士卒。”
格雷格扁了扁嘴,突然有些想念以琳修女。这个时候,修女应该还在离这里很远的营地里,等待大军把她接近城里。
狮卫城内道路复杂,法卫人不敢胡乱行走,便在宽阔的大路上集结成方阵,即使少数狮卫人来回骚扰,他们也毫不动摇。方阵最中央有一名携带狮卫城地图的士兵,他确认完方向后发出指示,即使速度缓慢,但仍然在往主堡的方向进发。
狮卫士兵布满了作为掩体的低矮楼房,利用弓箭阻止敌人前进。法卫法师则占据城墙,居高临下观察城内的情况,只要发现敌人,就用法术连人带房一同毁灭。方汀大发雷霆:“注意你们的行为!陛下还需要这座狮卫城,不要将它变成废墟。”
法师躬身道歉:“抱歉大师,请您为我等指明正确的做法。”
方汀命令法师依靠城墙画阵,这是足以覆盖整个城市的深奥法术,在画完最基本的圆环后,法师们需要进入城内描绘具体的图形,这很有可能和埋伏在房子里的狮卫守军撞个正着。手提盾牌的士兵站在画阵大师的前面,小心提防每一幢房子的窗户,只要身后的法师用后背顶他,他就会向前走几步。
法师们从三个方向一起开始画阵,狮卫人立刻发现了他们的企图,站在房顶上瞄准敌人时不时露出来的后背,或者索性冲出去,用脚踩坏辛辛苦苦画出来的线条。
虽然法阵没有画成,狮卫人的注意力不得不转移向更具威胁的法师,他们不知道那魔法阵有什么作用,无知就是恐惧。法卫步卒趁此机会加快速度,大道上没有设防,他们径直进入民法广场,最后的目标领主主堡近在眼前。
主堡城墙是狮卫的特色,只有狮卫城有两层坚固的城墙。占领了外围城墙的的梅戎狮卫士兵打开所有城门,奴隶们牵引投石车入城。狮卫守军们绝望地望着拉提诺斯,如果巨石和重弩砸开主堡围墙,那么他们就只能和敌人在主堡内开战了。
拉提诺斯憋着一口气。他知道法卫人仓促进攻,没有时间彻底搜查城内的所有建筑;他知道格雷格身受重伤,就算他真是个魔鬼,也不可能四肢完整地参与战斗;他也知道正有一支超过百人的部队正潜伏在圣涅克莱大教堂的塔楼里,随时准备从后方攻入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吕讷·查美伦的身后。
“等待骚动……”拉提诺斯强迫自己不作喘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大教堂的塔楼中,一名名手执长剑的狮卫士兵屏息凝神,静静等待吕讷·查美伦的御驾从他们下方经过。塔楼中段有一个方形的装饰用空洞,士兵贴在墙上观察敌人的动向。吕讷身边有芙洛里和格雷格,狮卫人恐怕连吕讷的头发丝都休想碰到,但他们已经下定为狮卫赴死的决心,握紧长剑的手都有些颤抖。
吕讷没有发现异状,他虽然派了士兵进入教区搜查,但还没有轮到钟塔,法卫人在大教堂里发现了神父,老人神色淡然,按照王国的惯例,任何战争都不能卷入虔诚的教徒,吕讷也很遵守这一点。
“神父,”法卫军官向他问好,“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您随我离开教堂。芙洛里·梅戎公爵正在等您,她是前任狮卫领主的女儿。”
事实上,神父受到了拉提诺斯的委托,希望可以尽可能地托住敌人搜查的进度,但神父秉承着不能干涉政事的教义,当下沉默不语。他低头看着脚尖,慢慢地跟着法卫人走了,
拉提诺斯在进入主堡前向士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确认吕讷完全背对塔楼的时候才能出击。领队军官不敢轻举妄动,吕讷就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若是不转过头去,所有人的肌肉就只能绷紧。
拉提诺斯眼看着吕讷在教区附近勒马,格雷格似乎和他说了什么。大块头想用他构造简单的大脑挤出一个好主意了,结果只能想出“吸引吕讷注意”这样的点子。然而格雷格比他聪明很多,如果拉提诺斯随便喊叫,反而引发了格雷格的疑心,那就得不偿失了。最后,拉提诺斯放弃了出声的想法,祈祷钟塔里的士兵可以找到最佳的时机。
城内寂静一片,格雷格并非没有觉得奇怪。和拉提诺斯想的一样,格雷格的确和吕讷说了城里的异状,吕讷停止进军,希望可以在投石车砸开主堡围墙后再发动进攻。
塔楼里的士兵眼看着一轮轮巨石飞向高墙,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阻止他们,但吕讷还能余光看见塔楼的动向,这不能保证他们确实地抓住机会。突然,芙洛里好像和吕讷吵了起来,似乎是女公爵无法忍耐长久的等待,想要率先攻入主堡。吕讷为了向她解释,彻底地转过身子,忘记了塔楼的存在。
“就是现在!”狮卫军官猛地一点头,今天他手上的锋利剑刃一定会刺入伪王的身躯,为全狮卫、全王国带来永远的和平。狮卫人深信不疑着,推开木门的第一位士兵已经踏出塔楼,双脚离开了门洞,将身体完全暴露在雨水和湿润的空气中。
铛——铛——铛——
三下悠扬的钟声猛然敲响,震碎了所有狮卫士兵和拉提诺斯的心脏。格雷格突然回头看向发出钟声的塔楼,正好与那几名狮卫士兵视线相对。他冷汗迭出,到此为止时他都没有发现这些伏兵的身影,拉提诺斯则绝望地仰起脖子,看来老天都不想保佑狮卫了。
“陛下、陛下!”
一名梅戎狮卫的士兵连滚带爬地从城外赶来,他的脸上一片惊恐,好像是见到他老妈喊他回家:“圣主、圣主部队正从北面赶来!”
“什么?”吕讷推开芙洛里,“是谁的部队?”
士兵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领军者的旗帜是——‘熊和金丝雀’!”
“佩里·文迪……”
钟声的回音在大雨之中不断回响,仿佛替人送葬的丧钟。然而看吕讷那动摇的神色和拉提诺斯劫后余生般地叹息,我们仍不能知晓这丧钟到底是为谁敲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