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呼唤风的老人 下
老人仍然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任何人，所以邓洛可向自己的儿子介绍他的时候，稍微有些尴尬。小邓洛可不爱说话，父亲在的时候却能鼓起勇气和陌生人问好，每次邓洛可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幸福。
“先生一定是一位法师。”小邓洛可眨眨眼。也许炼金术师讨厌法师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就算是一个十岁孩童都会问这样的问题：“法术是可怕的东西吗？”
老人笑着蹲下来，抚摸小邓洛可的脑袋。“法术本身没有害处。”他说，“只要使用它的人心地善良，就总会做到有益王国的事，炼金术、刀剑也一样。”
小邓洛可似懂非懂，没有回应，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说了多余的话。”
邓洛可暗自松了口气。以前他总是在人前对法师恶语相向，说它是有害于研究的粗糙事物，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如果孩子能认同他说的话，邓洛可想，至少上天给了我赎罪的机会。
老人高超的奥术技艺震慑住了狮卫和法卫双方，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他被安排进主堡休息，侍从向他一鞠躬：“法师先生，拉提诺斯将军有令，请您明天参加朝会，和诸位将领一同商议如何击退敌人。”
老人一抬眉：“这样不好吧。”
侍从不置可否：“在下只是传达命令。”
老人受宠若惊，次日一大早就准备妥当进入会议大厅，接踵而至的是邓洛可，大师向老人道贺：“大家已经认同您了！今后还请您为狮卫奉献出您的力量。”
老人笑着摇头：“我会为狮卫城作战，但我还是法卫人。”等吕讷从法卫领土上消失，老人一定会回到自己的家乡，他与法卫的唯一隔阂就只是一个吕讷·查美伦罢了。
邓洛可感觉自己冒犯到了老人，赶紧改口：“等战争结束，请先生自己决定去向，我都会尊重。”
朝会很快开始，诸位狮卫将领纷纷落座，邓洛可依旧坐在主管位子上，由于今天多了一个与会者，侍从搬了个小凳子来，那凳子很矮，老人个头不高，坐上去只能露出一颗脑袋，惹人笑话。
邓洛可有些恼火：“狮卫人就是如此待客的吗？还是说战争消耗太大，拿不出像样的椅子来了？”
“现在是朝会时间，分秒必争，没空管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某位将领强硬地改变了话题，大家都开始附和他，邓洛可朝老人那里看了一眼，示意他来坐自己这个总管的位子，结果老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两人仿佛素未谋面。
会上并没有太多关于老人的事，只在最后匆匆提到，若不是老人轻轻干咳提醒，说不定在这之前就散会了。“由于我军没有法师部队，大师将由我直接下达命令。”拉提诺斯环顾四周，“我等都不了解法师的作战方式，作战时请不要搅乱我军原定的作战计划，其它情况请您自由发挥。”
邓洛可觉得有些蹊跷，拉提诺斯向来不喜欢“自由发挥”这样的行动方式，大块头眼神飘忽左右四顾，好像是在寻求谁的肯定，邓洛可猜测有人指使拉提诺斯这么做。
狮卫人看好这位老法师只是假象，大多数将领仍然对他持怀疑态度，让他单独作战就是最好的例子。邓洛可坐在民法广场中央破碎的喷泉雕像边上，他望着空无一人、硝烟代替炊烟的城市，不禁产生一丝陌生与悲凉来。
老人找不到从主堡进入民法广场的路，花了好些时间和邓洛可碰头，大师开门见山：“先生，我建议您现在就离开狮卫城，这里不适合您，狮卫人已经失去应有的品德，也不再是狮卫人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师。”老人道，“现在正是团结一心的关键时刻，不能对同胞有所怀疑才是。狮卫人讨厌我是人之常情，在我看来狮卫人并没有变。”
每次和老人谈话，邓洛可都会有新的体验。他实在无法相信，在这个连儿子都会背叛自己父亲的王国里，还会有对狮卫人如此信任的法卫人。“但愿是我多疑。”邓洛可叹道。
法卫军久攻狮卫城不破，就一直驻扎在城外。狮卫苦苦期盼的圣主军队被法卫的马林伯爵死死阻挡在朝圣峡谷外，实在无法分出一点心思去对付狮卫领土。赛克罗致信邓洛可，只要能击退法卫军，定然会封他为狮卫领主。然而这封信率先被另一位狮卫将领拆封，并送到拉提诺斯手上。
“这封承诺信并非出自陛下之手，而是赛克罗殿下。”将领点了点最后的落款，“若不是殿下的权宜之计，那就是连赛克罗·查美伦都……”
“不要再说了。”拉提诺斯皱着眉头撕掉信，“把这件事情忘掉吧。”
两日后狮卫人再次出城迎战，老人位于出击部队的最后方，随时准备使用法术攻击敌人。这次率领法卫部队的是格雷格，他伸长了脖子寻找那位被方汀吹到天上的奥术大师，结果失望地发现对面只不过是一群杂兵。“按照计划，攻至城墙后即可撤退。进军！”
法卫步卒受令开始推进，他们忌惮于那位神秘法师的可怕法术，前进的步伐非常稳健。狮卫骑手则无畏地发起冲锋，一头扎进锋利的长矛里。冲刺的速度将阵列第一排的长矛手撞推，后一排法卫人立刻侧身向前成为新的第一排，以免下一轮敌军骑手接踵而至。
战况异常胶着，狮卫将领紧张地指挥着，但冲在最前头的士兵已经没有撤回调整的空闲，深陷在长矛的丛林中只求保命，将领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喊：“让你们撤退，快！”
原本完好的狮卫步卒方阵被撕裂成两部分，未有接战的士兵放弃援护前排同胞向后撤去，企图重整之后再冲会战场。法卫人刚杀完一排敌兵，又被一支新临时组成的狮卫方阵压制，但狮卫人士气滴落，方阵很快就散乱开，轻易被法卫士兵突破，战线又向前推了百米。
格雷格一跃跃出数米，仿佛一道拖着黑色尾巴的彗星降落人间。他准确地找到了敌军将领的位置，张开竖立的口器啃下他的脑袋，整个生吞了下去，喉咙鼓胀，可以透过漆黑的皮肤看到死者口鼻的轮廓。狮卫人大骇，纷纷向后退去。
狮卫两翼告急，老人面向格雷格不在的那一侧进行援护。老法师最拿手的狂风法术无法用肉眼察觉，一名法卫士兵刚想举剑砍死面前的敌人，忽然手腕一痛，长剑连着整个手掌落在地上，惨烈的喊叫随之传来。
格雷格立刻感受到了奥术能量，变回自己原本的脸面指挥士兵前进。他一路杀一路喊：“交出背叛法卫的法师，你们就可以免于一死！”
狮卫士兵一听可以免死，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一个法师的性命不配狮卫人守护。格雷格眼前豁然开朗，将狮卫军阵一望到底，老人背后一股恶寒袭来，赶紧转过身去，连敌人长什么样都顾不得看清便立刻施法。
格雷格大吸一口气后死死憋住，并亮出提前画在左手手背的法阵。突然，法卫军中有一名士兵无故面部扭曲，内脏被全部压成肉酱吐了出来，当场倒地暴毙。老人动用起奥术能量，面前的空气扭曲起来并推向格雷格，格雷格毫无防御的打算，保持施法动作快速逼近老人。
狂风化作利刃刮去，老人以为得手，不料空气在格雷格面前突然消失，根本没有造成任何效果。格雷格滑铲数米来到老人背后，企图抓住老人的手臂，老人全身裹挟着快速流动的空气，格雷格一个不小心就被划开手指，鲜血成螺旋状在半空飞舞。
格雷格一击不成，又像毒蛇一般缠绕至老人身前，紫色双眸死死盯住老人的眼睛，后者准备施术唱咒，却发现嘴巴张也张不开，就好像被针线缝住了一样。
没了法术的老法师就只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罢了，格雷格一拳打掉老人几颗摇摇欲坠的蛀牙，算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老人闭上眼睛，看到黑色的眼睑里仍然有一双紫色眼眸，本能正在告诉他失明的危险，老人大吼一声，感觉被抽走的奥术能量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便快速施展最简短的法术将格雷格震开，紫色眼眸才从他眼前消失。
格雷格憋了好一会的气，终于坚持不住，张大嘴巴再吸一口气，亮出右手手背上散发紫光的法阵。老人惊觉，格雷格抽空了身体内外的所有空气来阻止法术伤害自己，这么做竟然没有让他把内脏全部吐出来，简直就是奇迹。他不再使用狂风法术，而用屏障拼命保护自己，就算格雷格是魔鬼，人类总有自己的极限，格雷格迟早会再一次张开嘴巴换气，到那时便是格雷格死期。想到这里，老人的呼吸因兴奋而急促起来，给格雷格断条手臂和腿脚根本不是问题。
格雷格两拳击碎了老人的奥术屏障，抓住他的手臂猛一用力，脆弱的骨头弯折过来，断裂声令人心惊。老人大声惨叫，身旁的狮卫人不敢过去帮他，甚至假装忙着和法卫人战斗。连一名法卫人都咽了口口水：“有时候我也很害怕我们的将军，他杀人的时候，甚至不会眨眼。”
狮卫人不寒而栗，失去斗志的他被敌人撞倒在地，长剑刺入他的喉咙。
格雷格抓老人烂掉的手臂，后者因剧痛无法站立，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格雷格已经憋了足足三分钟，加上如此剧烈的运动，甚至连脸都没有红。老人不得不承认站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真正的魔鬼，所以他顿时有了觉悟，动用起另一只手，画出一个足以将自己和格雷格一起炸死的法阵。
就在他准备施法的一刹那，死亡让他想念起美丽的法卫。海涛阵阵的白金湾披着落日的余晖，渔民们回港清点一天的收货，欢笑声回荡在咸咸的海风中。除此之外，老人也想起了狮卫城里有一位炼金术大师，他曾为他最厌恶的法卫法师提供庇护，犹如老人的亲人。
格雷格已经挥下长剑，所以稍微有一些松懈，放弃继续憋气。不料老人突然双眼暴睁，最拿手的法术根本不需要依赖咒语或法阵即可释放，一股锐利无比的空气划过格雷格的长剑，在剑刃上划出无数火星。格雷格瞳孔一缩，喉头被趁机钻入的奥术能量刺出一个血洞，战无不胜的格雷格终于受到了足以致命的伤害，放下老人倒退两步。
老法师重创格雷格再立一攻，狮卫人士气大涨，齐心协力将法卫人阻挡在外。格雷格抓住一名狮卫士兵，用手指挖出他喉咙里的血肉，并在伤口处画下怪异的图案，这才把血洞重新堵上，清新的空气从喉管流入身体，格雷格终于意识到活着是多么令人雀跃的事情。
老人看上去击败了格雷格，但他没有把握能再伤到格雷格，权衡之下还是选择逃回城内。格雷格重新组织攻城，没有了老法师的援助，法卫人很快就逼近了城墙，但他们没带任何攻城工具，只能贴在墙上对着大门和狮卫守军干瞪眼。狮卫守军在墙头予以还击，法卫人变成了一个个会移动的靶子，纷纷死于落下的箭矢。
“任务完成！”格雷格大手挥舞，命令士兵撤退。一名法卫士兵在城下尚未死透，趴在墙角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狮卫人没有展现他们的柔情，送给他最后一支弓箭作为饯别礼物。安然撤离的法卫人目睹了这一幕，心里一揪，眼神黯淡下去。格雷格也最后看了一眼那条伸长了的手臂，勒转马头激励自己的士兵：“破城就在十日之内！等到我们进入狮卫城的主堡，就可以为死去的战友哀悼了。在此之前，不要让我看到你们这脸丧家之犬的表情，听到了吗！”
“吼！”法卫士兵闷头返回营地，背上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