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吕讷与芙洛里

  “固定绳索!”
  奴隶指挥官一直都是最苦累的工作。怎么说也算是一名将领,可手下的人不戴护具,用一身力气和一手老茧去对抗战场上一切致命的武器。法卫人早已进入狮卫火炮的射程范围,一轮轰炸不偏不倚落在奴隶们的面前,震得刚刚调好的投石车失去准心,紧绷的绳索断裂开来,抽开了一名奴隶的腔膛。
  法卫人艰难地发动投石车,将巨石抛向城墙,结果巨石只不过落在牢固的墙面上,仍然没有伤害到平台上的狮卫士兵。法卫将领令奴隶继续前进,重重炮火下奴隶们都不敢抬头看战场一眼,将领大发雷霆,当即刺死一名奴隶:“给我向前!否则就给我全部死在这里吧!”
  比起性命来说,贫穷困苦和人身不自由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奴隶们一个个像长势迅猛的野草一样从泥地里爬起,咬紧牙关推动面前沉重无比的投石车。由于是死亡在他们身后催促,投石车一举向前又推进了十米,这一次法卫人敢用性命担保,巨石和重弩绝对够敌人吃上一壶。
  狮卫城里的拉提诺斯眼看一阵落石飞进城里,用自己强壮的肌肉保护住身旁的邓洛可。狮卫人已经无法阻止敌人攻城器械的猛攻,战场两翼单薄的狮卫骑兵无法穿透法卫人组成的防线。一边是图道尔四处乱窜的电流,另一边则是芙洛里荧绿色的剑刃,他们把各自的骑手都凝聚成一块钢板,甚至还把敌人推回去一些。
  邓洛可有些着急,他发现城里城外都有很多按兵不动的部队,感到分外不解,像图道尔这样的将领,光靠三百六十名骑手根本不可能击败,必须让士兵们倾巢而出,用枪剑组成的丛林才能稍微威慑到他。但邓洛可已经将城防全权交给拉提诺斯处理了,现在收回指挥权将是致命的决定。
  拉提诺斯发现了邓洛可的担忧,他自信地猛拍胸膛:“防守的时候,人数和兵力并非左右战局的要素,城池和它所在的土地才能决定一切。”
  图道尔捅穿一名敌人的脑壳后稍稍喘了口气,今天狮卫人异常勇猛,好像非得身首分家才肯安静地倒在地上。他回头望了一眼,敌人已经所剩无几,与阵线平行的攻城部队也在正常投射,令城墙上的狮卫人不敢冒头。图道尔望向狮卫骑兵冲出来的地方,那里是有树林的高地,很适合布置埋伏,但已经有两批狮卫人从里头冲出来了,图道尔不相信里头还有,便令法卫骑兵整队转向,面对狮卫城随时发动进攻。
  “敌人的方阵转向了!”拉提诺斯的喊声中带着一丝狂热,“狮卫骑兵!”
  东北高地上第三次发出战吼,震得图道尔汗毛倒竖,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真的又有一批狮卫骑兵冲了下来,看那阵型规模,人数也大约在一百八十名。
  图道尔大声命令阵列转向,但和将军本人一样,大家刚刚恶战一场,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马蹄子下又都是消耗额外体力的水塘,转向的速度犹如老驴推磨。狮卫骑手中最前方一位穿着附魔盔甲,他首当其冲,被当作枪尖刺破法卫防线,足以碾碎内脏的冲击力也只不过打碎了一层奇怪的绿色护膜,士兵毫发无损。
  图道尔也被撞个满怀,两眼一黑差点失去意识,图道尔夫人见状开始双手施法,十道电流从泥地里伸出,组成一个鸟笼护住图道尔。蓝色的电流经过泥水的引导散步到所有潮湿的盔甲上,无论是狮卫人还是法卫人都开始疯狂抖动起来,场面看上去犹如一场狂舞大会。
  图道尔也稍微受到了一些伤害,拄着长枪环顾四周,焦黑的尸体中还有几个奄奄一息的狮卫人在口吐白沫,图道尔走过去了结了他们痛苦的余生,强撑着意识默默祈祷:“圣主啊,不要再有了……”
  恐怖的密林在大雨的怂恿下发出魔鬼展翅的声音,它犹如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头藏着不计其数的敌人。一次比前三次还要热烈的欢呼盖过了雨声,将图道尔拖入层层泥沼。
  芙洛里比另一边的进度要慢一些,敌我不分的狮卫人几乎不能完全消灭对手,直到芙洛里举着敌人将领的头颅高声下令:“给我重新列阵!”
  狮卫人——暂且称作梅戎狮卫罢了——听到自家主人的命令,条件反射一般地停止战斗,立刻组成阵型去了。被挤出来的狮卫人就是梅戎的目标,还有不少人为了活命,当即倒戈加入了女公爵的军队,反正大家都是同胞,为谁卖命不是卖呢。
  梅戎狮卫人比进入战场时还多了一些人数,梅戎又气又笑,气势高昂地向前进发。他们的目标就是埋伏在战场侧边的骑兵队伍,所以没有休整也没有转向,直接向前进发。拉提诺斯见芙洛里不吃这一套,立刻让后续部队返回狮卫城内。
  芙洛里发现了正在撤退的狮卫骑兵,立刻下令向前冲锋。城墙上的守军瞄准梅戎狮卫放出箭矢射住他们的步伐,芙洛里背部中了一箭,但过度的兴奋让她丝毫感觉不到痛苦,继续追击撤退的敌人。
  “梅戎公爵!”
  拉提诺斯攀上城墙向外跃下,这场面被法卫大军的每一名士兵亲眼目睹,巨人的身躯几乎要压垮城墙和他身下的大地,巨大的水花飞溅出来,冲倒了不少人马。
  芙洛里被雨水糊住了眼睛,她估摸着拉提诺斯要是一拳过来,恐怕身上不会留下多少完好的骨头,下意识地下马翻滚,正好身前一股狂风呼呼刮过,芙洛里立刻意识到那就是拉提诺斯的大手掌。
  “把你称为梅戎公爵让我感到羞愧!”拉提诺斯从地面上爬起来,带着暴怒和惋惜捶了捶地面。“看看你正在做的事情,死去的公爵大人会为你感到骄傲吗?”
  “守护狮卫城是我的职责!”芙洛里用剑指着拉提诺斯,“快离开卑鄙小人,归顺于我!狮卫城守不应该忠君吗?”
  “我效忠于伊斯滕·查美伦陛下!”拉提诺斯忍无可忍,战场上没有男女区别,他大掌一探,芙洛里立刻感觉身边犹如黑夜降临,那张大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包裹住她的脑袋。
  芙洛里跳开危险区域,顺便在拉提诺斯的手腕上划了一剑,伤口不深,却有源源不断的血液流淌出来。
  拉提诺斯身形庞大,犹如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把所有胆敢阻挡他的人和雨滴全部拍飞。芙洛里不敢正面相抗,掉转马头往回跑去。拉提诺斯的目的只不过是阻止狮卫人前进,见女公爵避而不战,大笑着回到城下要求守卫开门。
  俗话说得好,“女人就是巨人”!芙洛里突然毫无预兆地纵马折回,踩着马背半蹲半站起来,正好可以够到拉提诺斯的大腿,女公爵倒拿单手剑扎过去,感受到奥术能量的单手剑亮起荧绿色的光芒,直接透过盔甲刺进拉提诺斯的腿部肌肉里,后者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缩起腿来,把芙洛里的战马踹飞老远,女公爵本人也不见踪影。
  法卫阵型中的法师为吕讷搭起一座带篷的高台,让他能够一览战场的情况。比起图道尔近乎同归于尽的战斗场面,年轻的陛下更加注意另一边的情况。大雨激起的水雾让整个战场显得模糊混乱,很久之前就已经看不太清芙洛里绿色的剑光了。
  “莱森卿,让我下来。”吕讷一边说,目光还没有从前方移开,“我要去率军进入前线。”
  “恕罪陛下,”方汀以为吕讷发疯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要去支援梅戎公爵的部队。”吕讷感觉有一股力量托着自己离开高台,方汀嘴上在问,实际已经在动手了,“我离开后,请你立刻率军推进。”
  陛下的命令不可违抗,方汀目送吕讷领着一百名法师进入雨帘后立刻转身高举手臂,耀眼的奥术光辉连敌军将领的视线也一并吸引过来。“法卫法师团,随我前进!”
  “法师团开始行动了。”邓洛可自言自语,看了一眼拉提诺斯,将军出城战斗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士兵派出城外,大师不得不遵守,只能调用起无需接触敌人也可以起到作用的炼金术师。
  全狮卫城仅有的、技艺最精湛的五百名炼金术师像齿轮一样动作起来,他们把准备于平台上的木桶扛在肩头,拧开密封盖,桶中粘稠的淡绿色液体多少沾上他们的衣袖。这炼金药剂触感清凉,并不讨人嫌,炼金术师们一齐沿着墙壁倾倒下去,尽量让它淌过整个墙体。
  “炼金术混账正在做什么,”法卫将领提醒操纵投石车的奴隶,“点燃巨石和木材!”
  “将军!”奴隶埋怨似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么大的雨没有办法点火!”
  “你说什么?”将领瞪大了双眼指着城墙上点点红光,“那你说那是什么?”
  瓢泼大雨中的炼金术师们一个个都拿着点燃的火把,任雨水如何泼洒在火焰中也无法将其熄灭。方汀公爵试着利用法术向城上加一把狂风,也仍然毫无作用。
  炼金术师们用手中不灭的火把点燃火炮引线,墨绿色的火星别有一番狮卫风情,原本已经湿透报废的火炮回光返照,将炮膛里快要泡烂长苔的铅弹推入高空,拖出一条长长的绿色尾巴。
  法卫将领死死盯住雨中的绿色彗星,希望可以提前知悉落点:“散开!”
  这阵炮弹比普通的飞得更远,直接越过法卫的投石车和奴隶,最后落向了方汀所在的法师方阵。公爵大骂该死,放弃正在施展的特殊法术,令法师们在头顶张开屏障。
  炮弹越飞越小,等飞到法师们头顶的时候已经小得毫无威慑力了,然而即使如此,仍然有法师吐血身亡,绿色的炮弹残渣落在屏障上,立刻溶出一个个小洞,也同时侵蚀着法师着心智。
  被炼金术点燃的铅弹早在出膛的那一刻就开始分解了,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墨绿色的轨迹,雨滴穿过轨迹带着颜色落向地面,从远处看就像一道绿色的巨型屏风。
  法卫法师停滞不前,他们需要一个不受炼金术干扰的地方重新施法。狮卫的火炮已经彻底报废,再也不能射出像刚才那样的炼金术炮弹了。邓洛可已经拖延了够多的时间,他看向异常胶着的侧面战场,心中默默祈祷拉提诺斯能快点回到城里来指挥战斗。
  吕讷冒着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大雨冲入战场,由于狮卫的炼金术炮弹一举打到了中军的位置,给步卒方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法卫士兵正趁着大雨缓慢推进,狮卫城守军的注意力完全被侧翼骑手和攻城部队吸引,根本没有发现敌人步卒的行动。吕讷抵达侧翼时时候,地上已是一片骑兵的尸体,年轻的陛下无法分辨这些死者到底是狮卫城的守军还是梅戎的士兵,不由地大喊女公爵的名字:“梅戎!芙洛里·梅戎!”
  一片城墙碎裂造成的石屑扬尘中,拉提诺斯摇动身体跪倒在地,好像得了眼中的偏头痛。吕讷眯眼去看,发现芙洛里竟然挂在拉提诺斯的脖颈后面,手死死抓住一把单手剑的剑柄。
  “该死!”拉提诺斯背手过去一把抓住了芙洛里,女公爵暗叫失误,犹如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一样动弹不得。吕讷瞳孔一缩,惊慌失措地向自己的手下求救:“法师!我命令你救下公爵!”
  一百名法卫法师手忙脚乱地释放自己最拿手的法术,一股脑往拉提诺斯身上扔,也不管会不会伤到芙洛里本人。
  芙洛里已经被甩得晕头转向,她很想松开手摔向柔软的泥地,但那是父亲送给她的单手剑,也许那个时候梅戎公爵手里有它,公爵说不定就不会阵亡。
  “混账啊!”
  女公爵弓起腰,脚终于踩到拉提诺斯的背脊,撑着巨人的肩膀企图把剑刃拔出来,但拉提诺斯的肌肉过于紧绷,剑刃深深嵌在其中纹丝不动。
  “梅戎!”吕讷几乎跑到拉提诺斯脚下高喊,“芙洛里,快下来,不要管那把剑了!”
  拉提诺斯已经暴怒,充满血丝的双眼立刻发现了吕讷的身影,天空一般广阔的手掌压向吕讷。
  “该死!”芙洛里放掉剑柄,在拉提诺斯的背上踹了两下,巨人身稍一前倾抓了个空,芙洛里赶紧推开吕讷,“你活腻了?给我滚!”
  女公爵一推吕讷,将年轻的陛下推出老远。她惊讶地虚握了一下手掌,觉得吕讷很轻,轻得像一只小鸟一样。但现在不是管这种事情的时候,芙洛里看到拉提诺斯找不到吕讷又扭头回来,肩膀上还扎着附魔剑。
  法卫大营中,吕讷微微松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格雷格:“这样就可以了吗?”
  格雷格收回手中紫色的奥术能量,向年轻的陛下点点头:“这样就可以了。我必须上前线了,芙洛里见不到我会起疑心。”说罢就要上马离开。
  这几天格雷格都没有在吕讷的身边。芙洛里让人恐惧,当他听到陛下有求于己的时候,格雷格很高兴地答应了。
  “格雷格!”吕讷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格雷格非常感动,他动了动腰间华丽的长剑:“我是你的人,陛下,请不要担心我。”
  战场一侧飞出一只金丝雀。它奋力振翅,想要离开这个地狱,但是这大雨打湿了它的翅膀,它越飞越慢,最后连羽毛都被怪异的雨滴打碎,直直落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