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斯托卡 下

  “孩子在看、牛羊在看、亡灵在看!终有一天,死者之子会砍下你的头颅,不测风云会毁坏你的房屋,缠绕在你身上的罪业折磨你的梦境。这都是你在诅咒你自己而已。”——《圣徒自传·涅克莱篇》第七章
  战斗重新回到堡垒的攻守,但庄园的陷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文迪同斯托卡一道“参观”了庄园的仓库,男爵对这里的空旷几乎要产生过敏反应了。
  斯托卡摇头道:“不仅是弓箭和炮弹不够用了,剩余的粮食也只够坚持几天。”老伯爵原本寄希望于文迪的援军,但显然突入庄园的只有消耗粮食的士兵,所有运载粮食的运输部队都被法卫人阻隔在包围圈外了。
  “指挥运输的将领是谁?”斯托卡问文迪,“他有可能进入庄园吗?”
  “谁知道呢,”文迪望向另一边,“面对重重包围,谁都有可能胆怯。”
  另一方面,格雷格还在营地里纠结以琳的事情。修女从那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从自己的营帐里出来,整个帐篷都散发着白光,无论是谁想要靠近一探究竟,眼前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格雷格就更不用说了,每次都是站着过去,爬着出来。
  “修女,”作为传声筒的方汀满腹不愿,但还是一个人走进亮瞎眼的白光里,“战争如此,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格雷格让你这么做,无非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尽快结束战争,这难道不是仁慈的体现吗。”
  格雷格听闻方汀这么说,打心底为他鼓掌。格雷格从没有想过这么“仁慈”的事,他原本的打算,就死去的阿因索夫所说的那样,是为了逼迫以琳见死不救。
  方汀自己知道格雷格不会那么想,但还是说了。需要依靠谎言支撑的战斗,到底能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公爵失望地摇了摇头。
  圣光减弱了,看来以琳听到了方汀说的话。她疲惫地挡开帷幕,眼圈有些红肿,毫无聚焦地望着地面。方汀无助地回头看格雷格,后者自觉向前,搂着以琳的肩膀返回帐篷。
  格雷格措了好一会的辞,最后发出一声叹息。“对不起,修女,这次是我的失误。请你将所有罪责都加在我的身上,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但事实是,我没有救助更多狮卫人。”以琳哽咽着捂住小脸,“他们向我求救,向我伸出双手。但战争让我无法紧握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格雷格听完她的抱怨后再道:“你知道吗,在这里的每一位法卫士兵,一共两千七百人,他们原本都会死在这里。”
  “难道你不会让他们撤退吗——”
  “我没打算让他们撤退,这是命令。”格雷格话锋一转,“但现在他们都完好如初地站在这里,莱森来安慰你,每一位爵爷都在等着你。这都是你的功劳。凡人讲究交换和代价,你只用几百个狮卫人的生命就换回了两千七百人的生命,这是谁听了都会称赞的功劳。”
  “现在,我会给你救赎狮卫人的机会。”格雷格凑近以琳的耳朵,他已经用嘴唇触碰到了修女柔软、发红的耳垂。“用区区几千杀人害命的狮卫士兵,去拯救上万无辜的狮卫平民,这是足以载入史册、最大最善的救助。”
  以琳颤抖了一下,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看不清格雷格脸,但那充满灼热气息的话语正从脑海深处一波一波激荡出来,快要震裂她的身体。以琳下意识地用手压住自己的小腹和圣痕,力气仿佛被深渊抽空了一样,整个人沉沉地趴在桌子边缘。
  以琳变得奄奄一息:“我知道了,但我现在需要休息……”说完就真的昏睡过去了。
  格雷格觉得无趣,但对以琳妄为让他感到无比兴奋。让一个身负圣痕的虔诚修女堕落在破戒的快乐中,满足了格雷格至少三种欲望。临走前,格雷格将以琳抱到榻上,恢复严肃庄重的面容后才离开。
  方汀一直在外面等着,他的脸色就像吃了腐烂人肉一样难看。“不要告诉我你对修女还忍心使用黑魔法。”
  格雷格耸耸肩:“我没有。修女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我们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斯托卡和文迪身上。”
  回到营帐后,格雷格发现几名斥候正在等他,他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以琳身上了。前几位斥候向将军汇报各个方向的情况,周围已经没有多余的敌人,即使再有援军出现,一周之内也无法抵达战场。
  只有一位斥候满脸慌张,不过格雷格想先听好消息,所以让他最后再说他了解的情况。
  “据我军千米的树丛中有一支大军。”斥候语气惊恐,“这支大军足有三千人,而且个个都形体腐烂变形,是死尸而非活人!我认为这是和将军您所使用的黑魔法极为相似……”
  众将听完全都惊呼不已,他们看向格雷格,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了解这类禁忌的法术。
  要说到文迪部队里的黑魔法师,格雷格只认识一个。他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带着惊慌和求助的眼神,他们瞪大双眼,脸色苍白,只有方汀,这个最了解格雷格的男人紧皱眉头,怀疑的目光刺痛对方的脸颊。
  “这不一定是黑魔法。”格雷格立刻作出结论,“如此庞大的数量,更有可能是幻觉法术。斯托卡家族的人擅长这种把戏,我们不能因此改动阵线的布置。”
  格雷格认为,如果对方是强大的黑魔法师,现在应该会让这三千名不知道疼痛的死尸冲向法卫阵地。他在高地眺望不平静的树丛:“这小子想引我们放弃包围,让大军集中注意在他身上,这样庄园里的人就有可能冲出来了。”
  方汀挑眉:“你说‘这小子’?”
  “经验不足的菜鸟。”格雷格觉得背脊发凉,“总不能和斯托卡一样一大把年纪吧。”
  “哼嗯……”方汀再找不出什么破绽了,便从格雷格身边走开。
  也许是看见法卫军不为所动,包围圈外的死尸大军没两天就消失了,这让格雷格和法卫士兵都松了口气。狮卫人发现粮食没办法运进来,开始做最后的拼死准备。
  “我们已经没有可以远距离制敌的武器了。”文迪一边走向主堡正门一边告知斯托卡,“但是主堡是我们的,没人比我们更加了解主堡内部,所以我们要打开城门,和敌人在这里决一死战。”
  斯托卡觉得不妥:“在我看来,开着的城门像是一个陷阱。”
  “谁都知道这是陷阱,”文迪眺望远方,“但是格雷格没有时间,他要立刻攻破这里,继续往前进。”
  “他在着急什么?”
  “吕讷·查美伦的部队已经败了,”文迪说了一个令斯托卡浑身颤抖的消息,“他们正在朝不可预料的方向撤退。”
  吕讷败退,这简直难以置信,斯托卡根本没有料到文迪带来了这样的消息。另一条战线上的胜报激励了狮卫士兵,只要伊斯滕得到了空闲,他一定会带来大批大批的援军,直到格雷格溃败撤退。
  文迪一声不响地观察着斯托卡的反应,如果他的谎言能骗到老伯爵,那就一定可以骗到普通的士兵。无论如何,士兵们果然变得情绪高涨,按照文迪男爵的指令,将庄园主堡的大门打开,热烈欢迎法卫人入内做客。
  显然法卫人还没有傻到就这样进去,他们都说这是圈套,但格雷格还是下达了进军的指令。士兵们开始恐慌,将军让他们往摆明了是陷阱的地方走,好像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一样。
  “这是敌人的圈套没错,”格雷格开导他的士兵,“但他们是想让我们感到害怕,然后撤退离开。与我一同杀敌!这就是我们抵达下一座庄园之前的最后一战。”
  半日之内,法卫部队完成了所有准备,细长的方阵朝着洞开的大门排好,面对落日余晖默默地等待将军的命令。连斯托卡都觉得格雷格选择的进攻时间非常不错,这火红色的夕阳,正是为彼此而准备的落幕之光。
  正式开战之前,一名狮卫士兵从城墙在进入主堡,为斯托卡伯爵带来了一封信。“我为您带来了斯托卡将军的信。”士兵口中的“斯托卡将军”即为伯爵的儿子小斯托卡。“您的儿子与他的亲人全都健在,正在狮卫城疗伤修养,请伯爵不用担心。”
  信封和笔迹都是斯托卡伯爵熟悉的,没有造假的可能。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文迪问士兵:“庄园已经被法卫大军包围,你是如何进入庄园的?”
  “很抱歉,我所见到的情况与您说的不太一样。”士兵道,“我来的西南方向,根本就没有法卫士兵看守,进入庄园也比我想象中要轻松。”
  文迪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又一名狮卫士兵冲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各位将军,法卫人攻过来了!”
  格雷格下达了总攻的指令,率先发难的是无与伦比的法卫法师团,上百人一同施法所制造出来的巨大火球蔚为壮观,如同一个太阳悬停在庄园主堡的上空,滚烫的岩浆滴落下来,将一名狮卫人的头盔烧穿,铁水烫在那人的头皮里,痛得他嗷嗷乱叫。
  法卫人听见大叫后就更加确定主堡里有埋伏的想法了,他们开始犹豫,阵型稍微有些动摇了。
  狮卫的炼金术师们紧张地开展隔热措施,他们需要大量的水、易燃物和画得规范整齐的炼金术阵,他们预先画好的图纸根本不够保护住整个主堡,只好现场作画。一些学艺不精的炼金术师紧张地手指颤抖,导致炼金术阵无法发挥作用,变成了没用的废纸。但为了不让将军怪罪,他们硬着头皮把这些废纸都交了上去。
  炼金术阵被贴在了整个堡垒围墙的边缘,但法卫法师不给他们的敌人任何挽救机会,巨大的火球失去法术的支撑直线落下,一举砸在庄园主堡上面。急着粘贴炼金术阵的炼金术师顷刻间被火焰点燃,他们也火中张牙舞爪,最后只能变成一堆焦炭。
  所幸其它已经被贴好的图纸发挥了作用,他们虽然也被火球点燃,但是充满奥术能量的火焰一碰到图纸,就像蚂蚁碰到河水一样,立刻掉转方向,往奇怪的地方烧去。
  法卫人头顶热如锅炉,但地上还是完好无损,大火球一半被炼金术逼向了城墙外围,一半则沿着墙壁烧了下去,迟早会把主堡整个点燃。斯托卡继续指挥战斗:“不要去空地,依靠墙壁和过道,把敌人引到主堡里面去!”
  格雷格率领法卫骑兵快速冲入主堡大门,马蹄前突然刺出长矛,将法卫人的坐骑绊倒,连格雷格也差点吃了个狗啃泥。狮卫士兵看到得手了,立刻围过来想要给单膝跪地的格雷格致命一击。
  格雷格身边荡出一圈黑色的光环,狮卫士兵的肌肉就像剥葡萄皮一样褪开,五脏六腑啪嗒啪嗒落了一地,把格雷格团团围住。森森白骨支撑不起长矛和剑刃的力量,挨个散落在自己的内脏上,堆出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小山。斯托卡心中咒骂,明明让他们不要去空地,看到一些小破绽就以为自己得逞了。他大手一挥命令士兵徐徐撤回,有了“榜样”的狮卫人再也不会对格雷格产生什么想法了,老老实实后撤。
  法卫骑兵一拥而入,发现周围没有什么敌人阻挡。狮卫人并非胡乱逃散,时不时地和敌人招呼两下,他们把不用的砖头从城墙上扔下去,更有甚者把大炮推下去的。法卫人被激怒了,他们跳下坐骑,提着长剑就要走上台阶砍死这些无礼的狮卫人。
  一旦进入狭窄的通道,两军之间的数量优势一时间被抹消了。要想攻击面前的敌人,法卫士兵不得不排成一排,一个个地捉对厮杀,但狮卫人前一个拿剑刃拼搏,后几个看准机会用长矛将敌人刺死。法卫人发现自己对这样的组合毫无办法,被堵在楼梯上进退两难。
  格雷格急于寻找斯托卡和文迪,只要把他们杀死,狮卫部队的防守就不再富有想象力。他在楼梯上一手抓住刺过来的长矛,向后用力将那个偷袭他的狮卫士兵拉出来,那人前面几个士兵被他退倒在地,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格雷格结果他们后踩着他们的后背继续前进,法卫人陆续跟上。
  除了直接从正门入内的,法卫人还从各个角落爬上城墙。狮卫没有更多弓箭阻止他们登墙,只好等他们快要上来的时候用长矛把他们戳下去。可法卫士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顶着死去同胞的身体翻上城墙,又被挤上来的敌人砍死,但是即使如此,墙头的法卫人人数还在极速增加。
  紧张的攻城战中,只有城西南一处没有敌人攀登。防守此处的守卫觉得奇怪,但看到其他地方的战友已经顶不住了,便不再傻站着,全都冲过去支援了。
  “啊!”
  一名咆哮的狮卫人冲向就快进入主堡内部的格雷格,他的肌肉健壮,把盔甲都顶变形了,看来是喝了炼金术师给他的古怪药水。格雷格料想自己有这个能力挡下,便稳住重心双手持剑,摆出招架的姿势。
  失去理智的狮卫人穿过大厅一跃而起,从背后拿出一柄可怕的钉锤,原来这不是普通士兵,喝下药水的正是炼金术师本人。格雷格猛吸一口空气,把肺撑得鼓鼓,眼睁睁地看着沉重无比的钉锤朝自己左侧抡来,立刻侧过身,并把剑刃横在自己身前,用肩膀顶住它。
  钉锤正中格雷格的剑和肩膀,撞出无数火星,格雷格闷哼一声,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口中吐出一大口气。炼金术师猛地将格雷格甩进墙里,即使有墙壁阻挡,力道还是没有被完全抵消,格雷格撞开墙壁飞到主堡外的空地上,连滚几个圈才停在围墙底下。
  格雷格趴在地上缓了一会才爬起来,发现不管是法卫人还是狮卫人都在看他,只有那个疯狂的炼金术师还在砸敌人的脑壳。等肯特将军完全站起来,法卫人忽然爆发出欢呼声,进攻势头更加凌厉了。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心里已经确认了一件事:肯特将军是永生不死、战无不胜的,只要他还能站起来,这场战斗就不会失败。
  格雷格积聚着报仇的怒火从被撞碎的墙壁跃入,向炼金术师的肩膀挥下利刃。炼金术师身披附魔盔甲,就连格雷格的黑魔法一时间也不能造成伤害。格雷格大笑一声,扔掉长剑扑向炼金术师,染着黑魔法能量的黑手像撕纸一样轻易地将附魔盔甲从敌人身上扯开。野兽一般的炼金术师被格雷格死死地压制在地上,徒劳地挥舞手脚,格雷格举起拳头猛地咋下,让炼金术师的头和石砖地面融为一体。炼金术师抖了两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被主人抛弃的长剑在地上滑了一段,碰到一名狮卫士兵的脚后跟停下来了。狮卫人低头一看,立刻就被笔直的剑刃和不规则的剑格吸引住了。他扔掉自己手上那把用了好几年的剑,弯腰去捡漂亮的长剑,仿佛它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让士兵的手往它的剑柄上贴。
  “嗯?”
  士兵全身一颤,钻心的剧痛从指尖传达过来,大脑犹如被闪电击穿。他扔掉长剑,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足以盖过厮杀声的惨叫。他的整条手臂软趴趴地贴在地上,不管士兵如何动用肩膀,手臂都没办法抬起来,里头的骨头全都碎成粉末了。
  格雷格的长剑颤动了两下,收到主人的命令飞了过去,就好像是咬完人后的毒蛇,扭着身躯回到自己的洞窟内。
  格雷格披着昔日同胞的血带领法卫人冲上二楼,有了这位邓洛可好友的指引,法卫人在庄园主堡就像是回到家一样,即使是最隐蔽的伏兵都可以立刻发现。格雷格一脚踹开二楼的门,正巧看见文迪还在布置埋伏,谁都没法想到法卫人这么快就突入二楼了。
  场面上的气氛很尴尬,就像是一位法卫丈夫看到了狮卫妻子的旧情人,还好格雷格率先大吼,逮着文迪就是一套乱砍,惊慌失措下文迪连连后退,但意外发现今天自己身手不错,格雷格没有碰到自己一根头发丝。
  别的士兵看到将军们这么有斗志,这才振奋起来战在一起。格雷格佯装拼斗,悄悄对文迪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想活了?”
  文迪以为他是在问为什么支援斯托卡,便道:“胜就能获得战功,败就能进入狮卫城,绝对是不亏本的决定。”
  “你疯了?”格雷格换了个姿势继续说,“我在问你为什么在二楼,我很难帮你逃出去。”
  “哦,”文迪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没注意。”
  格雷格叹了口气,又假装被文迪退到一旁,用手肘击碎窗户玻璃。文迪还没反应过来,格雷格一把将他抓在手里,摁着男爵的脑袋推他出去。
  文迪根本没有心理准备,面朝地面迅速下落,就快要把脸撞扁的一刹那,坠落的身体猛地一滞,甚至还贴心地翻转一下,用脚稳稳落地。文迪奇怪地朝上望了一眼,正好看见格雷格释放完黑魔法的手缩回去。
  男爵“死里逃生”,现在准备离开邓洛可庄园。他惊讶地发现,此处守卫极少,只有几个狮卫士兵还在城墙上,其他的人全都被战斗吸引走了。文迪心中念头转来转去,突然一声大喊:“士兵!”
  城墙上的士兵闻声看下来:“文迪男爵?”
  “败局已定,伯爵令我组织撤退!”文迪装作死战之后精疲力尽的样子,反正他手里的剑也丢了,特别像那么回事。“你们,快点打开城门,之后会有撤军从此离开。”
  士兵不疑有他,立刻按照文迪的命令做。男爵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一个人等待后续的溃逃部队。
  “溃逃”和“撤退”区别巨大,逃出来的士兵很快就接受了文迪的重新整顿,成为一支撤退部队。等到了狮卫城或别的庄园,至少不会有人嘲笑他们是逃兵,所以他们自然愿意留在文迪手下。只不过,这支颇具规模的部队早已不再思考卷土重来的事,朝着远离邓洛可庄园的方向而去。
  格雷格突破阻碍来到三楼紧锁,几个法卫人想要学着格雷格刚才在二楼门外的样子踹开,结果被格雷格拦下。“斯托卡就在里面,后头一定有埋伏,先把其他的肃清。”
  法卫士兵仍不相信,上前踢了两脚,果然没有什么动静。格雷格立刻砍下这人的头颅,扔在法卫人的面前:“你们当我是什么?十八岁儿子的母亲、什么气都能忍下来对吗?给我滚!”
  格雷格这么一吼,立时又有两人吐血倒下,士兵们这才知道将军是真的生气了,全都转身爬回二楼去了。
  三楼空出来后,格雷格一直在门前没有发声。这后头的房间不再多了,也许只有两间,也许只有一间,是炼金道具的储藏室。格雷格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对于一位炼金术师来说,这储藏室里的东西就是最珍贵的宝物,尤其是行外人,碰一下都会让邓洛可大发雷霆。如果邓洛可知道斯托卡最后藏在这里,一定会气得晕过去吧。
  楼下的狮卫人还在负隅顽抗,负责指挥的是隶属于邓洛可的将领和副官。其中一处抵抗最激烈的,足有上百人正靠着某处大门组成方阵。
  “士兵们,在我们的身后,是因为信任我们,才进去庄园避难的无辜同胞。”士官望着完全变暗的天空发出无助的大吼,“我们毫无退路,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容许敌人伤害我的同胞!给我守住这里!”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方汀伯爵放下手中的法杖,“只要你们投降,我们就会立刻停止进攻——”
  “法卫人绝不会留俘虏,我们比谁都清楚。”狮卫人举起火把,好像是为了让自己死得明白,他们将大门点燃,只要穿过这个火门,后面就是无数瑟瑟发抖的平民。
  方汀大惊失色:“你在做什么,平民会被你们烧死的!”他准备使用法术扑灭大火,狮卫人以为他要攻击了,纷纷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把方汀击落马下。
  “全都停止!”
  坚强的女声回荡在主堡之外,甚至连格雷格都点了一下沉思的脑袋。以琳不知何时来到了战场,她全身发着圣光,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脚印。她跪在将军将士面前,满脸泪痕地发出怜悯之音:“看在圣主的份上!求求你们放下刀剑,你们之间难道真的有什么仇恨吗?孩子在看、牛羊在看、亡灵在看!结束这场纷争吧,求你们了……
  格雷格觉得来不及了,不能让以琳上楼来。他把手按在闭锁的门板上,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线条钻进门缝里,试图寻找需要击杀的目标。门内有什么人撞碎了玻璃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格雷格结束施法,向后退了几步,突然一个黑影撞开门板冲向格雷格,还好后者事先后退了,否则两人将撞个满怀。
  斯托卡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全身缠绕着红色的奥术能量,仿佛盔甲和长剑都有人的一切性质一般,向下滴着血液。格雷格尊敬这位和自己交手数次的老伯爵,即使他没了一条手臂,格雷格也认认真真地摆开架势,和他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
  斯托卡从断臂的患处按出血来,他一直保持自己的伤口不愈合,从而获得新鲜的血液。格雷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必须打断施法,他冲上去砍下斯托卡正在画阵的手,却发现老伯爵像灰尘一样随风散开,消失不见了。
  “幻觉法术。”格雷格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踩在脚底,巨大的痛苦让他惨叫出声,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是斯托卡由于恐惧,气息变得紊乱了。格雷格大喝一声在幻象之中精准地刺中了斯托卡的腹部,并将他按在地上。
  “恐惧是没办法掩盖的,斯托卡!”格雷格大笑着,一手摸向斯托卡的脸庞。斯托卡知道他要做什么,便扭动脑袋,一口咬住格雷格的手指。由于用力过度,斯托卡扎着利刃的腹部喷洒出血来,染红了格雷格的身体。
  这么一咬的确让格雷格更加痛苦了,但这样一来,格雷格不需要摸索就能确定斯托卡面容的位置,他松开压制老伯爵的那只手,猛地盖在他的脸上,食指和中指往眼窝里陷进去。
  “啊!”斯托卡也疼得大叫,格雷格弯曲指关节猛地向外一扯,两颗受到眼中挤压、连着血管的眼球被她扯了出来。格雷格向后跳出老远,把眼球往自己流血的眼眶里按去,并用现成的血画下黑魔法阵。他惨叫着跪在地上捂住脸庞,紫色的光芒不断从眼窝和指缝中泄露出来,仿佛正有一只魔鬼要从里头爬出来。
  格雷格的惨叫犹如乌鸦的嗥叫,而斯托卡的惨叫就像垂死老牛的叹息,两者混杂在一起传入楼下法卫士兵的耳朵里,没有一个人赶上去一探究竟。以琳已经让空地上的狮卫士兵全部投降,急急忙忙奔进主堡内:“格雷格呢?斯托卡伯爵呢?”
  士兵颤抖着指了指楼上,以琳见了就要上去,却被几个好心的军士拦住。“修女,你还是不要上去,”他们说,“你看这紫光和血光,再听这惨叫,上面一定很可怕。等到、等到将军他自己下来了,你再上去也不迟。”
  “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将军的安危吗?”
  士兵有些心虚:“将军他这么厉害,没人能击败他。”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以琳奋力推开士兵,执意要上楼看看,却又被一个穿袍子的人拦住,这次是方汀。
  “方汀大师!”以琳满脸泪痕,她已经没有力气推走眼前的男人了。
  “格雷格正在为陛下杀敌。”方汀的语气冷漠,“我不容许你妨碍他。”
  “斯托卡伯爵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以琳跪坐在地上,“他的士兵已经全部投降,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既然如此,难道就不能宽恕伯爵,让他自己做决定吗?”
  “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斯托卡……”格雷格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他的双眼已经完好无损,只是眼眶里还盛着血液。“有何遗言要对你的家人说?我记得你有一个蠢蛋儿子,我会转告他的。”
  “没有!”斯托卡紧闭着没有眼珠的眼眶,“他太蠢了,蠢到我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我们两个真是投缘!”格雷格大笑起来,然后露出凶恶的表情,“可惜你是狮卫人。”
  “格雷格·肯特,你妻子是黑魔法师,你全家都是,所以你们全都不得好死。”斯托卡从背后摸出一把匕首,但他根本无从知晓格雷格在哪里,如果上天能稍微赐给他短暂的视力,他就能发现自己正背对着格雷格说话,他的一举一动完全被格雷格识破了。
  “格雷格·肯特!”
  “劳伦特·斯托卡!”
  以琳原本还在踢打方汀的脚,突然听见楼上的两人互相叫对方的名字,那声音里只有无边无际的仇恨,主堡外的夜空中,一颗星星都为之坠落。
  终于平静了,从日落吵闹深夜的邓洛可庄园,终于平静下来了。
  长剑刺入斯托卡伯爵的后背,并从他的心口穿出。斯托卡惊讶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对着空气说话。
  “格雷格·肯特,我诅咒你……”斯托卡的嘴唇微微泛红,“我诅咒你死于战场,永世不得安宁,被我的族人吃光啃净。魔鬼!我的诅咒一定会应验,斯托卡家族……”
  格雷格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把剑拔了出来。滚烫的血泼洒在格雷格的手臂上,奥术能量灼痛了皮肤。这老头,到死都没有一点好脸色。格雷格这么想着,虚脱地靠在墙边喘息。
  以琳和方汀同时奔上三楼,发现死去的伯爵和喘息的格雷格。前者扑过去倒在格雷格身上放声哭泣,方汀则微微叹了口气。
  “说话注意点,不要说自己。”方汀用法师之间的说话方式提醒格雷格,“要说一些让修女安心的话,而不是让以琳安心的。”
  这个难度着实大,格雷格想了好半天,才拍着以琳的后背:“斯托卡决意赴死,我成全了他。现在,他应该正在圣主身边忏悔自己的一生。”
  “该死的!”以琳捶了他一下,“谁要听这个!”
  格雷格一愣,怪罪般地看向方汀。大师吹着口哨转过身去,谁猜得到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斯托卡已死,邓洛可庄园正式被法卫占领。在庄园内避难的狮卫平民被格雷格遣散,他们已经保证效忠新的国王,属于法卫子民了。
  此役被学士称为“邓洛可庄园战役”,这包括吕讷抵达庄园、到斯托卡伯爵战死期间的所有战斗。讽刺的是,在邓洛可庄园发生的这一切,领主邓洛可只不过是次要人物,被称颂的反而是斯托卡伯爵。人们称他失去了翅膀的飞鸟,战死于异地,为了王国鞠躬尽瘁。
  格雷格蹲在庄园外的墓地里,为斯托卡的尸体做了最后的销毁处理,并割下他的首级,日后作为震慑敌人的工具。以琳在一旁嘲笑他:“我发现你有收集头颅的癖好。”虽然是嘲讽,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格雷格顿了一下:“战争结束后,我会把他们葬好的。”
  “那还有什么用!”以琳哭了出来,“他们已经死了,要一个好墓地,比得上完完整整地活在世上吗!”
  “以琳!”格雷格听上去好像很生气,但手上仍是平稳地将斯托卡的脑袋装进袋子里。“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了,这是战争,有战争就有人死,难道你的圣父就没有和你说过这样的事吗?‘自相残杀是人的罪,我可以宽恕他们’。”
  以琳尖叫起来:“这是世俗文典,没有依据!”
  格雷格有些想笑,他好像找到对抗修女的方法了。“好了修女,你该休息了。看我在这里割死人的头很开心吗。”
  “不可理喻!”以琳狠狠地跺了跺脚,从格雷格身边离开了。
  格雷格叹了口气,觉得耳边嗡嗡叫。明天他就要率军继续向前,还有更多的人要杀,还有更多的人会死,随军带着修女实在是一个错误。
  法卫士兵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正在庄园城堡里彻夜庆祝。由于主堡内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设宴,只好用别的方式来犒劳自己。当格雷格回到主堡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士兵极为不雅地和某个狮卫女人站在一起。
  “给我进去!”格雷格踢了一下士兵光光的毛腿,“要是被修女看见,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
  “没有,没有!”士兵讪笑,女人感觉他软掉了。“我没看到修女。”
  这时方汀从拐角处走出来,他听到了对话。“修女被我带到外面的营地了,正好她看上去不太高兴。”
  格雷格松了口气,马上变回绅士的模样:“既然如此,适当的庆祝是被允许的。你不去吗?”
  “畜生,你忘了我结过婚了吗。”方汀瞪了他一眼,“你是个鳏夫,这种事比较适合你。”
  “该死,我又多了一个绰号。”格雷格摆摆手,“那我进去了。”
  格雷格目前所见的庄园主堡,仿佛是极乐的天堂,也仿佛是可怕的地狱。原来刚才在主堡外听到的不是耳鸣,而是这群士兵搞出来的。不知道以琳所在的营帐离这里远不远,格雷格一边想着,一边把房门紧紧关上。
  肯特将军进来的一刹那,空气都凝固了几秒。不过不一会,大家都在他脸上察觉到了某些相同的特质,然后会心一笑,继续畅快起来。一位士兵把一个女人推到格雷格的怀里,后者扁了扁嘴,士兵立刻明白,又推过去一个。
  狮卫女人,看上去其实有些呆滞。她们也许皮肤粗糙暗沉,面容也不靓丽,但只要稍稍引导一下,她们就会很快进入状态。格雷格在榻上和在战场上的表现如出一辙,他根本不明白如何享受,红着眼睛做机械动作。
  狮卫女人当然受不了他,叫声中甚至带着哭腔。格雷格猛地击打她:“道歉!”
  “道歉?啊!”
  格雷格给了她一巴掌:“向莉布丝道歉!”
  “对不起,莉布丝!”女人虽然不知道口中的莉布丝到底是谁,但疼痛是确确实实的。格雷格大笑起来,把所有仇恨全都压进她的身体里,女人立刻失去了意识,就像是死了一样,连气息也中断了。
  另一个女人害怕得大声呼救,连士兵都一动也不敢动。他们以为将军是在告诫他们要节制,所以才用了这种抽象的方法,谁也没想到他是乐在其中。
  第二天一大早,格雷格顶着通宵发胀的脑袋从女人堆里爬出来,发现士兵们已经准备妥当,迫不及待地想要攻克下一座堡垒了。格雷格大喜过望,以为他的人终于开窍了,急急忙忙拉裤子穿盔甲,跑到大军前指挥前进。
  那些狮卫的女人呢,其实并没有真的断气。不过经过这疯狂的夜晚后,这些女人都向同胞吹嘘自己去过天堂了,简直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