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法卫

  刚来到法卫城没几天,吕讷就派人令格雷格参加朝会,前来通知的小卒毕恭毕敬,显然是殿下特意嘱咐过。
  格雷格穿上从来没有穿过的漂亮长袍,再用金色的别针别上蓝色的披肩。他的暂住处是法卫城里最好的旅馆,只有外来的贵族才可以入内。一开门,率先迎接他的是从海岸飞来的海鸥,它们的鸣叫带着不紧不慢的优雅,和圣主的严谨、狮卫的散漫不尽相同。
  法卫人时常会在遇到熟人时总会停下脚步问好,相处起来或许会比较容易。格雷格又想起了狮卫城,那里脏乱拥挤,很难在狭窄的道路上停下脚步。
  “会上殿下会为您册封并赐予职位。”小卒向他微微鞠躬,“我们法卫人很乐意多几个朋友,还请您放松心态。”说罢便让出进入主堡的路。
  法卫主堡外没有另外的围墙,由于已经拥有王国最难攻破的奥术城墙,再多一道就显得多余和难亲近了。主堡中的守卫除了穿着盔甲的士兵之外,更多是四处飘荡的光球和发出光线立柱。看上去守卫人数是少了,实际上还有不少法师在某个地方为各种设施提供能量。
  格雷格走向洞开的主堡大门,其中大厅的模样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法卫的大门有一道透明的墙壁,所以站在门前等守卫替他开门。
  两旁看守的士兵憋着笑准备看他出丑,一直没有帮他的样子,连后来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格雷格耸耸肩,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多一个朋友。他把手按在大门前,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阻碍立刻消失,大厅里人们的说话声终于传了出来。格雷格若无其事地踏上台阶,两名士兵有些惊讶,结果反倒是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笑柄。
  法卫主堡装饰精致,照明用的都是法术,使内部显得宽敞明亮。专门有乐队在大厅里奏乐歌唱,使原本庄严的主堡变得轻松活泼,听说这是吕讷亲王自己的兴趣。一名管家在大厅中候着格雷格,吕讷生怕他找不到会议大厅的位置。
  等格雷格来打会议大厅,率先和他打招呼的是图道尔将军,他的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笑意,因为他之前说过,两人之间还会有共事的机会。格雷格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殿下也请你参加会议了吗。”坐在边上的方汀伯爵听上去对此不得满意。“听说殿下要给你加官进爵。”
  格雷格嗯了一声:“说实话,我很期待殿下会给我什么样的职位,毕竟在这之前,我几乎没有一个说得出口的头衔。”他又打开了话匣子,方汀就是无法忍耐他这一点,便摇了摇手让他闭嘴。
  吕讷稍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进入大厅,所有法卫重臣(包括格雷格)起身行礼。亲王在其中看到了格雷格的身影很是高兴,他还没有坐到位子上就开口道:“今天有几件高兴的事和几件烦心的事,诸位要先听哪一项?”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吕讷眯起漂亮的眼睛:“我呢,是喜欢先说高兴的事的。所以,我们就先来谈谈任命。首先,格雷格·肯特。”
  “是的大人。”格雷格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竟然还有些小紧张。
  “我任你为步兵统帅,法卫城内所有步卒都归你掌管,要如何委任,你全权负责。”
  法卫步兵向来被王国各地所诟病。历史上没有一位步兵将领出自法卫,导致法卫人没有好的训练方针,通常情况下,王国只会征召法卫的法师军团。格雷格现在接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显然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
  “另外抱歉的是,格雷格。”吕讷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近来查阅了法卫的地图和谱系,发现没有适合你的封地。如果随随便便给你一片偏远的封地,连我都会觉得后悔。”
  格雷格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感谢您的关心,殿下。封地一事我并不在乎,在得到功勋之前我也没有接受册封的打算。”
  “这样只会让我更愧疚。”吕讷话锋一转,“不过你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这座堡垒里。”众臣闻言惊讶不已,能留住在领主主堡里的人,无一不是殿下最亲近的,这样的待遇可不是每一个爵爷都有的。
  吕讷又向身后招手,两名管家无比郑重地端上一口长长的木匣子,匣子上刻满了精美的花纹,其中一定不是什么凡物。
  “格雷格,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第一件礼物。”吕讷站起来打开木匣,红色的布料上躺着一柄精致的长剑,剑鞘刻着两道凹槽和一段铭文,大意为“持此剑者拥有无上荣耀和令敌人胆寒的战技”。
  得到新剑的格雷格自然高兴无比,他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它分量很足,挥舞起来相当费力,但对格雷格来说,这就是一把好剑。吕讷说这把剑用的是耐法术能量的材料,不仅可以抵抗魔法,还可以在剑上使用魔法。“各种优点,到了战场上你就知道了。”亲王别有深意地说道。
  “接着。”吕讷和格雷格回到座位,继续下一项议题。“布兰特卿。”
  布兰特有些羡慕地看着格雷格,被殿下的突然点名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你来法卫也有不少时间。”吕讷细数图道尔将军的功绩,“我们的骑兵有所进步,附近的治安也变好了,我想是时候给你封爵了。领地就是你现在的这块区域,没有意见吧?”
  “殿下,事实上”图道尔挠了挠头,“十一世陛下刚刚册封我为伯爵,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正式的册封命令很快就会传到您的手中。”
  吕讷有些恼怒,眉头抖了抖。“嗯,虽然是你应得的,这就称不上我对你的赏赐了。那么你还想要什么?”亲王说要赏赐,就绝对不会食言。
  图道尔甚是感动:“在下不需要什么,只是我的妻女尚留在圣主,我想抽空将她们接来法卫。”
  “准了。”吕讷笑道,“随行的护卫你自己挑选吧。”
  “轻松时刻到此为止。”亲王稍稍坐正了一些,大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同了。格雷格受到感染,也变得认真起来,想想在狮卫,不管梅戎说多重要的事情,他都会想要打瞌睡。
  “半个多月前我向父王要求物资,他老人家拒绝了。”闻言众人发出惋惜的叹息。“这就意味着,没有人替我们对抗海上猖獗的海盗,王国不再是我们的后盾。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剿灭那些匪徒——我说的是剿灭,不是镇压。”
  亲王的愤怒感染到了底下的众臣,沿海城市时常受到海盗欺压,而王国却不施与正当的帮助,实在是令人心寒。
  “另外,我的总管说今年的作物收成会比去年还要低一些,低到可能无法庆祝丰收节。”吕讷顿了一下再继续,“是时候请教一下炼金术师们了。”
  格雷格有些惊讶:“殿下还没有任用那些炼金术师?”他记得吕讷用自己换到那些术士好像是朝圣之前的事情了。
  方汀看了他一眼:“和狮卫人讨厌法师一样,法卫人讨厌炼金术师。”
  朝会结束后,吕讷令格雷格跟他一起前往炼金术师们的住所。他们住在主堡附近的旅馆里,看上去无比痛苦,其中一位看到亲王前来,立刻跪在地上:“殿下,如果您不肯用我们的话,请让我们回到狮卫,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研习炼金术了”
  “现在就是用你们的时机。”吕讷板着脸踢开他,“我记得邓洛可大师提到有一种可以令作物增产的炼金术,你们会使用吗?”
  “会,会!”炼金术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但我必须提醒您,这种技术尚处在第一阶段——”
  “不要废话了,开始动手吧。”说完吕讷就离开了房间。
  炼金术师跪了许久,这才起身看向格雷格,显然他还不知道狮卫发生了什么事。“肯特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格雷格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我现在效忠吕讷亲王。”闻言术士们大惊,他们不敢相信公爵的左膀右臂会背叛狮卫,一时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吕讷就在不远处等格雷格出来,后者庆幸刚才那样对炼金术师说话,殿下看起来一脸满意。
  亲王做了一场秀给他看,这一点格雷格是知道的。一来是让炼金术师忘我卖命,二来看看他们见到格雷格会有什么反应。不过看吕讷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似乎是在等他开口说话。
  格雷格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殿下让我来这里的原因。”
  “听好了格雷格,”吕讷等这句话很久了,这样他就可以显示出自己的才能,“这几个炼金术师,就是战机。”
  格雷格比吕讷年长近十岁,而今却看不见吕讷看得见的东西。年轻人的时代这么早就到来了吗,他兀自摇了摇头。“殿下的智慧,在下这种人物是无法领会的。”
  来到法卫城郊外的兵营,格雷格才知道什么是惨不忍睹。与其说法卫士兵向来没有纪律性,不如说是伤病总是袭扰他们,格雷格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一个正常走路的健全人。
  “是殿下说的新来的将军。”一名手部受伤的士兵率先看到雷斯垂德,立刻上前迎接。“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您也看见了我们的状况”
  格雷格以为自己是在和一名爵爷说话。“现在没有战乱,你们为什么伤得这么严重?”
  “怎么可能没有战乱?”士兵反问了一句,“海外都是猖獗的海盗,虽然亲王殿下率领我们赢过一场胜利,但在这之后就再无建树。除此之外——”士兵说到一半住口了,他恐惧地看着格雷格背后,原来是图道尔将军正走向这边。
  “嘿,格雷格,”图道尔亲近地和格雷格打了招呼,“刚刚见到你的部下,要不要和我的骑兵团来场训练?”
  格雷格一下就明白过来,合着士兵们的伤是给你这个家伙搞出来的。法卫士兵看了一眼图道尔身后两个嚣张的骑兵,恨不得缩进地里。
  即使如此,格雷格还是替他的步兵团接下了挑战。双方来到空旷的训练场,图道尔骑着战马在格雷格对面叫嚣:“殿下赐你那把剑的时候,我可羡慕了!”
  格雷格则哈哈大笑:“是吗,我也觉得它很不错!”
  步兵一共六十人,肯特按照以往在狮卫的习惯,将他们列为七排九列,空出两人的位置。不管骑兵往那个方向冲锋,每个方向至少有五名士兵能够应对。法卫士兵以前何尝不知道列阵以长矛抵御骑兵,但这毕竟是训练,拿着木棍很难真正伤害到马匹,只有图道尔这样的狠人才会不顾一切地冲锋。
  法卫士兵已经伤痕累累,士气极度低落,看上去是一场必败的战斗。突然格雷格走下训练场,站在空余的位置上,大声命令方阵转向:“让我站在前排!”
  士兵们愣了一下,一声不响地开始变阵,格雷格并不满意沉默的士兵:“给我大声喊出来!喝!”
  格雷格的大喊在方阵中显得孤单,但强而有力,对面的骑手竟然稍稍动摇了一下。法卫士兵受到鼓舞,转换的步伐变得紧凑起来,在格雷格第二次命令下,他们发出了一次令自己听得见的吼叫。
  “再来!”
  “喝!”
  “再来!”
  “喝!”
  连格雷格也兴奋起来了,他双手紧紧握着代替长矛的木棍:“来啊,图道尔!”
  图道尔率部队冲了过来,区区五名骑手就把步兵方阵冲得七零八落,士兵们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站在第一排的士兵里,只有格雷格还没有被冲垮,他立刻转身面对陷阵的骑手,一记突刺将他打落马下。骑手落地后就失去了原本的优势,无数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他只好识相地滚出训练场地。
  然而即使有格雷格在场,骑手仍然已经冲散了步兵的阵型。第二波冲锋接踵而至,这次连格雷格都倒在地上,蜷缩身体希望不要被马蹄踩到。接着第三波彻底击垮了整个部队,图道尔大笑着扬长而去。
  “该死!”格雷格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他问身边痛得打滚的士兵,“兄弟,你们受了几次罪了?”
  “图道尔将军每周来一次。”
  闻言格雷格一个跟头跳起来,对着图道尔离去的方向大喊:“下周,下周再来啊!”
  “不了!”图道尔嘲笑地回头看一眼狼藉的士兵们,“已经没有意思了。”
  虽然这种方法很痛苦,格雷格还是要感谢图道尔的所作所为。法卫士兵终于被激怒了,他们渴望一场胜利,不想再做倒在地上的人。“我们要站着回营!”士兵们告诉格雷格,“让骑兵们和图道尔去死吧!”
  图道尔很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尤其是他的死鱼眼,只要看着就会让人产生想要打他的想法。“一次在森林中袭击强盗失败后,我对我的人说‘好想做强盗首领啊’,第二天他们比我起得还早。”某次谈起训练的事,图道尔这么说道。
  格雷格用狮卫的方式训练法卫士兵,在教他们如何列阵之前,必须提升他们的体能和各种战技,就像教小孩走路一样。吕讷在城头看着和士兵一起训练的格雷格,法卫城很久没有传出如此让人热血沸腾的呼喝声了。
  秋季来临,如法卫总管所料,今年法卫领内农作物的收成低得可怕。渔业在海盗们的骚扰下也没有多大进展,以至于法卫无法庆祝丰收节。吕讷亲王紧急召见了炼金术师,命令他们立刻使用炼金术救灾。“我要在明年丰收节之前看到效果。”
  炼金术师点头允诺,并且告诉亲王他们已经开发出了新的技术。“连邓洛可大师都会为之惊叹,”术士激动无比地说道,“明年一定是个大丰收!”
  “我要看到成果!”吕讷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下去吧。”
  炼金术师们所说的新技术是一种催化剂。他们在农田里画下巨大而精准的炼金阵,并要求农民播种要沿着阵形进行。炼金术准备花费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在农夫犁地、播种的同时,炼金术师为土地和种子洒上专用的药剂,它看上去不怎么美味,倒进地里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术士们做完自己的工作,就被士兵们押回了自己的房间。原以为他们得到了出力的机会,结果亲王并没有给他们改善地位的机会,不禁有些失望。
  格雷格将自己沉浸在军营生活里,在年轻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品尝这样的滋味,因为他是从公爵近卫开始干起的。不算勇猛的法卫士兵一开始还有几分贵族的娇贵,在冬季来临之前转变成了狮卫人的强调,从他们手上突增的老茧就可以看出来。
  格雷格住在主堡,而吕讷的寝宫独立在主堡之外,肯特将军能从房间的窗口眺望飘荡着蓝色旗帜的宫殿。法卫人居住要求舒适明亮,头一回用奥术吊灯,格雷格用力过猛把房间照得通亮,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虽然我没有给你爵位,但一切待遇都以公爵为准。”吕讷让他自行挑选侍从和管家,得到的俸禄足够养活整个庄园。如果钱能让一个人屈服,就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格雷格很快就适应了法卫生活,浓重的海味,说话绕弯的法师,这些都不会比杀妻之仇来得难以忍耐,更何况这里有美丽的海景和日落,还有充足的俸禄。他开始后悔让雷斯垂德离开自己了,现在看上去,就好像他想要独自享受,故意赶走雷斯垂德一样。
  某日朝会,吕讷无比愤怒地扔下圣主传来的书信,大声训斥自己父亲的鼠目寸光。“什么叫‘市民代表驳回了物资援助的请求’?他们知道海盗是个什么东西吗,啊?是异域的鹦鹉吗?”
  一众大臣在殿下的怒骂之下瑟瑟发抖,谁都不敢为国王陛下说一句好话。“写信已经没有用了,我要亲自去一趟圣主城。”吕讷刚说完,身后的总管立刻退出大厅去准备出行事宜。
  “我不建议您在满腔怒火的时候觐见陛下。”方汀道,“谈判需要理智。”
  “去圣主的路有七日之久,”图道尔用手撑着脑袋,“足够让殿下在见到陛下之前好好措辞了。”
  “在我不在的期间,一切由长老团负责。”吕讷去意已决,不再多说什么。年迈的长老们领下受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就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跃了。
  格雷格和长老们处得并不愉快,这些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老头比王国最厚的城墙还要顽固,说什么都不会和狮卫人为伍。亲王还在的时候稍有收敛,吕讷一走就变了一副模样,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更换法卫城的步兵统领。
  “这是殿下亲自委任的,”方汀一拍桌,“如果要更换,就必须请示殿下。”
  格雷格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方汀则冷哼一声:“我可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才帮你的,殿下回来要是看见法卫城一片混乱,遭殃的是我们。”
  “是是,伯爵大人真是为法卫城着想。”格雷格笑着行了一礼。
  几周下来,格雷格把城里的大小众臣都认了一遍,步兵团负责城市的巡逻,时常遇到也是难免的。最常见的莫属图道尔了,即使是到了战场上,格雷格必须要让自己的手下学会如何与骑兵协同作战。
  是日,格雷格决定找图道尔一起训练士兵。他穿过被士兵们踏平的道路,走向另一片训练场地。还没有看到兵营,格雷格就已经听见了整齐的马蹄声,比之更响亮的是图道尔的指令声,在空气中荡着蓝色的波纹。
  骑兵团的生活环境很差,只有几个巨大的帐篷,马匹的待遇都比骑手好,被拴在营帐后的马厩里。每次对抗训练都是骑兵大胜而归,格雷格想不到伤员并不比他的步兵少,想必是图道尔给训趴的。
  “休息好了?赶紧出去训练。”
  格雷格检查伤兵有些走神,没有察觉到有其他人在帐篷里。他转身看去,竟然是一个女人,她用湛蓝的眼眸瞪着格雷格,微微仰起头,高傲地甩了一下长长的头发。
  典型的法卫人。格雷格心中一阵虚弱,和这样的女人说话很是费力:“女士,您误会了,我并不是图道尔将军的部下”
  “那难道还是奸细不成?”女人似乎确定了什么,一步步靠近格雷格,格雷格看到她那微红的脸颊。“你的口音就不像法卫人,你是狮卫人。”
  这时一名虚脱的骑手恢复体力醒了过来,他看见格雷格,又看见那个女人,立刻明白了什么:“夫人,他不是——”
  士兵还没有说完,女人率先动了手,她双手一张,暴躁的电弧就像有了生命一般窜向格雷格,不需要吟唱就能施法,能做到的人王国内都屈指可数。格雷格叹了口气,挥手将电流打散,整个营帐立刻剧烈摇晃起来,电流疯狂地窜向四周各处,帆布猛然一扬,重新恢复了平静。
  女人稍稍退出营帐,格雷格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刚想出声继续解释,帐篷的支柱突然断裂开来,轰隆隆地散在地上,格雷格和士兵们惨叫一声,全都被埋进了张开的帆布里。
  “怎么回事?”
  图道尔听到动静从训练场返回,第一眼看见的是倒塌的营帐,接着他看见了站在帐前的女人。“莉莎?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帐篷是你弄的?”
  那个被图道尔称作莉莎的女人点点头,指着帐篷下面道:“里面有个狮卫奸细。”
  图道尔的随从听到她说的话,立刻拔出了长剑。图道尔无奈地把他们的剑按下去:“那个所谓的狮卫奸细有可能是他。”
  格雷格狼狈地从帆布的纠缠中爬出来,四脚着地的样子令图道尔哈哈大笑:“我说肯特将军,你这个样子,可以包揽我今日一整天的笑意。”
  “将军?”女人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容我介绍,”图道尔一把将格雷格拉起来,“这位就是王国著名的战士、法师,格雷格·肯特。”
  “您就是——”女人后退了一步,小脸变得更红了,“实在是失礼,我不知道您已经到法卫了。”
  “能见识到王国一流法师的法术,也是在下的荣幸。”格雷格的客套话里带着些许无奈。他看了一眼图道尔,暗示他继续介绍下去。
  “那么,这位年轻貌美,奥术智慧超群的女士,”图道尔走到女人身边,无比自豪地挺起胸膛,“正是在下的妻子,莉莎·图道尔。”
  “啊,是图道尔夫人。”格雷格脑门青筋暴起,佯做笑脸面向夫人,“您平时是否爱好饮酒?贪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毕竟那会影响您在关键时刻做出的判断,例如择偶的时候”
  图道尔跳了起来:“格雷格!”
  “哦,我承认是我的错。”莉莎看了图道尔一眼,“如果可以重来的话,那时候我确实应该少喝一点。”
  “莉莎?”
  图道尔夫人肤色白皙,不像被海风侵蚀的法卫人。她的父亲是圣主人,所以看上去比普通的法卫女人亮丽,尤其是在这充满男人恶臭的军营里,她显得就更加漂亮了。图道尔用手肘顶了一下格雷格:“收起你那狼一样的眼神,我现在就想把你的眼睛戳瞎。”
  训练事宜谈完后,图道尔邀请格雷格前去他的庄园小聚。图道尔庄园甚新,由于刚刚成为法卫的伯爵,庄园里的一切都要重新翻修,将过往贵族的痕迹掩去。
  和格雷格一样,即使伸出法卫,图道尔依旧留着圣主的习惯,家里的家具大多纹饰华贵,墙上挂的是长剑盾牌,而非有名的法师画像。最有特色的当属一套有白色披风的盔甲,披风上是典型的查美伦家徽,图道尔曾经穿着这套盔甲担任十一世国王陛下的近卫。
  “在战场上看到这副盔甲,千万不要企图正面压制。”图道尔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变相地夸耀自己,但他的语气中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格雷格好像被出动了,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图道尔家已有四个女儿,最小的一位尚未学会走路。格雷格有幸在拜访时见到了长女,她生得较像他的父亲,身材宽阔高挑,一脸的英气,听说她最近在学著名的图道尔流枪法。这是一种在长枪上附带闪电法术的攻击方式,在紧张致命的近身战斗时集中精神释放法术,只要学会就一定能在历史上留名。
  “我倒是希望她能像她母亲一样淑女。”图道尔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已经第五次踩到自己的长裙了。
  格雷格捏了一把冷汗:“我觉得你对淑女的定义有些误解。”
  “不管怎样,她很快就要到适婚的年龄。”图道尔一把勾住格雷格,“如何,我是不介意雷斯垂德前来入赘,玛格丽特以前就说要找一个实力相当的男人做丈夫。”
  “她对小雷来说还太年轻。”格雷格看向另一边,“而且那小子的武艺”格雷格发觉自己的发言是建立在雷斯垂德还活着的基础上,过了许久才追了一句“更何况他生死未卜”。
  “父亲总是担心儿子的。”图道尔只是处于好心,没有提失踪的事。“我可是听说了,他一个人进入审判森林,袭击强盗。”
  格雷格暗自高兴,差点没有忍住,他咳了一声,掩饰心情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定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儿子,才这么着急想找人入赘,是吧!”
  “什——”图道尔俊脸一白,“胡说!看我今天就给你生一个男孩儿出来!”
  “圣主啊!”图道尔夫人刚好端着水果进来,脸红得如同盘子里的苹果,她尖叫一声,拿起一个就往图道尔身上砸。“混账,你在对客人说什么?”
  “啊!”图道尔躲在格雷格身后大呼救命,“没有!你听错了”
  如果莉莉和小雷也在的话,我也会像布兰特这样笑得那么开心吗?格雷格想着。
  图道尔一家和格雷格相处融洽,主人留他在庄园过夜。即使是客房,房间里也是宽敞的大床和华丽的家具,格雷格想,等自己有了庄园,也一定要这么布置。他站在窗前给远在别处的雷斯垂德送去魔法信鸽,通知他可以前来法卫团聚。
  步兵同骑兵训练结束后,长老团下达了亲王外出后的第一道命令,令格雷格和他的步兵团剿灭海上猖獗的海盗。格雷格对此无法理解:“我的手下都是步兵,不是水手,根本不懂如何在海上作战。”
  “水手是用来划船的,打仗的还是步兵。”长老说道,“等到两艘船撞在一起,就和在陆地作战没什么两样了。”
  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格雷格不得不领命退下,法卫人都想消灭海盗,但是谁都没有这个本事。
  “我是今天的守卫队长,将军。”说话的人名叫马克,他一脸胡子拉碴,个子稍矮,衣服不上有食物残留下来的酱汁。侍从悄悄告诉格雷格,马克在守卫中的绰号是“旱鸭子”,他守城是有一手,但是连游泳都不会。“如您所见,法卫城是一座沿海城市,所以除了舰队出海远征的情况,其余时间都属于城防部队。”
  格雷格要了四艘双层桨帆船,八艘小型的桨船,每艘小船最多只能容下八个人。马克队长虽然不会有用,但是多年的观望经验让他告诉了格雷格需要知道的信息:“今天刮的是东南风,接舷对我们有利。”
  出海之前,格雷格要求士兵站在甲板上,以期适应海上的颠簸状态。在港口里他们还没什么不良反应,可谁都无法保证到了真正的海面上会不会出问题,所以士气看上去有些低落。
  “守军里还有几个法师,请将军随意调遣。”
  格雷格看了一眼法师部队,这群人还有些士兵的样子,他们精神焕发,是对付海盗的老手,看来匪徒没有真正攻上陆地是他们的功劳。
  “我要你们在船上为每一名士兵的弓箭点火,就像这样。”格雷格在一列弓手面前点了点脚尖,每把弓弦上的箭矢都“噗”的一声冒出了火焰,连捏着它们的士兵都吓了一跳。
  法师们更是吓得目瞪口呆,他们根本没看清将军是怎么做的。“呃将军。”一位法师面露难色,“像这样的高阶法术,我们恐怕力有不逮。”如果要作出这样的效果,必须给每一个士兵配备一名法师。
  格雷格有些失望,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太多。以往法师都会对着海盗们降下巨大的火球,这次格雷格命令他们降淅淅沥沥的火雨。“小心一点,今天刮的可是东南风。”
  两小时后,海盗船出现在法卫城守军的可视范围之内。他们同样操纵着桨帆船,朝着远离海岸的渔船猛追,所幸东南风帮助渔民快速逃回法卫城东面的港口,暂时没有特别大的损失。
  法卫舰队准备出发,士兵们带上足够的弓箭利落上船,由双层桨帆船领头,径直冲向猖獗的海盗们。
  “好了小子们,这是你们受训以来的第一场战斗!”格雷格的声音响彻港口,“战斗的环境不一样,敌人不一样,但是不会改变的是你们所守护的事物。你们身后就是你们的家园、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给我好好想想你们死掉的后果!你们会死吗!”
  “不!”
  “会吗!”
  “不!”
  “那就去杀光那些该死的东西!扬帆!”
  所有法卫士兵怒红了双眼,船速跟着变快了。两分钟后,八人一组的桨船随之出港。
  海盗船一共三艘桨帆船,比法卫战船要小上一号,法卫船队逐渐靠近海盗,晴朗的天气让匪徒立刻发现了敌人,他们嘲笑了法卫人一番,立刻就准备掉头逃跑。格雷格令舵手保持速度,两方都是逆风的情况下,海盗无法摆脱追击。
  很快海盗们就注意到了这一点,稍稍偏移了方向,收起风帆靠人力前进,希望能够减轻逆风带来的惩罚。格雷格顶着海浪命令士兵张弓,号令声大到连海盗都可以清晰听见。
  “点火!”格雷格手臂一挥,就让整条船的弓箭手拥有了火箭,另外的几条船上的法师都在努力给箭矢点火,希望能在将军下令射箭之前多点燃几支。
  “放!”
  带着火星的箭矢随着一声令下冲出弓弦,海盗们害怕地蹲伏在船上。海风将飞去的箭矢吹偏了一下,将近一半都落在了海里或船身上,几名倒霉的海盗中箭身亡。
  格雷格要求士兵重新调整准心:“用力拉弦!”
  突然一阵浪头打来,士兵们纷纷不稳踉跄,刚才的瞄准都白费了。格雷格自己拿起一把弓箭,搭箭张弓然后放手,箭矢如同一支火鸟冲向海盗船,巨大的爆炸在船的正中央发出,不少海盗被炸飞到半空,直到划过弧顶向海面坠去。
  格雷格一击将甲板炸出一个大洞,海盗们惊慌失措,拼了命地像海岸外驶去,可逆风让他们的努力化做疲惫,船依旧行动缓慢。
  眼看法卫船队成之字形靠近,而岸上的法师们也要给他们一个大礼。法术吟唱终于结束,一片火焰做的云朵凭空出现在海盗船上,将歹徒照得通红。然而格雷格一看情况部队,突然下达的转向的命令:“太近了,法术会击中我们的!”
  法师们的确瞄准的是海盗船,但是距离太远,他们低估了海风的力量。吟唱已经结束,“发出的法术再也收不回来”,再笨的法师也知道这个道理。密密麻麻的小火苗从天而降,它的重量比巨型火球轻上百倍,被风一吹立刻改变了下落的轨迹,斜斜坠向法卫的战船。岸上的法师终于发现了灾难性的失误,他们懊悔地停止施法,但是即使如此,法术还需要不少时间才会彻底结束。
  火雨率先点燃船帆,逐渐扩散至整张帆布。格雷格爬上桅杆希望能够靠近施法,突然一支箭矢飞来,海盗们竟然趁乱掉头迎击了。
  “弓箭手准备!”格雷格一边大喊一边施法,小火苗被他的奥术屏障抵挡在桅杆之外。法卫弓手和强盗不停射箭,高出一线的法卫船占据了优势,多日的训练让士兵的准头有所上升,发出的箭矢比收到的要多出一些。
  格雷格所在的战船可以幸免于难,其他船只可就没那么好受了。法师单薄的屏障被火雨不断敲打,不一会就碎成一片一片,火苗重新落向帆布形成火势。海盗们开始分头行动,避开格雷格的船只寻找弱点,其余船上的情况不太明了。
  格雷格愤怒地将第一个发起嘲讽的海盗射穿在甲板上,跳下还在着火的桅杆令水手向海盗船靠近。“放最后一轮弓箭,准备接舷!”
  最猛烈的一阵射击朝海盗而去,后者不敢冒头张望,整条船已经被射成了刺猬。等到箭矢撞击木板的声音渐渐消失,海盗们打开甲板入口向外一看,法卫船的撞角已经近在眼前了。
  法卫们憋着一口气,好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操纵船只向海盗船撞去。坚固的撞角一头撞在海盗船上,巨大的浪花随之涌起,如同海豚飞跃出海面。海盗船左摇右晃,随时都可能倾覆,海盗们大叫着抓住栏杆,祈祷不要被甩进海里。
  撞击将海盗船撞出一个缺口,还把她推出了一些距离。格雷格一声令下,率先跳上海盗船拔剑杀敌。法卫士兵纷纷照做,不过他们可没有将军那般力气,有几个撞在船沿掉进了海里,还有的摔断了腿骨。
  适才两方桨帆船激战正酣,全然没有注意到几支小型的桨船早已悄悄接近。船上的法师已经完成施法,在小船和海盗船之间搭起了蓝色的阶梯,供法卫士兵安全登船。
  法卫士兵从四面八方登上海盗船,把海盗包围在甲板上。格雷格已经深陷敌阵,毫不留情地将一名海盗的脑袋砍下来,接着抓住一名背对他的敌人,一剑刺穿他的背脊。
  一名法卫士兵率先发动攻击,他大叫一声,高举长剑劈向海盗,后者没有头盔,只穿着薄薄的皮革,锋利的长剑,一击就让他身首分了家。法卫人第一次尝到杀人的滋味,他平时训练只砍过猪头肉,没想到砍人头的感觉竟然没什么两样。就在这一愣神之间,他的心脏就被身旁一名海盗用弯刀刺穿了。
  另一名法卫士兵刚想提醒他的战友,但是已经为时已晚。他怒红了双眼,冲上前去把杀人凶手撞倒在地,不料一个浪头打来,将他也摔了出去。海盗抓住机会骑在他的身上,用手里的刀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后背。
  海盗们虽然装备短缺,只凭着一股凶狠劲头就一点点撕开法卫人的包围。只有格雷格从里杀到外,亲王赐给他的长剑整个变成了血红色。他一甩剑上的鲜血,大声下达命令:“士兵们,重整阵型!”
  格雷格已经杀红了眼,大海对他影响甚微,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陆地上作战。法卫士兵放弃散兵包围,一边抵抗一边在甲板一处列成方阵。聚到一起的法卫人士气有所提升,他们按照训练时的情形发出震慑敌人的大吼,海盗们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就在格雷格准备下达下一个命令时,又一阵浪不识好歹地打了过来,海盗船和法卫战船撞在一块,颠簸让法卫方阵混乱起来,所有人踉跄不断,更有甚者已经扑倒在地了。海盗们趁此机会,冲上去刺死了不少士兵。
  格雷格心中后悔,挡在一众歹徒面前,希望士兵们能够趁此机会重整。他动用法术将长剑燃上熊熊烈火,跃进敌阵中砍杀起来,一连杀死了三名海盗。海盗们虽然害怕,可还是一股脑冲了上来,接着战友的身躯将弯刀扎进了格雷格的肩膀里,格雷格大声惨叫,痛得他单膝跪在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伤他的那名海盗,后者突然感受到透彻心扉的冰冷与恐怖,手松开利刃向后退去。格雷格拔出肩膀里的刀子,站起身将那人捅翻在地,立刻拔回长剑把周围企图接近他的人逼退。即使如此,他的背部还是被人刺里一刀,刀刃深深地嵌在他的盔甲里,蓝色的披风被染红了一角。
  法卫士兵终于恢复阵型,快步前进来支援他们的将军。他们一边砍杀一边大喊,把所有海盗吓退,露出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格雷格。将军看了一眼冒着滚滚黑烟的法卫战船:“夺下这艘船!”
  法卫人应声大吼,这一次海浪没有让他们跌倒,看上去更像是扑向敌人一样。海盗们终于被吓破了胆子,这群人根本不是只会在岸上扔扔法术的法卫人,而是一群疯子。
  格雷格所在的部队都如此艰难,其他部队的状况可想而知。他们登上敌船后,进攻一直没有成效,反而差点被逼进海里。战船上的水手们拿起弓箭掩护士兵,格雷格则带着满身重伤前去救援。海盗们看到别船的敌人登船,士气受到了影响,抵抗正在渐渐变弱。
  一阵浅红的浪打向岸边,还没有碰到沙滩就失去了异样的颜色。不少尸体被冲到岸上,大多数穿着法卫的盔甲,令法师们无不动容。格雷格一举缴获了三艘海盗船,踏在船头像一名英雄一样返回海港,可只有他和他的士兵们才知道,这场战役是用无数生命才赢来的。
  算上俘虏的海盗,法卫人一共击败了五十余名敌人。相反,格雷格损失了九十六名他日夜辛苦训练出来的部下。海盗们姑且有些战斗力,可是他们是永远比不上那些和战友们配合默契的士兵的。
  一天之后,吕讷的信来到长老们的手上,亲王命令他们不要向海盗发起进攻。格雷格摇了摇头,即使长老不会再发出无礼的命令,海盗暂时不会出现在白金湾附近,士兵们还是已经沉入海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