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处刑 下
显然梅戎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他伏在马背上,随时都有可能摔在地上。拉迪兰扁了扁嘴,下马将公爵抬到自己的马上,接着上马继续赶路。
梅戎在颠簸之中也睡得异常香甜,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他突然惊醒,看了一眼周围墨绿色的风景还有些发愣:“到、到了?”
“在十分钟前就到了。”拉迪兰笑道。
梅戎扶着自己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向狮卫城外。他们从西北城门入,要到达肯特庄园还有些路程,然而一行人已经远远地闻到血腥味了。梅戎皱着眉头用袖口捂住口鼻。
邓洛可已经花费三天时间进攻肯特庄园了,城外的状况不亚于一支千人大军的猛攻残迹。原本长着青草的土地和王国公道被炮弹轰得翻出新鲜的泥土,坑洼处最深的达到了三米。到处散布着焦黑的残缺尸体,不少士兵正在战场周围打扫,将死者拖回狮卫城里集中烧毁。刀剑武器更是数不胜数,它们深深嵌在肢体里,因为高温而融合在一起。恶臭让鸟儿都绕道飞行,一旦清理战场的士兵退去,这一带就没有了任何生机。但是即使如此,肯特庄园仍然完好无损地屹立在战场中央,连一点炮灰都没有沾染。
梅戎吸了吸鼻子,拦住一名士兵:“为什么要把尸体收回来?”
“是邓洛可大师的命令。”士兵道,“大师恐怕黑魔法师会利用这些尸体。”
梅戎走上城墙,疲惫的士兵们正在给大炮装填新的弹药。邓洛可拿着一种可以望远的器具看着远处的小庄园,甚至没有意识到梅戎已经回来了。公爵咳了两声,邓洛可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向两位行礼。
“我已经强攻了三天三夜。”大师大吐苦水,“肯特庄园坚如磐石,就连攻城武器也奈何不了。”
“那就冲进去,”梅戎不以为然,“黑魔法师和普通法师一样不擅长近身战斗。”
邓洛可摇头叹气:“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肯特庄园里走出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人扛着一柄长剑,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前,全身紫色的盔甲如同火焰一般悠悠晃动着,宛如一尊魔神。梅戎眯眼去看,那人竟然是雷斯垂德,莉布丝的儿子。
“这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可怕。”邓洛可无力地说道,“再过几年,他就会变成全王国哄抢的将领之一。”如果他现在就对狮卫产生敌意的话,大师想道。
梅戎咽了口口水,但是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反悔了。他看了一眼拉迪兰,后者满脸笑意,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邓洛可大师!”年轻的肯特拄着长剑,向城上高声呐喊,“难道我们不能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邓洛可随拉迪兰一同纵马接近肯特庄园,雷斯垂德从来没有见过红衣主教,多少有些戒备,左脚后退半步摆出招架的姿态。
莉布丝在楼上看到了拉迪兰的身影,她啐了一口,赶紧下楼敲了敲门,雷斯垂德听到敲门声立刻倒退过去,不料被莉布丝一把抓进房里。邓洛可和拉迪兰面面相觑,勒马停下。
“老妈!”雷斯垂德从地上站起来,“为什么要把我抓进来?”
莉布丝把儿子身上那套帅气的盔甲解除,那原来是一种黑魔法。“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接下来的事我来就行了。”
显然雷斯垂德还意犹未尽,他这几天依靠黑魔法杀了不少人,感觉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行的,让我出去。”
“小雷。”莉布丝瞪了他一眼,年轻的肯特立刻不说话了。莉布丝转回笑脸:“猪肝每天都吃了吗?”
“吃了。”雷斯垂德厌烦地挠了挠头,生内脏的味道向来都不怎么样。
“好的,”慈祥的母亲拍了拍手,“现在,去把那只鸡杀了。”
拉迪兰在外等了许久,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迈开步伐向庄园小屋走去。邓洛可本想提醒他安全,但一想到他的主教身份,就闭口不说了。拉迪兰见到暗暗发出紫色微光的屋子边缘,忽然发出冷笑。他伸出手指,想要在墙壁上画下新的法阵,结果还没有碰到墙壁,指间“呼”地一声窜起一小团黑色的火苗。
“您好。”莉布丝就靠在墙边,嘲讽似地和拉迪兰打招呼。“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拉迪兰就行了。”主教轻松甩掉手上的火苗,反而扶着下巴上下打量莉布丝。“我以为你看到我就会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那都是些一知半解的小角色。”莉布丝冷笑一声,也不见她画任何法阵,身前突然刺出一根碗口粗的黑色尖刺,直直刺向拉迪兰。后者动也不动,尖刺就在他喉头处如同玻璃一般碎裂开来。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撕破了脸皮,这让邓洛可很是欣慰。所有人都以为两个法师(不管是不是圣术或黑魔法)只会相隔百米之远画画法阵念念咒语,各种火球冰锥四处乱飞,结果莉布丝只用了一种法术,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普通女人一样狠狠掐住拉迪兰的脖颈,长长的指甲快要戳进喉咙里。
拉迪兰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来这么一出,憋红了脸抓住莉布丝的手腕,后者力气大得超乎想象,一个中年男人几乎动弹不得。黑色的气息从莉布丝的指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传了出来,拉迪兰忍受不住痛呼出声。
莉布丝双脚离开地面骑在拉迪兰的身上,两人一同倒退,直到拉迪兰靠在栅栏上作支撑。用蛮力稍微解放出喉咙后,主教用嘶哑的声音吟唱出圣典上的语句,金色的光芒从他眼中射出,莉布丝瞳孔一缩,刺眼的光芒让她大声地尖叫起来。
“妈妈!”
房间里的雷斯垂德听见莉布丝的尖叫,立刻放下手里的死鸡冲了出来。他看到莉布丝已经放弃了对拉迪兰的压制,反而是后者抓着她的手腕不停吟唱经文。莉布丝全身散发着丝丝黑气,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一样。雷斯垂德怒红了双眼,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柄长剑冲向拉迪兰,不料一个黑影斜斜冲过来挡在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哦。”邓洛可挥舞着手里的钉锤,“你不能去打扰他们。”
“邓洛可”雷斯垂德再也顾不得面前这个人是不是他敬爱的邓洛可大师,他向前大跨一步,双手持剑从下至上斜斜砍向邓洛可,把整个右侧身躯全部暴露给对手。邓洛可转换重心就要用钉锤把雷斯垂德的整个右肩全部打碎,突然身体就像被绳索缠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压迫感从正面扑过来,他甚至感到皮肤快要被撕开,却对此毫无办法。
雷斯垂德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斩击,一道长长的血弧随着利刃划出半圆,一直飞溅到墙壁上。邓洛可连退三步,用武器撑住快要跌倒的身体。雷斯垂德一击得手,乘势换脚向前,收回长剑就要再斩下来,邓洛可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开致命的利刃,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和格雷格搏斗。
雷斯垂德看邓洛可滚开了,立刻朝莉布丝跑去,突然脚边发出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绿色的烟雾迷住他的视线,令他不得不停住脚步流泪咳嗽。
年轻的肯特还没有和炼金术师战斗的经验,他慌张地倒退一些,极力睁开双眼希望可以重新获得视野。突然他脑袋一歪,一股大力迫使他跪倒在地,额头上立刻留下一行鲜血。接着雷斯垂德一耸后背,腹部像是被大象踩了一脚一样瘪了进去,“呜哇”一声吐出口水。
邓洛可毫不留情地用手里的钉锤击打着雷斯垂德,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个凹凸不平的血洞。绿色的烟尘散去一些之后,大师看准了雷斯垂德的脑袋狠狠砸下沉重的钉锤,雷斯垂德脑袋立刻就想烂西瓜一样破开,脑髓和颅骨高高飞起,最后一滩一滩落在地上。
邓洛可喘着粗气拔出卡在雷斯垂德脑颅里的钉锤,手有一些颤抖。虽然他眼睁睁地看着雷斯垂德咽气,可是一点实感都没有,就好像他只是捶打了一个沙袋一样。
“杀死了吗。”
冰冷的语气吹停了邓洛可的心跳,刺得他后背发疼。他微微动了动瞳孔,不敢回头去看到底是谁说话。他看到地上死掉的“雷斯垂德”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好像已经死了有些时候,最重要的是他穿着狮卫的盔甲。
邓洛可在雷斯垂德刺来长剑的时候向一边猛地一扑,立刻转身举着钉锤。雷斯垂德已经被彻底激怒了,蓝色的眼睛里吐出紫黑色的火苗,快步向邓洛可冲去。邓洛可横过钉锤格挡斩来的剑刃,长剑直接穿过钉锤砍进邓洛可的肩膀里,巨大的黑色火焰立刻窜出数米之高。邓洛可强忍住爆炸性的剧痛,拿出一张炼金术阵图按在自己肩膀上,雷斯垂德长剑砰的一声碎裂开来,火焰失去施法者的作用顷刻熄灭,爆发出来的冲进将两人隔开。
邓洛可的右侧衣物被完全烧毁,露出右臂森森的白骨。剑刃的碎片留在了他的肩膀里,让他不得不换一只手拿钉锤。左手手掌的踏实感让他觉得万分侥幸,还好这次受伤的是已经失去手部肌肉的右侧。
梅戎是对的,雷斯垂德也学了黑魔法,现在狮卫面对的是两名黑魔法师。拉迪兰注意到了雷斯垂德发出的禁术气息,腾出一只手企图对他释放圣术,莉布丝整张脸突然张开,伸出满是利齿的口器,猛地吞掉了拉迪兰的整个头颅。
“拉迪兰!”邓洛可在远处大声呼喊,拉迪兰抓着莉布丝的脑袋作着最后的挣扎,逐渐失去了生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莉布丝狠狠咬断拉迪兰的头,把自己的喉咙撑得鼓鼓的,就像一只癞蛤蟆。拉迪兰断开的脖颈井喷着鲜血,半边战场犹如下着血雨。令人惊讶的是,拉迪兰的血竟然是金色的,随着金色血雨落了一段时间,阳光下显现出一道亮丽的彩虹。
邓洛可绝望地站着,任由雷斯垂德一拳击倒在地。雷斯垂德哮喘一般地喘着粗气,他已经打得没有力气了。他刚想回头去看母亲的状况,结果莉布丝再一次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令周围的树叶都随之疯狂颤抖、掉落。
金色的血滴落在莉布丝身上,立刻就被她的皮肤蒸发。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仿佛有上万根针依次戳她的每一个毛孔。刺痛让她忍不住流下眼泪,雷斯垂德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她的全身向泡沫一样快要化开,让雷斯垂德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以免她失去形状。
拉迪兰动了动手指,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邓洛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长出肌肉和骨骼,一颗完整而崭新的头颅由内而外重新长了回来,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拉迪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发出骇人的响声,然后动动嘴巴和舌头,像试音一样“啊啊”叫两声,确认自己毫无问题。
邓洛可都看呆了,他伸手摸摸拉迪兰的新头,后者也没有拒绝。“这简直就是奇迹”
“没错,这就是圣主的力量。”拉迪兰礼貌地微笑,接着转向在雷斯垂德怀里奄奄一息的莉布丝。“好了,黑魔法的仆从们,接受审判和惩罚吧。”
“你这个——”雷斯垂德慢慢放下莉布丝,再一次捡起随地散落的一把长剑,这次他来得更快更猛,连邓洛可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半边脸一热,拉迪兰就被劈成了两半,金色的鲜血洒了邓洛可一身。
邓洛可大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以为自己也会被这金血灼伤,结果没感觉到太大的痛感,只是有些麻麻的。拉迪兰巍然不动,猛然伸手捏住雷斯垂德的手腕,圣光将雷斯垂德的手灼伤,痛感正在不断增强。无法挣脱的雷斯垂德惨叫着砍断自己的小臂,结果因为太痛根本使不上劲,剑刃卡在了骨头里。最后圣光融化了雷斯垂德的手腕,才让后者逃脱出来,重心后移倒在地上,手腕中流出的血积满了坑洼。
被劈开的拉迪兰自行合上,重新变得完好无损。雷斯垂德又怒又惧,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怪物”
“怪物是你们。”拉迪兰指着雷斯垂德和莉布丝,“你们没有信仰,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恶毒法术祸害人间,现在还反过来指责我?”
莉布丝恢复了些许,扶墙回到房间里,在雷斯垂德杀掉的鸡身上画下法阵,大叫雷斯垂德过来。拉迪兰不会这么容易放他过去,抓着他的领口就要施法。莉布丝哭着大喊,冲出房门一头将拉迪兰撞开。雷斯垂德趁着空隙奔回房内,按照莉布丝说的把失去手掌的手臂按在法阵上。法阵紫光一亮,一只崭新的手回到了刚才还在流血的手腕上。
拉迪兰皱着眉头扼住莉布丝的脖子,口中已经完成了吟唱。莉布丝不认命地挣扎起来,不料邓洛可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把她的嘴巴堵住,不让她开口施法。邓洛可眼中充满了平静:“不要挣扎了,莉布丝,安心地去吧。”
说得好像不是你去死一样。
利刃刺入邓洛可的后背,沾满血的剑尖从他的胸膛冲出,几乎要带走他的灵魂。长剑上升腾着丝丝黑气,拉迪兰瞳孔一缩,这把剑的主人拥有比莉布丝更强大的黑魔法造诣,因为连身为主教的他都突然战栗了一下,被迫放开了莉布丝。
邓洛可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雷斯垂德,后者也一副看见鬼了的样子。年轻的肯特嘴里说着什么奔过来,但是大师已经听不见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冰冷的长剑被留在了他的身体里,世界整个颠倒过来,坚实的地面从空中重压而下,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全部掩埋。
“拉迪兰,看着我。”
拉迪兰回过神来,竟然听话地看了过去。那是一双完全变成紫色的双眸,它们冷漠而坚毅,是那类拥有强烈信念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主教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错开眼神准备施法,结果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亲!”雷斯垂德跌跌撞撞跪在格雷格身边,他从不记得自己面对父亲还可以哭得像一个小婴儿一样。格雷格来不及安慰任何人,冲上前一拳将拉迪兰的下巴打歪,一掌抓住他那方正的大脸,黑色的火焰像龙卷一样将它吞噬。拉迪兰发不出一点声音,但看他颤动喉结的样子,应该是在惨叫。
格雷格没有停下来,一把将他的脸按在地里,火焰立刻沿着翻烂的泥土蔓延开来。他扯开拉迪兰身上的衣物,四处寻找着什么。
“在这里!”
格雷格惊喜地叫了起来,拉迪兰的心口有一个十字型的伤痕,圣职人员称之为圣痕。他按住拉迪兰的圣痕,只要从这里开始把拉迪兰碾成肉泥,就算是圣主本人也会被杀死。他伸出三只手指插进十字伤痕的中心,一下就把拉迪兰的心脏挖了出来。
拉迪兰剧烈颤抖了一下,暂时陷入了真正的死亡。
不能停下!格雷格用自己的双腿和黑魔法长途奔袭,这才正好赶到这个节骨眼上,现在他困顿得不行,肺里的空气已经被抽空,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来,拉迪兰就会从原地重新爬起来。
他捏烂手里跳动不止的心脏,糊状的血肉啪塔啪塔顺着他的手臂流动。格雷格奋力将拉迪兰举起来,想要顺着十字伤痕将他撕成两半,突然前方传来破空之声,速度快到疲惫的格雷格来不及反应,大腿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放下拉迪兰的尸体并单膝跪地。
梅戎公爵放下手里的长弓,庆幸自己的射术没有退步。格雷格绝望地皱起眉头,死死地盯着梅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
“格雷格·肯特,莉布丝·肯特,你们犯乱伦、通奸、学习黑魔法之罪。雷斯垂德·肯特,你犯学习黑魔法之罪。”
随着梅戎公爵的宣判,拉迪兰的身体慢慢复原,直到光溜溜地站在肯特一家的面前。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心口,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看到了被他称作圣主的人物。拉迪兰感动地双膝跪地亲吻着大地,一边流泪一边默念称颂圣主的话语。
“现在,我判你们死刑,就地执行。”
许久没有说话的莉布丝突然冲了出来,趁拉迪兰还跪着的时候拿起剑刃碎片。锋利的碎片把她的手划破,但她丝毫顾不上疼痛,抬起拉迪兰的脖子,一下一下扎进他的心口。
格雷格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她了,他只能在雷斯垂德的搀扶下站起来,任由莉布丝像泄愤一般地动着。
拉迪兰露出冷笑,一把打开莉布丝手上的剑刃碎片。“现在已经没有用了,魔鬼。”拉迪兰张开怀抱向她展示他这副身躯的一切,心口上的十字伤痕已经消失不见,或许应该说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等到被莉布丝刺出的伤口全部愈合后,完整的胸膛令满头乱发的莉布丝不知所措。
“圣主给了我新的躯壳,现在的我是完美的了!”
莉布丝还没有反应过来,邓洛可突然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胸口还嵌着格雷格的长剑。他随手拿起利剑,从莉布丝的后背捅了进去,就像格雷格对他做的一模一样。莉布丝瞳孔一缩,口中流下鲜血,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邓洛可还没有尽兴,他握着剑柄把莉布丝顶在半空中,最后毫不犹豫地撤出剑刃,让血液泼洒在地上。和拉迪兰不一样,莉布丝的血是红色的,正常人一般的暗红色。
格雷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由于暂时关闭了视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雷斯垂德的颤抖。该怎么和他解释呢?格雷格嘲讽般地问自己。
“回我们的房子。”
雷斯垂德像失去灵魂的身体一样扛着格雷格一点点走向小庄园,年轻的他体力也到了极限,最后是把自己和父亲跌进屋子的。格雷格看到了地上鸡的残骸和一些猪肝,他知道莉布丝为什么这么做,所以立刻开始施法。
拉迪兰将不知死活的莉布丝交给梅戎和邓洛可,自己一边接近肯特庄园一边吟诵经文。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小屋,但即使是称自己得到完美身躯的拉迪兰所释放的圣术还是对小屋毫无作用,紫色的光芒在圣光中格外显眼。
红衣主教加快了吟唱的速度,与之加快速度的还有格雷格的吟唱。紫色的火焰将整间屋子包裹住,周围的所有尸体受到感应同时站了起来,但瞬间又被白色的火焰点燃。尸体们摇晃着残缺的四肢向拉迪兰爬去,总是在快要碰到他的一刹那被烧成灰烬。屋内的雷斯垂德也受到些许影响,痛苦地倒在地上呕吐起来,他把莉布丝交代他吃的生猪肝全部吐了出来,它代替了雷斯垂德自己的内脏。
拉迪兰从没见过这样的禁术,他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无知让他恐惧。圣术停顿的一瞬间,雷斯垂德背着格雷格冲出紫色的火海,以常人看不见的速度在地面上留下一线土尘。拉迪兰眼睁睁地看着两名黑魔法师逃脱却又毫无办法,因为更多的尸体站起来爬向他,让他不得不继续施法烧尽所有秽物。
雷斯垂德没跑出多远就一个踉跄将格雷格摔了出去,在地上呕吐起来,碎掉的猪肝没有消化掉,就等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处。所幸周围没有狮卫士兵包围,他们太害怕莉布丝和她的黑魔法,违抗梅戎的命令先行离开了。格雷格勉强站起来,拉着雷斯垂德想要继续跑,他们还没有离开狮卫城的范围,拉迪兰一边施法一边狠狠地瞪着他们。
雷斯垂德趴在地上,一把拍开格雷格伸过来的手,格雷格愣了一下:“我们要继续跑,否则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
“母亲、母亲已经死了”雷斯垂德留下屈辱的眼泪,“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格雷格一拳打在雷斯垂德的脸上,抓住他的领口:“我是什么都做不了,但你也要背起一半的责任。现在,在想出怎么负起责任之前,先把你那一文不值的小命留好。”说罢将他扔在地上,自己向前走去。
梅戎派出两批骑兵,一批沿着逃犯的逃跑路线进行追捕,另一批往各个庄园下达通缉令。邓洛可不相信士兵的实力,很想亲自追上去,无奈心口旁边正横着一把剑。他很意外,自己受如此一击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屹立不倒,心脏跳动的时候都能撞到剑身了。
拉迪兰焚烧完一地的尸体后,转过身来治疗邓洛可的伤势。他抓住剑柄就要把长剑拔出去,邓洛可吓得脸色发白:“会不会死掉?”
拉迪兰哈哈大笑:“你以为你到现在还能站着是因为谁?”
梅戎向拉迪兰道谢:“主教大人不仅帮我们除掉了魔鬼,还救了大师一命,在下无以为报,请大人入狮卫城一憩,我会准备好上好的佳肴。”
拉迪兰一时间没空理会梅戎的好意,他一边念诵圣典一边将邓洛可体内的长剑拔出来。金色的光芒立刻笼罩住可怖的血洞,黑色的淤血倾泻在地上,令邓洛可顿时身体一松,脸色也红润不少。
“多谢公爵大人的好意。”拉迪兰不仅得到的圣主赐予的身体,还让狮卫欠了一个大人情,不出手救一救邓洛可的话连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邓洛可恢复得差不多,连跑跳都没有问题,好像不曾在地狱之门前走过一回。大师深深鞠躬:“那么,请教皇陛下进城吧。”
“教皇?”拉迪兰愣了一下,随即和梅戎等人大笑起来,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听来格外突兀。
莉布丝当场死亡,尸体被收回狮卫城。这一战除了拉迪兰外,首功当属邓洛可。大师领狮卫总管之职,从此以后,如若梅戎公爵不在城里,不用他提前嘱咐,所有狮卫臣民都会听从邓洛可的命令。
申请更改家徽纹饰的文官已经上路前往圣主城,邓洛可大师全身装扮也焕然一新,原本破烂的旧袍子换成了新的,公爵亲自赏赐的皮革坎肩上有狮卫的花纹,炼金术师徽章也准备用黄金重新铸就一个。
宴会上,邓洛可一改平时严谨的作风,和自己的妻子在一片乐声中尽力起舞。他的舞艺一板一眼的,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惹得众人放声大笑。邓洛可夫人倒是一脸欣喜,让大师这么个木头脑袋下到舞池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小邓洛可也跟着母亲参加了宴会。他们知道邓洛可这段时间在负责一件危险的事情,当梅戎公爵的请柬送到夫人手里的时候,她已经做好接受最坏的事实的准备了。小邓洛可用刀叉搅动餐盘里的食物,他对肉食他别感兴趣,尽量顺着纹理进行切割。
拉迪兰不食不眠,今天也小小地张了口。梅戎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不得不感叹圣主的力量:“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们战胜了一名黑魔法师,也只有您能在那之后平静得如同湖面。”
“大人要如何处理黑魔法师的尸体?”拉迪兰问道,“关于魔鬼,就算是一根头发都不能留在这世上。”
梅戎点点头:“稍晚一些时候莉布丝的尸体会运到审判森林,在那里的十字架上烧毁。”
正说话间,一名脸色苍白的士兵匆匆穿过人群来到梅戎身边,低头悄声报告:“大人,装敛肯特夫人的棺材一直发出刺耳的响声,我们不敢靠近,还请大人示下。”拉迪兰在旁边听到了一些,他和梅戎对视一眼,立刻起身离开宴会大厅。
还没有走到存放尸体的地牢,刺耳的尖叫就从底下传了出来,梅戎觉得脚底麻麻的,好像有无数只手顶着他组成地面。拉迪兰边走边吟唱,这才把尖叫声压了下去。
昏暗的地牢连着莉布丝的棺材不停颤动,天花板上落下石屑和水滴。梅戎紧紧跟着拉迪兰,不敢从光芒之中走出去,他看到地上有一个死去的狮卫士兵,两只耳朵流着血。
拉迪兰看了一眼棺材,一圈圈紫色的光环像心跳一样向外扩张,这就是地牢震动的原因。主教上前在棺材上快速地划下一个十字,紫色光环立刻消失不见,尖叫也停止了。
梅戎知道黑魔法是禁术,但对“魔鬼、恶魔”一类的说法嗤之以鼻。现在他亲眼见到了这么对诡异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否认莉布丝是魔鬼的事实了。公爵命令士兵立刻将棺材运至审判森林,常驻在森林中的长者将会帮助他们焚烧黑魔法师的尸体。
接到命令的士兵吓得失去了人样,他们跪着抓住梅戎的腿,哀求不要让他们去送死。拉迪兰笑着依次点了点他们的额头:“我已在你们身上施加了圣术,黑魔法不会伤到你们了。”受到安抚的士兵这才肯领命出发,主教看着从狮卫城远去的送葬马车,心中冷笑一声,我只是点了他们的额头,仅此而已。
这一夜梅戎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睛就是残缺的身体分分合合的模样。他揉捏着鼻翼来到寝宫外,又想到还没死掉的肯特父子,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朝会上,拉迪兰不信任狮卫士兵,恐怕他们会把莉布丝的尸体丢在荒郊野岭自己逃回来,提议和梅戎一同前往审判森林。“在这之后,”主教整了整长袍的袖子,“我就会回到圣主教廷。”
只要和拉迪兰同行,不管到哪里都是安全的。梅戎爽快地答应下来,仍然把狮卫的事交给邓洛可。
梅戎走过肯特庄园,士兵们正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清理杂物。再过几天,工匠们的巧手和来往的车辆就会把这里战斗的痕迹重新埋在地下和泥土里,肯特一家的名字只会留在每一个士兵的噩梦里。梅戎心中失落,他并非不喜欢格雷格。如果他没有和自己的妹妹结婚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半天的路程后,梅戎抵达离狮卫最近的一座庄园。伯爵迎接了他,并告知没有发现逃犯格雷格的踪迹。梅戎摇头,格雷格这样的人,绝不会傻到走王国公道。
公爵没有停留,换了马匹随拉迪兰继续前进,在不远处和送葬马车合并。拉迪兰看了一眼棺材上的十字架,对士兵笑道:“公爵大人在意你们的安危,所以跟你们一起去。”
与主教和公爵同行,自然比看似虚无地点点额头来得实在,士兵们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秋季即将结束,审判森林附近都铺上了树叶地毯,枯黄和光秃秃的树枝令人感觉不到生机。梅戎以为是格雷格用黑魔法才招致的,握着缰绳的手有些紧绷。拉迪兰拍拍他的肩膀:“生死兴衰,都只是自然现象罢了。”
梅戎尴尬地笑笑:“我以为只有炼金术师才会说‘自然’这个词。”
拉迪兰耸耸肩:“我说的‘自然’和大师们说的不尽相同。”
进入树林的时候,正值太阳落山,火红色的夕阳似要将这树林烧光。梅戎等人从马上下来,双脚踩在落叶上。来前公爵已经发出了消息,他示意众人稍等。
几声鸦鸣后,果然有几个穿着厚重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公道另一边走来。他们那肮脏的宽袍子并不厚重,而是那些摇摇晃晃、叮当作响的乌鸦头骨、怪异树枝让他们显得格外臃肿。梅戎用异常敬重的神情向前和老人们交接,最后瞥了一眼送葬马车上的棺材。
拉迪兰对狮卫的传统不怎么了解,便开口问了身边的士兵。狮卫士兵不敢大声说话,连嘴皮都不舍得动:“这些审判老人一生都生活在森林里,本身是晚年犯了重罪的人。在森林里进行审判,这个传统比狮卫城的年纪还要大。”
审判老人们从拉迪兰身边走过,后者从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生气,就像这一片即将入冬的森林。他们命令士兵把棺材打开,取出里面的尸体,士兵们吓坏了,但梅戎就在身后等着他们。
拉迪兰随时作着施法的准备,等棺盖一被揭开,他就在莉布丝的身上划下十字。士兵们大叫一声倒坐在地上,他们好像看到莉布丝突然暴起扑了过来。
莉布丝的尸体完全没有腐烂,但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一名审判老人把它搬出来背在身上,一点点走向偏离公道的地方,每一步都非常吃力。所有人都没办法出手帮助他们,因为这是狮卫的传统。其中一个老人走累了之后,另一个就会接替他,如此循环往复。
拉迪兰在后面慢慢跟了很久,突然猛地回头,梅戎惊讶地看着他。回去的路已经看不到了,他们来到了真正的审判森林,这里枝繁叶茂,尚没有枯树和树叶做的地毯。主教说他担心会在这里迷路:“这里的每一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
“我第一次来时也是这么想的。”梅戎道,“但奇怪的是,路总会自己出现。”
周围的景色随着光线暗淡下来,快要完全看不到太阳了。审判老人轮换了三次,地势突然开阔起来,显露出前方一片没有树叶遮挡的空地。空地中央一座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屹立着,不少乌鸦在横梁上休憩,也是不叫唤,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陌生的访客们。
老人们亲自动手,将莉布丝的尸体绑在高大的十字架上。这需要耗费不少体力,老人们需要走上高台,把尸体高高举过头顶,但显然这些患有严重关节病的人做不到这件事。尸体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手中跌落,在地上摆出奇怪的姿势。这个黑魔法师生前作恶,死后没想到用这样的方式赎罪,拉迪兰摇了摇头。
在月亮高过头顶的时候,老人们终于将莉布丝的尸体举上十字架,并用绳子牢牢绑好。他们递上装满油脂的木桶,奋力泼在尸体上。拉迪兰和梅戎坐在一旁几乎要睡过去,他们是被乌鸦凄厉的鸣叫惊醒的。
月光下的莉布丝恬静可爱,鼻尖挺翘,嘴唇还有人色。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梅戎宁愿相信她只是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子。就这样,审判老人向她丢出火把,在油脂的作用下,火焰一下窜出老高,滚滚黑烟遮住了白色的月亮。
火光映红了拉迪兰略显苍老的脸庞,就算在十字架上焚烧的是一个魔鬼,但她也曾经是一个人。主教低头默默为她念起了祷文,希望圣主可以宽恕她,让她早日从地狱的苦海解脱。
十字架一直烧到破晓,梅戎一觉醒来,发现周围还是火光冲天。审判老人说莉布丝的罪孽深重,需要烧个几天才能彻底结束。拉迪兰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在十字架附近施了些许法术,火焰立刻变成了纯白色。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拉迪兰向梅戎深深鞠躬,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认识离开审判森林的路,只好停下脚开口询问。
“大人,”梅戎笑着指向前方,“路总是会自己出现的。”
拉迪兰一愣,忽然发现不远处正是王国公道宽阔的道路,不仅如此,还有一批狮卫士兵正在对面列队等候。主教很满意公爵的布置,他骑上特别为他准备的马匹,最后向梅戎道别:“这片森林的一切我都印象深刻,即使回到教廷我也不会忘记。”
望着远去的拉迪兰和狮卫部队,梅戎终于把心中的惊讶摆在了脸上。他走向带队前来的士官,没想到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人竟然会如此识时务,料到主教和公爵在审判森林,早早派出了迎接部队。
不过话虽如此,梅戎还是佯装生气地瞪着士官:“边境的堡垒不缺人手了吗?”
士官脸色苍白地低着头:“遇到二位实属意外,我的大人。实际上,我们即将前往最近的几个庄园寻求支援。”
梅戎一愣:“支援?发生了什么?”
士官拿出怀里的信封:“法卫人在一天前在边境处集结部队,数量大约有两百人,我们离开堡垒时,部队数量还在增加”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