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城里的事都由邓洛可大师负责。”梅戎很满意近期邓洛可的功绩,不仅完成了对士兵的附魔装备配置,还保证今年的粮食产量有增无减,由他负责狮卫城无可厚非。只是他看了一眼格雷格,以往梅戎出城,都是由他们两人一同管理城市的。
“格雷格和我一起去朝圣。”梅戎的命令让格雷格惊讶地看着他。“一路上不能没有护卫,对吧。”
护卫朝圣是个好差事,首先没有强盗会笨到在朝圣期间作恶,其次,圣主城比任何一座卫城都要豪华奢侈,这趟旅行更像是度假。
朝圣部队一共两百人,包括士兵、炼金术师、教士和学士,都穿着最能代表卫城的装束。这也是一次展示各卫城实力的机会,但梅戎并不想过早地暴露附魔道具,所以士兵们还是带上普通武器。
梅戎心情甚好,不计较肯特家最近都做了什么,和格雷格并肩纵马。“想想国王陛下会给你何等奖励吧,”公爵跟着坐骑摇晃身体,“即使是和圣主贵族们攀谈交流都是极为稀罕的事情。”
“您似乎很想成为圣主的贵族。”格雷格看着前方,“就像瑟伦斯那样。”
梅戎咳了一声:“当然,狮卫也是不错的。”要是在平日里,他一定会拉长了脸,说一些正经话。
随着进入圣主边境,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炎热。在进入没有安营地点的朝圣峡谷之前,狮卫部队准备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休息。格雷格站在高地眺望远处:“大人,最近的一处庄园是属于文迪男爵的。”
“文迪?”梅戎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爵爷,而且男爵的庄园向来不被他这样的公爵放在眼里,梅戎显得有些退缩。
正当梅戎准备下令继续前进寻找伯爵领地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太阳落山的方向赶来,由于朝阳,格雷格警惕地拔出长剑,眯着眼睛喊道:“来者是谁的部队!”
“塞缪尔·文迪,在此迎接梅戎公爵。”
说话的人骑着骏马挥舞着一面旗帜,上面只画了一头熊,修饰物有一种小型鸟类和缎带,这意味着这个家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功绩,只是和某个家族通婚了。
文迪在梅戎面前行礼,由他的士兵扛着那面假旗。“在下听闻狮卫领主到此,就满怀期待地前来迎接了。”
梅戎冷漠地嗯了一声:“不过我们这有两百多人,不知男爵的庄园可不可以容下?”
文迪男爵自信地保证:“放心吧大人,您入驻的这段时间,我的士兵全部在庄园外巡逻。”
梅戎等人跟着文迪来到庄园,作为最低级别的爵位,文迪庄园已经是其中较大的一个了。梅戎很满意男爵的布置,傲慢的举止收敛了许多。“我们只打扰一个晚上,不会停留太久。”
“如您所愿,我的大人。”文迪自豪地指向另一边,“为了保证诸位的安全,还有另一位朋友也会在此守候。”
梅戎看向所指的方向,果然还有一支百人部队正向这里赶来,为首的人竟然是一名女子,她的身后正是雷文斯顿家族的旗帜。
“请允许我介绍雷文斯顿伯爵的女儿。”等到文迪夫人来到跟前,文迪男爵吻了吻她的手背,真实的触感令淑女红了脸颊。
“晚上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梅戎面对女士向来礼貌,“有了您的家族守护,想必今晚会十分安全。”
“哦,瞧您的谬赞。”文迪夫人笑道,“我的士兵都将由塞缪尔指挥。”
公爵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有摸了摸胡渣:“是吗,难道是我错过了一场婚礼?”
“我俩早已成婚!”文迪男爵哈哈大笑,“已有三个不小的孩子了。”梅戎不关心小贵族的婚事,他们对狮卫来说无比遥远且微不足道。
格雷格和这位文迪男爵倒是有几次交情,所以他很快就认出来了。文迪稍稍靠近他:“公爵大人真是健忘,明明前几年的朝圣都是先有我迎接的。”
格雷格不置可否地笑笑:“接着您还要迎接法卫领主,梅戎公爵自然不需要记得您。”
文迪有些尴尬,停下脚步不说话了。
狮卫人只需要住处和食物,朝圣的劳累让他们很快进入梦乡,只有几位贵族和格雷格一同畅饮。这是个了解狮卫的好机会,文迪男爵不会错过:“我很久没有见过邓洛可大师了,上次集会本可以见到,但我听说他在中途匆匆离席了。”
梅戎和格雷格对视了一眼,随即装作咳嗽:“只是例行和新上任的法卫领主见个面。”
文迪男爵眯起眼睛,满脸写着不相信,他不甘心就此岔开话题,便继续引导梅戎:“连肯特先生也是因此前往法卫的吗?”
场面陷入了尴尬,文迪一直处于非常强势的位置,让梅戎非常恼火:“好了男爵,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应该谈论正事。”到底公爵还是透露了一些秘密,他说出这次会面是“正事”,而不是先前说的“例行”。
文迪已经触到梅戎的底线,尴尬地发出笑声,用举杯的方式将气氛重新炒热。格雷格多看了两眼这位爵爷,忽然觉得他很有趣。宴会过后,他隔着墙听到了文迪夫人对他的责怪:“都怪你多嘴,公爵大人都生气了。”
文迪没有说话,看来他也知道惹恼梅戎的坏处。格雷格不再偷听夫妇之间的闹剧,离开大厅走向阳台。
身为圣主贵族,雷文斯顿和文迪家族各自掌握着一支白色的军队。和狮卫士兵不一样,他们身着坚固沉重的板甲,手握长柄战斧或链锤,面对相同级别的对手也不会落下风。更令人敬佩的是,这支军队纪律严明,即使在没有领袖在场的情况下仍然有条不紊,倒是狮卫人,东倒西歪,疲于夜间巡逻。
格雷格靠在栏杆边悄悄观察,一边思考如果自己以这样一支军队为敌,应该用什么方式应对。想到一般他猛地摇头,现在是和平时期,怎么可能会用到这样的对策。所以他回到主堡里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文迪在庄园外目送梅戎公爵离开。他现在要马上清楚狮卫人留下的痕迹,因为法卫的朝圣部队随时随地都会到达这里。
果然,不到半天时间,吕讷和图道尔就在朝圣峡谷前停下。和梅戎一样,他们不想在极易遭到埋伏的峡谷里扎营,所以稍稍停驻了脚步。文迪男爵挥舞着他的旗帜奔向法卫部队,不等方汀警告他就开始大喊:“塞缪尔·文迪,在此恭迎亲王殿下!”
“哦,文迪男爵。”年轻的吕讷很快就回忆起这个人物,毕竟他原本住在圣主,男爵的婚礼他也参加了。
文迪下马行礼,他一眼就看见了穿着蓝色盔甲的布兰特·图道尔,在法卫军中看到一位如此强壮的将领可不那么容易:“啊,图道尔将军,见到您真是荣幸。我还以为这次见到的是会方汀伯爵。”
“陛下已经任命将军为我的近卫。”吕讷替图道尔解释,但后者还是大笑着补充道:“陛下终于找到机会把我赶走了,哈哈!”
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名国王近卫转入法卫麾下,现在所有领主都应该重新评估一下法卫的实力了。惊讶之余文迪仍然引吕讷众人往自家庄园去,雷文斯顿的士兵在那里等候多时。
吕讷是在去年秋后被封亲王的,此时已在法卫生活了半年时间。离开文迪庄园、从朝圣堡垒穿过峡谷后,他挺起脊梁,马上就要回到舒适的圣主城令他精神一振。同样是离开圣主城的图道尔很理解亲王殿下的心情,他纵马来到吕讷身边:“想好如何面对陛下了吗?可不要紧张啊,他是很容易亲近的人。”
一说到父亲,吕讷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如果说圣主城里有什么令他讨厌的话,那就是伊斯滕。谁会想到他一纸敕封,就把吕讷排除在了王储人选之外呢。相比之下,那个除了身体漂亮的贝瑞德根本不是赛克罗的对手,吕讷心中冷笑,赛克罗一定在寝宫里偷笑吧。
圣主城还是如往常一般闪耀。即使开始落雨,阳光还是刺破乌云照亮了纯白的高墙,无可侵犯,无可催毁。从正南城门进入,石砖砌成的大道笔直地通往君王主堡,一路的视野毫无阻碍。城里已经有了朝圣日的迹象,肉店关门,素铺开业,商会里卖的都是各色十字架。市民们见到法卫的旗帜和士兵并不奇怪,纷纷停在路边向亲王殿下行礼。
吕讷是最后一位抵达君王主堡的,他的三个弟弟在外等候。他们之中最年长的克洛维·查美伦也只有十八岁,更别说库宁了。吕讷依次摸了摸弟弟们的脑袋,随后吻了一下库宁的脸颊:“库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已经和拉尔哥哥一样高啦!”库宁用手比了比身边的龙卫领主,后者用肘子顶开他,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哥哥,父亲正在教廷,请您先前往寝宫休息,我听说您的原住所父亲一直有派人打理。”
说话的是克洛维。这个举手投足优雅得体的少年现在是北方境地鸦卫的领主,说实话,吕讷在弟弟北上的时候就应该有所戒备的,而不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放松警惕。
“是吗。”吕讷用手支着下巴,揣测弟弟这句话的用意。难道他还想我回来吗?吕讷越想越生气,回来做什么,辅佐赛克罗哥哥吗?他从来就没有听过我的话。他已经失去了正当竞争的资本,不可能坐上王座了。现在,法卫就是吕讷的家。
吕讷确定了什么似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前往自己的寝宫了。
按照日程,所有领主先觐见国王陛下,接着前往教廷觐见教皇。次日,盛大的朝圣日举城欢庆,教皇陛下将会为所有人祈福。这次,陛下先行去了圣主城另一边的教廷,王储赛克罗决定带着各位远道而来的领主们前去,同时觐见两位陛下。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吕讷亲王站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他。“所有查美伦家的人都走在街上,如果这个时候冲来一群暴徒或是刺客,后果可想而知。”
“这里是圣主城,不是荒郊野岭。”赛克罗笑着环顾四周,“况且我们还有前国王近卫、狮卫英雄,全王国著名的将领济济一堂,谁敢在这群人面前亮出利刃呢。”说完,所有领主的随行都自豪地挺起了背脊。
吕讷紧皱着眉头:“谁都不想遇到危险。我劝你好好想想再行动。”
“吕讷!”赛克罗抬高了声量,“你来时已过正午,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分别谒见两位陛下。”这句话像是在责怪吕讷迟到,后者自嘲一般地发出笑声,摊手表示无辜。
“好吧,那我待在这里。”吕讷说完面向图道尔,“你跟着他们去。”图道尔疑惑地看了一眼吕讷,低头领命。
格雷格在一旁看着这场争执发生,梅戎也用询问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如果是我,我也建议等陛下回来。”他悄悄说道。
“赛克罗殿下在深宫中待得太久了。”梅戎道。
除了吕讷,所有领主及其随行都跟着赛克罗离开君王主堡前往教廷。这段路很短,只是从城市一角往另一角去罢了,赛克罗笑自己的弟弟“过分紧张”,事实也证明圣主城十分安全,一行人没有遭遇任何麻烦。
教廷最大的建筑——施礼圣殿几乎和君王主堡一样高大坚固,二者就是圣主城的双子塔,屹立在东西两侧。教士们为查美伦打开厚重的灰色大门,迎面吹来的风都让人感到心灵平静。刚才在宫殿里发生的不愉快立刻被淡忘,查美伦们抱着虔诚的态度踏入恢弘的圣殿,不管他们是否皈依入教。
众位英雄被留在了圣殿前的中庭里。格雷格现在体内五脏翻滚,如果张口呕吐的话,一定会把肠子全都吐出来。他在脑海里拼命寻找避免这种状况的办法,最后他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冲出中庭,在教廷的范围外干呕起来。
“格雷格·肯特!”
格雷格听到有人喊他,赶紧把嘴边的秽物抹掉并站起来,图道尔看到他跑出来也跟来了:“我刚想和你搭话,你就跑出去了,难道你这么讨厌我吗?”说着他挠了挠后脑。
“不,图道尔将军,能和您这样的人物谈话是我的荣幸。”国王近卫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即使是格雷格也很少这样与他面对面。
“我的(荣幸)才是。”图道尔邀请格雷格在附近走走,“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听闻你的名字了。”
“啊。”格雷格故作惊讶。肯定是因为莉布丝。
图道尔的相貌并不讨喜,一双死鱼眼,皮肤也因久经沙场而异常粗糙。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吸引人的那个总是格雷格,这个狮卫人全身散发着佣兵一般的浪漫,却又时刻保持绅士风度,连图道尔都有些嫉妒了。“还好你已经成婚,否则会被姑娘们所拖累。”
转移话题后,图道尔说起了格雷格的英勇事迹:“我听说您在镇压暴乱的归路上发现弃婴,便命令士兵收养,还有传闻说那就是您现在的儿子雷斯垂德。”将军表达了他的敬佩之情。“只有您这样品德的人才能做到,说起来,谁会娶一位黑魔法师为妻呢。”
格雷格苦笑,原来自己品德是源于莉布丝。“雷斯垂德是我的亲生儿子,那个婴儿现在如何,我已无从得知。我记得您也有一个完满的家庭,不是吗。”
图道尔闪烁其词:“算是吧,您一定知道娶一名法师为妻的苦,哈哈目前我准备举家搬往法卫,吕讷殿下在考虑为我封爵的事。”一聊到家庭,做父亲的总是有说不尽的怨言,但是两人无不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两人不知不觉快要走到集市,已经看不见回去的路了,但图道尔还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反正他的主人现在在主堡里。“和您交谈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他与格雷格握臂相拥,“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能与您共事。”
闻言格雷格惊讶地看了图道尔一眼,说这句话的时候,将军充满了某种不要有的自信。格雷格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转身返回施礼圣殿。
圣殿前已经站满了侍卫,觐见早已结束,所有人都在等格雷格和图道尔。梅戎没有给格雷格任何面子,在众人眼前责备他:“今晚你最好和圣主士兵们一起巡逻。”格雷格低头称是。
圣驾稍后回到君王主堡。伊斯滕陛下对吕讷缺席非常恼火,即使后者在主堡外远迎。吕讷跪在父亲面前,脸上很平静,已经做好了受批评的准备。伊斯滕更是生气,一甩披风不管他了。
“我原本以为他在法卫的这半年可以学到什么,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伊斯滕边走边向身边的总管抱怨,宽大的脸庞上又多出几条皱纹来。
“吕讷殿下一向骄傲,一旦认定某事就绝不会改变主意。”总管说道。
陛下叹了口气:“这到底像谁呢”
所有领主悉数聚集圣主城,夜间的戒备至关重要。在以前,这件事都是吕讷手下的将军管的,但是这位将军转至赛克罗后被调到了其他地方,从此君王主堡的守卫就没有超过一百人。
“所有人都疯了!”吕讷对着图道尔大吼大叫,“偌大的君王主堡,只有两百人巡逻守备?这些人全都想死在自己的寝宫里吗?”
“十一世陛下的治下,圣主城是全王国最安全的地方。”图道尔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到现在他耳边还有嗡嗡声。
“一派胡言!”吕讷夺门而出。图道尔耸耸肩膀,确认亲王不会再折回来之后站了起来。
吕讷走出寝宫,正好望见城下的格雷格正在集结那两百名夜巡士兵,他口中碎碎念着,显然对这样的守卫配置非常不满。
“我再给你九百名守卫,”吕讷从楼梯上走下来,“你要确保每支巡逻队之间的间隔小于三十步。这是我在圣主城时的要求。”
这是个有趣的单位。“狮卫的巡逻安排是以时间为准的,殿下。”格雷格顿了一会,“我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放手去做吧。”吕讷摆了摆手,“让我看看狮卫人的尊严到底长什么样。”
格雷格让士兵们点燃所有火把,按照吕讷的配置,以五人为一队,每队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三十步。这些守卫以前都被亲王的手下调教过,半年过去还没有忘记怎么做,很快巡逻就进入了正轨。为了保险起见,格雷格跟着守卫也走了一圈君王主堡,顺便熟悉了圣主城的城防。
与此同时,图道尔已在巡逻开始之前等在主堡侧门许久了。他望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小声念叨:“再不出来的话”
几分钟后,一个黑影噗通一声落在城墙外的草垛里,图道尔稍稍拔出腰间的剑走过去,看见一个身着普通服饰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着,脸上都是草屑。将军借着月光认出是谁,立刻单膝跪地:“陛下。”
“好了,你现在是吕讷的人。”伊斯滕从草垛里爬起来,呸呸吐了两次。
图道尔对如此装束的国王陛下早已习惯,站起来笑道:“还好您已经出来,吕讷殿下已经加强了守备。”
“这臭小子。”伊斯滕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十分满意他的做法。“待会想想怎么回去吧。”
图道尔引着伊斯滕向前走去:“既然已经重兵把手,今晚我们就在外头过夜算了。”
战争时期伊斯滕就喜欢到处带着侍女,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没有改正过来。每个星期由图道尔护卫着四处寻找可以去的窑子,是陛下最为期待的一项活动。然而现在是斋戒期,要找一家妓院可谓是难上加难,两人走过了半个圣主城都没有看见一家亮着灯,整座城刻满了素食主义的痕迹。
伊斯滕很是失望,他耷拉着肩膀:“好了图道尔,我们随便找一个酒馆喝喝酒吧。”一想到今夜要一个人守着榻,还不如去找王后呢。
图道尔斜睨着陛下,事不关己地叹了口气:“在下也不想毁了陛下的兴致,去处还是有的,只不过比陛下您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危险。”
闻言伊斯滕板起端正的老脸:“当年我四处征战,哪种恶劣环境没有见过?勿要多说,走吧!”
图道尔得逞似地笑道:“请陛下跟紧了。”
将军的脚步开始加快,上了年纪的国王渐渐有些跟不上了。蓝色的披风就像鬼魅在白色的暗夜中左右穿行,夜莺和老鼠为他引路。伊斯滕感觉地势正在下降,他完全不知道圣主城里有这样的道路。最后图道尔停在了一扇密闭的大木门前,它隔着两条街道,伊斯滕咽了口口水,感觉门后有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图道尔敲响了大门,门上打开一个小口子,一双鼠目扫视门前的两人。“谁?”
“客人。”说罢将军抛了抛手中金光闪闪的金币。
鼠目跟着金币的轨迹移动着视线,在缺口中消失。很快大门缓缓打开,伊斯滕想象中的新世界充斥着恶臭和尖叫,纯白的墙壁早就变成了灰黑色,有的被用红色油漆写上极其醒目的字,内容大多都是还债之类。陛下惊讶地望着这一切,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他的圣主城的一角。
图道尔看出了伊斯滕的心思:“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并不是圣主城的部分。这是贫民用时间和心血堆砌出来的,他们自己的‘圣主城’。”
伊斯滕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心血,建立市民代表团,就是为了为市民们着想,倾听市民们的心声,这座圣主城就是为了人民而建的。伊斯滕多么想告诉这里的人们,国库里的每一分钱、王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然而他们还是不想听他的话,悄悄地生活在自己的“城”里。
这里的每一个人的散发着恶臭,街上躺着烂醉的酒鬼和穿衣服的人,只有这种地方的妓院二十四小时开门营业。图道尔边走边说:“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您看得到就可以随意享用,价格您也可以看着办。”说完他一鞠躬。“那么,请您自便。”
伊斯滕已经被眼前的景色吸引,逐渐抛下图道尔,一个人胡乱地走着。其实图道尔也没有走远,他拿出腰间的本子和笔,准备为他的著作再多添几页。
这里的一切都可以被交易,比任何地方的价格都要便宜。一群男男女女尖叫着冲出来将伊斯滕淹没,他们撕扯着国王的衣物,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从他的身上剥除,等他挣扎着逃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
陛下心有余悸,在下一波人潮来时躲进一条安静的巷子。这里的人比外头看上去安静许多,街道上的光线由房屋提供,红色的布料为这里添上一份不知名的暧昧。伊斯滕的心漏跳了一拍,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抬脚跨过一对纠缠着的男女,来到靠近光源的地方。一条条肮脏的女性人肉堆叠在一起,她们就像是飞蛾一样渴求这身前映着红布的烛火,烛光将她们的身体染红。伊斯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出声,他颤抖着从不同口袋分别挖出还没有被抢走的十枚金币,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地抛在地上。
听到金属碰撞声的女人们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几乎同时转过头看着伊斯滕身前还在转动的金币,他身后的那对男女也停止了动作。
伊斯滕见过这个场面。一群眼睛冒出绿光的狼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岗——或许比这个还快——她们互相推搡、撕咬,发出引人犯罪的尖叫。伊斯滕伸出颤抖的手在某一块肉上抹了一把,柔软的触感让他灵魂放松了下来。
只有一个女人还站着,我们可以把她称作头狼。她吻住了这个王国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用全身的力量将他压制在满是呕吐物的石砖路上,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她们有恩即报,有求必应,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来得诚实守信。如果没有王冠,伊斯滕希望自己能成为这里的居民。他感觉自己终于感受到什么才算得上人类,他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像攻城锤一样撞击着不那么紧固的黑色大门。终于陛下清醒过来,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仰头看着被房屋围住的渺小夜空,感觉自己就是它的巨人。
女人瞳孔一缩,感觉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伊斯滕年轻时是一名战士,他的力量足以让一个健壮的男人喊疼。女人叫出了声音,这是她发出的最后的叫喊,但没有人理睬她,在这里尖叫就是最平常的音乐。她感到害怕了,拼命向伊斯滕摇头、拍打他的心口。
伊斯滕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下这个女人生前最后这段时间里,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客人紧紧夹住,让他误以为自己身下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国王意识到女人已经断气后,毫无表情地将她丢在一边,后面还有好几个人正在排队。
图道尔放下笔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踢开地上的酒瓶,把伊斯滕推醒:“陛下,已经是早上了。”
伊斯滕全身都是伤痕,钱也都不见了。他扶着腰站起来,昨晚的事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现在周围除了肮脏的景色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图道尔为陛下换掉衣物,并用法术剃掉他的胡子。伊斯滕原来觉得剃胡子太麻烦,结果只是一闪蓝光的工夫,他的胡子就连根都掉光了,恐怕这几个月陛下都不会长出威严的胡须了。
伊斯滕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十岁:“怎么做到的,布兰特?”
图道尔打了个响指,一串电弧在他指间微微爆开:“就用我最拿手的方式。”
来到城墙下的图道尔自发地背对伊斯滕单膝跪地,国王毫不犹豫地踩上他的背脊,两人化作一道蓝色的电弧,瞬间窜上了城墙。下车的时候,陛下装作抹去冷汗:“呼,以后就没有怎么刺激的事情做了。”
做了这么多年国王近卫,图道尔心里多少也有些舍不得,对着伊斯滕深深一躬。伊斯滕拍了拍他的肩膀:“吕讷就交给你了,好好教导他吧。”
天亮后,举国欢庆的朝圣日正式开始。圣主城所有市民来到大道上,伸长了脖子等待教皇陛下从教廷中走出。贵族们或站在君王主堡的高台上,或是在市民对面交头接耳,其中不乏来自各地的有名人物。格雷格混在人群中咳了一声,和梅戎公爵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教皇利多门二世陛下今年以年近古稀。这是一种保守的说法,传说他已经熬死了三代世俗君王,还要眼看着赛克罗继位。许多时候,这个脸上不满皱纹的老人只是坐在教皇圣座上被人抬出来,穿着白色的长袍,头顶发出圣洁的光芒。
人们看到教皇圣座,纷纷跪倒在地上,整个大道就像收割完毕的麦田。教皇陛下点了点头,头顶的光芒化作大雨撒在每个人的身上。这样的奇迹圣主人每年都会经历一遍,但他们还是为之惊叹、兴奋。
梅戎公爵在众贵族之中有些坐不住。他的目标不是那个全身发光的老人,而是跟在他后头的四名红衣大主教。这四个人身穿鲜红色的长袍,手持金色十字架,在教皇陛下的身后念诵圣典经文。
主教只有身具高超圣术的人才能胜任,他们不可以可结婚,所有的一切都要受到教廷的监视,只能收养孩子。
这四位主教中,有三位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通常不会外出。梅戎稍稍前倾身体,看到走在最后的红衣主教。这位主教的年龄大约只有三十岁,全身都散发着活力——梅戎将这种活力解释为对外事的热情。只要能和他说上话,公爵就有机会将他带到狮卫去。
为城里所有人降下福祉后,教皇陛下将移驾君王主堡。见到利多门二世的伊斯滕此时也不得不率先低下头颅,今天的王国是属于教廷的。
虽然很不敬,但还是有几位爵爷在悄悄谈论教皇陛下的身后事。在没有意外出现的情况下,四位红衣主教之一将会继任教皇之位。
“会是拉迪兰大人吗?”梅戎发现这些大嘴巴的视线聚焦在年轻的红衣主教身上,“他是个圣术天才,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主教,前途无量。”
名为拉迪兰的主教生着一双有神的淡蓝色双眼,他在教皇施法时左右张望,像一只警惕的猎犬。梅戎和他无可避免地对视了,后者向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还没有完全脱俗的表现,梅戎这样想道。祈福结束后他立刻穿过重重侍卫追了上去。教职人员离开得很快,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君王主堡一样,等公爵走出大门的时候,教皇一行人已经上圣驾往教廷而去。
梅戎懊悔地甩了甩手。格雷格这是一边擦嘴一边回到主子身边,他刚才把昨天的午饭都吐出来了。“如何,见到主教大人了吗。”
“见是见到了。”公爵看着泛着白光的施礼圣殿叹息。
祈福仪式后,施礼圣殿将对全市民开放。梅戎一个人来到热闹的大殿里,拉迪兰果然在大殿最中央为市民服务。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排在了长长的队伍里,这样拉迪兰也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太阳下山的时候,排在梅戎后面的市民推醒了他,示意已经轮到他了。公爵肩膀抖了一下,变换表情大步走向拉迪兰主教。
“今日到此为止。”拉迪兰举起手掌朗声道,但这显然就是说给梅戎听的。“告解已经结束了,请市民们明日再来。”
大殿里的市民发出懊悔的惊叹,只有梅戎像石化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只脚还没有跨下去。拉迪兰笑着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圣典转身离开了。
梅戎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断掉的东西,但他忍住了。格雷格听他在圣殿外大声抱怨的时候,差点把眼泪笑出来。这是大人忍耐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在圣主城动兵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所以公爵就算再生气,也要腆着笑脸在教廷大门外等候。教廷的人向来不甩这下贵族,他瞥了一眼公爵,还打了一个呵欠。“主教正在诵经,一直到深夜才会结束。”
“我会等的。”梅戎颤抖着嘴角笑道,“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问大人一声,我一介凡人应该如何处理魔鬼呢?”
“晚上好,梅戎公爵。”拉迪兰一脸笑意走向梅戎,他一听到有关于魔鬼的消息,立刻终止了诵经。“这么大的事,大人应该早些和我说才是。”
明明是你耍我耍得开心。梅戎陪笑道:“如果这件事让其他主教知晓了,可能就轮不到大人您了。”
这件事的确应该交由主教级别的圣职人员来处理,若不是其他三位只在特定时间出现在人前,梅戎也不会寄希望于这么年轻的主教。“若是事成,”公爵拿出他的筹码,“大人您的教皇之位可以说是已经坐稳了。”
“嗯”拉迪兰看上去毫不在意,其实他的身子正在倾向梅戎。“这不是重要的事,能为世间消除一个作恶的魔鬼,是我应尽的责任。”
“是是。”梅戎左右回顾,“请大人和我去无人的地方。”
莉布丝的情况至今只有狮卫知道,因为梅戎以为她会遵守约定不教他人黑魔法,这才特赦了她,并且为她封锁了消息。“她是一个力量强大的黑魔法师,”公爵拿出讣告,“我们的神父已然惨死。”
“连神父都——”拉迪兰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上一个拥有如此力量的魔鬼要追溯到查美伦四世时代。”
“正因如此,我才想到寻求您的帮助。”梅戎顿了一下,“难道您有所顾虑?那我们可以和其他主教,亦或是教皇陛下谈谈,这毕竟是个大敌。”
“不!”拉迪兰伸手阻止了他。“我一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