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寂夜

  夜深时分,终南山上的山民大多已经沉沉睡去,但林静容依然坐在绣架前,绣着还未完成的绣作。
  妮桑拿着一盏油灯从里屋走了出来,林静容听到脚步声,开口道:“风雨姑娘,怎么还未睡啊?是床不舒服吗?”
  妮桑将油灯放在一旁,道:“没有,只是睡不着,起来走走。您呢?这么晚了,还在忙啊。”
  林静容道:“嗯。你们办完这次差事后,我也该离开了。这是我答应交给别人的绣作,要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妮桑走到林静容身畔,低头看向林静容正在绣的绣作,一幅荷花图。虽然只有几朵荷花和几片荷叶,但每一针每一线都很细致,荷叶的纹理清晰可见,荷花颜色娇嫩,是一幅上乘的佳作。
  妮桑赞叹道:“真漂亮,比我们苗疆的刺绣细致多了。”
  林静容停下手上的动作,将针插在一边,抬头道:“你是苗疆人?”
  妮桑道:“是啊。”
  林静容道:“我曾听我姐姐说过,你们苗疆的刺绣用色大胆,鲜亮夺目,虽然风格独特,但绝不在中原刺绣之下。”
  妮桑微笑道:“你们中原人常说我们那里是蛮荒之地,皆是茹毛饮血之徒,想不到也会有人夸赞我们的技艺。”
  林静容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妮桑微微一笑,忽然想起林静容是眼盲之人,好奇地问道:“夫人,你看不见……是如何刺绣的啊?”
  林静容道:“我们家是开绣庄的,里面不缺绣娘。我当年想要学习刺绣,我娘便找了几十个绣娘,一针一线地告诉我该刺在什么地方,时间长了,下了第一针便知道第二针该刺在什么地方了。不过我能绣的花样不多,而且都是规规矩矩,缺乏灵气,算不得上品。”
  妮桑道:“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这丝线的颜色你是如何分辨的?”
  林静容笑着拿起旁边的一条白色丝线,道:“不同颜色的丝在手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根白色的丝线最轻,来,你摸摸看。”
  妮桑接过丝线,林静容又拿起一根黑色丝线,道:“这黑色丝线最重。”
  林静容又分别拿起红色,蓝色,绿色丝线,道:“红色的丝线带有丝丝暖意,蓝色丝线较为光滑,绿色丝线摸起来较为松软。”
  妮桑一一接过丝线,放在手上摩挲了几下,道:“为什么我摸起来没有感觉到啊。”
  林静容笑道:“你若像我这样瞎了四十多年,也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妮桑看着林静容,嘴角含笑道:“您很豁达。”
  林静容微微一笑,起身倒了一杯热茶,轻抿一口,道:“我天生眼盲,但我是五岁才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我曾听很多人说起我们家的刺绣如何华丽,如何绚烂,如何精巧,但我却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后来我明白了,我的眼睛看不到万紫千红,只是空洞一片。”
  林静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我只是比别人手脚笨一些,后来知道了我自己是个盲人,我很伤心,又很生气,我把屋里能打碎的东西都打碎了,之后我就坐在床上哭,最后哭累了,迷迷糊糊便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姐姐带我去见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他的声音很温柔。第一次见面,他给了我一包糖,告诉我不高兴的时候便吃一颗,会让心情变好。再之后,母亲来了,那个人便成了我的师父。”
  妮桑道:“就这样?怎么感觉你漏掉了许多?”
  林静容感慨道:“时间太久了,也就记得这么多。”
  妮桑道:“之后呢?”
  林静容又喝了口茶,道:“后来,师父告诉我,眼睛看不见没关系,你的双手,鼻子,耳朵都可以成为你的眼睛,而且它们能看的比眼睛更远更细致。再往后,他教了我一种武功,学会这种武功后,我才发现身体内存在着另一只眼,虽然依然无法分别色彩,但看得更加细致,更加清楚。”
  妮桑道:“我曾听家里的一些前辈提过,人的身上除双眼外,还有一只眼睛长在体内,只是人们过于依赖外在的双眼,忽视了内在的眼睛。”
  林静容笑道:“确实如此,通过内在的眼,我现在能看到屋外的芍药花丛下停着两只蝴蝶,隔壁张大娘的小孙子正在哭,还有……”
  林静容没在说下去,脸上也变得一脸严肃,妮桑察觉不对,开口问道:“前辈,怎么了?”
  林静容道:“安静,太安静了。”
  林静容发现屋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这间屋子与外界隔离了。
  妮桑道:“前辈……”
  话还未说出口,妮桑只觉腰间刺痛,一股酥麻之感瞬间从腰间传遍全身上下,顿时便无法动弹,发不出半点声响。
  林静容见妮桑未说话,心中一阵不安,道:“风雨?风雨?”
  妮桑没有回答,但林静容仍然能听见妮桑的呼吸声与心跳声。林静容循着呼吸与心跳来到妮桑身边,林静容摸了摸妮桑的身体,发现她无法动弹,便出手点了妮桑几处穴道。
  这时一阵男声突然开口道:“不用试了,我没有点她的穴道,她只是中了麻药而已,睡一夜便好。”
  林静容听不出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疾声道:“什么人?”
  妮桑此时一动也不能动,但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紧身长衣,头戴红色恶鬼面具,长发披散的男子从她身后走到绣架前,抚摸了几下绣架上的荷花,而林静容还在一旁紧绷着身体,仔细查找来者的方向。
  那黑衣男子瞥了妮桑一眼,又望了林静容一眼,便随意地坐在了房间的一角。
  黑衣男子对林静容道:“林姑娘不必如此?我不会伤害你的。”又望了妮桑一眼,道:“当然,我也不会伤害她的。”
  林静容听不出黑衣男子的方位,连忙将体内真气散至四周,想要辨别黑衣男子在何处。黑衣男子一抬手,一根细针射向林静容的肩膀,细针入体,林静容体内真气大乱,散至身外的真气顿时消散,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那黑衣男子嗤笑道:“绵息如丝,丝缕不绝,集而不聚,散而不分。你的绵息术不稳啊。”
  林静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黑衣男子道:“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知道,我想做什么嘛……我想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林静容道:“故人?”
  “嗯?”黑衣男子忽然眉头微蹙,指尖飞出一根细针,将一条浑身发紫的壁虎钉住,那壁虎腿脚挣扎了两下后便一动不动了。黑衣男子抬头望向妮桑,道:“不要再玩这种小把戏了,没有用的。”
  话毕,黑衣男子又将一根细针射向妮桑的胸口,一阵眩晕感袭来,妮桑迷迷糊糊地昏倒在地。
  林静容听到声响,连忙道:“风雨?风雨?”
  黑衣男子道:“放心,他没事。”
  林静容厉声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黑衣男子道:“我说过,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林静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男子道:“我说过了,想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林静容道:“我二十一岁便退出江湖,这世上的故人可没几个。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
  黑衣男子起身来到林静容身边,蹲下身子,在林静容耳边说道:“先睡会儿,再过片刻你就知道了。”
  话毕,黑衣男子在林静容头顶轻轻一拂,林静容顿时昏倒在地。
  黑衣男子起身,望了望昏倒在地的两个女人,伸手指向妮桑,妮桑的身体缓缓离开了地面,飘进了内室的床上。
  接着一把抓起林静容,施展轻功,离开了房屋,如鬼魅一般向终南山下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