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们最后还是一起行动。尽管季修年清楚知道他和修之间有着几乎无法消弭的隔阂,这隔阂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但那时候季修年没发现,或者说他一直在欺骗自己那是假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季修年都告诉自己修只是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生物,他至少还有着对其他物种的悲悯。但此时他终于发现他错了,事实并非如此。他所表现出的一切让人亲近的特质,都只是他在实现自己目标的路途上使用的工具。他或许……季修年回想着那些对方难得流露感情的时刻——
  最开始的那个吻,在陪伴他去见自己妹妹时的安慰,甚至于在向他讲述历史后再夕阳下难得的坦诚。这些也许是感情的某种表达?季修年思考着,没有结果。
  但他知道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爱着修了,他过去爱上的只是一个他虚构出来的修的幻影。他认为修善良温柔,但他知道那是假的。可以形容这个男孩的词只有不择手段而已。
  季修年决定继续与他行动,不再出于自己幼稚天真的感情,而是为了揭开自己身上的谜团。那些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过的信息是什么?为什么他的气息对R-798居民有着独特的吸引力,为什么他能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一切?
  他的身上存在着特殊之处,他想这也是修能够继续容忍他在一旁的重要理由。而修之前在面对他的哥哥时说他有了晶锥的下落,但这下落被加密,而修说过他不说谎……不,也许他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
  更多的时候,修选择不把他认为觉得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不过他已经与人类、修都共事过,即使完全从利弊角度去衡量,季修年也认为待在修身旁能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他们的行动也会更高效。
  修派人通知苏蕴璞他已经解决了苏晏,季修年看见电子光屏外女孩失声痛哭,像是解脱,又像是自己把自己锁在愧疚与罪恶感的囹圄里。
  修关闭了电子光屏。
  这男孩没对他说什么。
  “你现在还觉得杀掉她的父亲还是最好的选择吗?她很痛苦。”季修年说,他不知道他这样能挽回什么,但他希望他能在对方身上再发现一丝人性。
  修只是坐进昂贵的真皮沙发里,他纤细到有些瘦弱的身体深陷在皮革中。
  这男孩盘着双膝,俊美到有些秀气的脸庞冷漠地直视前方。
  “季修年,我比你看到的更多。”他说,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苏蕴璞一开始并不憎恨她的继父,苏晏娶了她的母亲没过多久,她的母亲就因病去世。当然,苏晏没在其中动任何手脚,他爱这个女人。哪怕其它人都认为他是为了对方的财产才娶她。后来苏晏也没有再娶,他一个人照顾着苏蕴璞。他将苏蕴璞慢慢养大。”
  “你也注意到,苏晏看起来相当年轻,他甚至比苏蕴璞大不了了多少。他将神似自己过去深爱着的女人的孩子养大,看着她越来越像死去的恋人,你觉得他会想些什么?”修问。
  季修年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但他坚持说:“你听起来像是在为这个男人辩护,无论如何,他对苏蕴璞做的事是不能被原谅的。”
  修微笑了一下,但那个微笑里没有多少真实的笑意。
  “我不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外辩护,我只是让你试着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思考。苏蕴璞年轻,她一生中也没遇到过几个男人,我是说,像她继父那样的。面对初高中几个莽撞冲动的毛头小子,和一个风度翩翩、阅尽千帆的成功男人,苏蕴璞很难不对苏晏动心。”
  “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苏晏是她的父亲!这是不伦的!”季修年大喊道。
  “是的,苏蕴璞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她压下了自己这份少女心思。但苏晏不一样,年轻女孩遮遮掩掩的感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最后他做了他想做的,他笃定苏蕴璞不会报警,也确认对方更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而他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把继女当成自己从前的恋人一样对待。”修说,他的目光还是看着前方。
  季修年大口呼吸着,他想拒绝修说的每个字。
  但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但那个孩子……”季修年想起苏蕴璞护在怀里的团子。
  “苏晏不会允许这个孩子生下来,他的爱并非完全没有利益掺杂,他在意自己的名声。他得到妻子的遗产后,就成为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你觉得他会允许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吗?”
  “所以他强迫苏蕴璞打掉了孩子?”
  “是的,他将这个少女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得到了他一切想要的,恋人、权势、声名地位,然而这却建立在所谓的爱的名义之上,而苏蕴璞之所以还对他存着希望,就是因为她内心残存的可笑感情。她觉得如果以合适的方式,这个男人会改变。但实际上苏晏强迫她打掉孩子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就完全被摧毁了。这个男人就算给他再多机会,他也不会改变。”修说,他在阐述这些事情时是完全没有感情的。
  “那也不应该杀掉他,你可以把他交给法律处置!”
  修这才慢慢扭过头,用一种很难理解的眼神看着季修年。
  “我说过,我没有责任为她的感情负责,更没必要遵循你们星球的法律。”
  季修年感到内心有种非常悲哀的情绪在蔓延,最后他破罐破摔地问:“那我呢?阿特里斯,我认为我对你负有责任。我看着你长大,我选择一次次地救下你。你又怎样看待我,你对我的感情负有责任吗?”
  修眨了眨眼,他思考好一会儿,久到季修年以为他在神游。到最后修低下头去,把自己埋在双腿之前。
  修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为什么你们老是向我要求我给不了的东西?”
  他听起来很委屈,他没给答案,而季修年则发现自己竟然该死地心软了。
  “我哥哥希望我爱他,芊希望我能更重视她。可是一开始他们都只是把我当成好用的工具,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们,但当我比他们都要强大的时候,他们害怕了,开始向我索取他们没给过我的东西。”
  这些话季修年从未听他说过。
  “你和你哥哥之间发生过什么?”季修年问。
  修只是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说:“没什么。”
  而后这个男孩儿就彻底对他的过去守口如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