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那是一个白色的、像小猫崽儿一样的小团子,只生了两只手,额头处有小小的红色尖角。修捏着团子的腰,几乎要把它捏爆。季修年惊魂之后发觉是这样的东西,不禁有点哑然失笑,他还以为……
  而暴走的苏蕴璞正准备切下修头颅的动作也停下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把它还给我……”少女低声说道。
  修瞥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微微皱眉,另一只手偷偷朝着季修年比了个“OK”的手势。
  季修年有点懵,他不知道修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对吧?可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修说,他捏着团子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团子也发出更加尖锐的哭声。
  苏蕴璞飘在空中,发出一声凄然的哭泣。
  “斯文给你一个假象,你就依靠这假象自欺欺人,但你很清楚,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不然为什么你会如此憎恶自己的下半身呢?”修说,他的语气平静而淡然,却带着点儿悲悯。
  季修年越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为什么他们一同进入这里,他就不知道为什么呢?
  修到底发现了什么?
  下一刻,修捏着团子一步一步走向苏蕴璞,原本暴怒着的少女竟不可抑制地后退了。到最后,修几乎贴着她的半边身子的时候,少女竟然在瑟瑟发抖。
  修将团子抬到她眼前,声音非常冷静地陈述:“看清楚,这是它本来的样子吗?”
  团子还在尖锐地哭泣,苏蕴璞突然捂住耳朵,不断摇头,最后低下头不再看眼前的一切。
  到最后,竟然悬在半空中,低着头流泪了。
  流泪时的她显得很安静,修手中的团子也不再尖叫和哭泣了。
  “认清现实吧,用假象欺骗自己,把自己交出去成为那家伙的容器,就真的能让你释怀吗?”修说,他的手轻轻一松,团子便“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苏蕴璞连忙扑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团子捞起来,护在怀里。
  修微微皱眉,他像是没什么耐心了,说:“你告诉我斯文从那条通道逃走,我就为你彻底解决这件事,不需要假象。”
  苏蕴璞浑身一震,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抬起头,认真地问:“你要,怎么解决?”
  修微微垂目,看着身下的少女,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消灭你憎恨的源头,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少女听了,颓丧地笑起来,肩膀不住抖动:“你觉得我没能力做到这件事?”
  修神色微微一动,很认真地说:“你面对他时下不了手,这就是没能力。”
  少女敛眉,轻轻抿了抿唇:“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修听了微微一笑道:“如果你问我,在我的概念里,消灭产生问题的源头,就是最直接的结果。谁让你痛苦,你就毁掉对方,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从他那里体会到痛苦了。”
  季修年在一旁听着,莫名听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味道。
  修一只手轻轻放在苏蕴璞的肩头,嗓音低沉:“你做不到的,我替你做到。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拥有一个令你介怀的父亲并不是你的错,整件事里你是受害者,你手里的东西也是受害者。你希望他能活下来,这已经不可能了,但你还可以有第二次机会。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继续你的一生。”
  他的嗓音在这个时候格外温柔,但说到最后一句时骤然转冷:“但如果你因为自己是受害者的身份就一直自怨自艾,那么你永远都无法从这里走出来。斯文用假象来欺骗你,你甘心吗?看看你手中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
  苏蕴璞被这严厉的质问震住,低头去看掌心,原本雪白可爱的小团子已经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糊的血肉正哀哀地凄叫着。她终于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为何一直耿耿于怀、如此痛苦。
  “你得答应我,杀掉他……”苏蕴璞颤声说。
  下一刻,整个封闭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影像。那男人身形颀长,眉眼狭长,两道细细的长眉入鬓,戴一副细金丝边框眼睛,唇薄如刃,是个冷情而俊朗的模样。他穿着一件暖棕色羊毛大衣,整个人第一眼看去,很容易产生他是精英阶层的印象。
  而这个男人与苏蕴璞眉眼生得有五分想象。
  季修年看得脑壳嗡了一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女孩儿如此痛苦、之前在校园中的行为又如此极端了。
  所有的疑惑找到了源头,但这却是季修年最不愿见到的一种。
  他不喜欢苏蕴璞,可也不希望一个女孩儿活得如此艰难、如此痛苦。
  “他是我的继父,他叫苏晏。你要遵守你许下的承诺,杀了他。”少女看着房间,神色悲戚。
  她手中的血团也哀哀地叫起来。
  修低低“嗯”了一声。
  谈判结束后,屋内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眼前出现的仍旧是长长的甬道,漆黑而寂静,不同的是有一条粉色的流光在前方带路。
  季修年跳动前蹄,跟上修的步伐。
  一时间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却又开不了口。
  他想起《安娜卡列尼娜》开头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和苏蕴璞都是其中代表,那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不幸这种事,是不分阶层、不分年龄、不分性别无差别降临在人世的。
  有时候,一部分总是比另一部分人过得不好。
  他的家庭给了他一个狂躁的父亲、沉疴难去的母亲和妹妹;而苏蕴璞的家庭却给的是哪怕最坚强的女孩儿也难以忍受的一切。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明明只是苏蕴璞的执念,我也能和她谈判。”修突然说。
  “啊……啊?为什么?”季修年根本没想到那里去,但他还是捧场地问了。
  “任何生物,只要过于在意某件事,就会不自觉间分裂出一部分意识到那里去。苏蕴璞把被继父强迫这件事看得比天还重,她的意识,也许用人类的语言中更适合的词汇来描述,她的灵魂撕裂了。”修说。
  季修年默然,他不知该发表什么言论。
  他突然想到,为什么每次修对于解释奇异事情都有着这么大的热情?
  “但比起逃避,面对痛苦更重要。直面它,才会有解决它的勇气。”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