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顿了顿，苏蕴璞说：“你浑身散发着香气，对我们来说，就像走在路上的诱饵，我真是感到奇怪。既然你和阿特里斯关系这么好，他但凡珍视你，就不会让你来这里。”
季修年听了觉得喉咙梗了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修当然……没让他来这里。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们进行无意义的对话，这在浪费我的时间。斯文，其他学校倒塌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修说，他的目光是冰冷而平静的。
“是的。”两道声音同时回答。
“你同化了那些学生，他们现在都为你所用，是不是？”
“是。”
“鱼书、雁字和八月都跟你走了是不是？”
“是。”
修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坦诚。斯文，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的利益明明是一致的。”
苏蕴璞笑了，说：“你和你哥哥，都太慢了。既然要拿到晶锥，既然人类是阻碍，为什么不用尽一切手段消灭他们？既然学生是他们最脆弱的群体，为什么不干脆杀掉他们？你们什么时候对人类也有怜悯之心了？”
修看着他，没有说话。
“如果我有能力带着我的人拿到晶锥，为什么还要在依附你还是你哥哥的阵营之中选择？我自己就是一个阵营，我能带着我的军队成为这一切最后的主宰。到时候，不管是你、还是你哥哥，都得臣服于我。地球会属于我，R-798也会属于我，蠢货才会傻兮兮地跟随你们行动。”
“不，他们依附你不仅仅是因为蠢，还因为他们太弱小了。弱小到连一个被削弱了八成力量的皇子都无法反抗，明明所有人联合起来，就可以创造一个新的政府。但是他们相信你，相信你在银河系里愚蠢的演说，相信你能带他们走向光明，但你能吗，阿特里斯，你做得到吗？”
苏蕴璞的神情中充满了嘲笑，修直直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苏蕴璞笑得更加张扬了：“答案是，你也没有把握，是不是，阿特里斯？我跟随你这么多年，我当然了解你，我比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你。你看似强大实则弱小，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你情绪用事，经常做决定不顾后果。而你哥哥唯一比你强的地方，就是他比你更绝情。当初如果你的哥哥选择在在政治法庭为你父母出庭，他现在仍旧只是你父母的附庸而已，至少还要五百年，才能迎来你和你哥哥斗争的时代……你哥哥抛弃了你的父母，历史的进程变快了，我们来到了这个愚蠢无知的星球，开始新一轮的战争。你们竟然还指望所有人都跟着姓阿特里斯的人走？”
这长篇大论可以称之为控诉的演说实在尖锐，季修年不懂修与他父母和兄长之间的关系，但他知道的是这个叫斯文的家伙原本在修的阵营里，然后他反水了。
“你背叛我，你只是在为自己的背叛找借口。”修说，他的血还在流，但他不为所动。
苏蕴璞冷笑：“想想大家背叛你们的原因吧，鱼书和雁字为什么走，你比我清楚。”
修安静着，没有说话。
“说不出来话？阿特里斯，你还是像你小时候那样软弱，遇到这些问题就只会逃避，但现在你的哥哥也离开了你，你还能向谁哭诉呢？”
修深深吸了口气，盯着苏蕴璞说：“斯文，我从来没想过逃避。我一直正面应对所有事情，哪怕要我付出生命。你用欺骗、蛊惑的手段创建了你的阵营，这不会长久。我和哥哥的确对立，但也与人类达成了协约，不对学生下手。你在毁灭协约，这一点我无法原谅。”
“哦，无法原谅，那你又能怎么做呢？现在弱小的、可怜的、没有人追随的阿特里斯能对我做什么呢？”苏蕴璞语带嘲笑。
修皱起眉，看起来他正准备做什么。猛然间教室里传来一句清冷到极点的声音：“你这说个没完的家伙，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那声音极为熟悉，以至于季修年惊恐地看向教室的另一端——
原本被分尸的付江正快速地生长，每一块分离的肉体都在生长为一个新的付江，最先长出来的，当然是头部。于是原本宽敞的教室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因为数十个赤裸着身体的付江正慢慢从地面上站起来。而在这些付江最前面的，是一开始和季修年一起进行任务的付江——
他还戴着那个耳钉，而其他的付江没有。
季修年也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叫付江，他实在很像伊藤润二漫画里的“富江”，只可惜他没有让人疯狂爱上他想要分尸他的能力。他只是被分尸之后还能生长而已。
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以及被分尸的部分能够成长为新的付江。
但是看起来那些新的付江并不具备独立意识，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命令。
“我清楚了，整件事就是你们这群外星人窝里反而已。但因此就牵扯到学生们，令人难以忍受。而你，叫斯文的家伙，你让你的傀儡把我分尸，要不要也常常被我的傀儡分尸的滋味？”付江说，嗓音中充满愤怒。
“我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杀了他——！”随着付江的怒吼，数十个由尸块生长而成的付江朝着苏蕴璞扑了过去。苏蕴璞也发出愤怒的尖啸，指使着学生们冲向付江们。
两方交火，季修年顿觉头大，他冲开队伍，拉住一个还存着一丝神智的学生，想要带对方离开，结果下一刻学生的瞳子就化作全黑，一拳朝着季修年砸下来。季修年清醒了，他明白再心存仁慈就是妇人之仁，长寿和有匪终于发挥了作用。只是在他挥下他们，看着眼前狂飙而过的鲜血时，常常有种自己再拍恐怖片的幻觉。
他不是杀人狂，他只是……他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他只是想让修变得更好。
修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在他耳旁低语：“年，你本该听我的话。”
季修年的身体有些颤抖，他知道了、他知道他应该听他的了，但他做不到。
“很抱歉我把你拖进这些事情里，但我会为此负责，你是一个让我头疼的人类。”修的声音响在耳旁，而季修年只是挥下长寿和有匪，他在一片血雾和残肢断臂中看见无数蝴蝶刀在飞舞。它们在杀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与道德无关，只是简单地在杀戮，它们只是想要得到最后的胜利。
苏蕴璞的尖啸声越来越大，朦胧之中季修年听到了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隆声，那轰隆声响在狂风暴雨里、响在肢体屠戮的残忍声响里。穿着白西装、靶子一样的锵蛇也来了，季修年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柄比锵蛇本人还要大的重锤，而这柄重锤来势汹汹地朝着苏蕴璞狠狠砸了过来。
苏蕴璞猛地侧身闪过，但是她身前的不少学生已经身首异处。
季修年原本以为他已经能够适应这些场景了，但还是忍不住原地吐了出来。
当然，什么也没有，呕出来的只是清水。
整个教室现在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充满了血的气息、暴雨的气息，堆积起来的都是师生的断臂残肢。季修年从未如此真实地见过地狱，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苏蕴璞就是鬼一口，她诱惑着这些学生们接触她，然后就此将他们吞噬掉……
一个学校的学生再多也是有限的，当师生们终于被耗尽、全部都堆积在窗外的花圃之中时，付江一步步逼近苏蕴璞，将她逼在了墙角。
付江的身后，季修年他们。
苏蕴璞在靠在墙角，不甘心地看着他们：“你们没办法杀死我。就这种程度，不可能的。”
付江冷冰冰地说：“我才不关心这个，我只问你，学生们一接触到你，是不是就会被你同化？”
苏蕴璞冷笑：“蠢货，这还用问吗?”
“为什么你没吞噬掉季修年？”付江对她的嘲讽不为所动。
“为什么有些学生还保持着理智？”
“是不是部分学生你根本无法通过简单的接触就吞噬他们，所以昨天晚上才尝试着蛊惑季修年？”
苏蕴璞没有说话了，她看着付江，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你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同化学生们，让他们成为你的武器吗？尽管学生容易捕获，但是学生这样一个脆弱的群体，哪里适合作为你的武器？你还在策划着什么？你所侵略过的学校在地图上形成的文字，又想说什么？”付江问，他的神情始终是冰冷的。
季修年、修和锵蛇也专注地看着苏蕴璞，他们同样期待着答案。
苏蕴璞突然笑了：“那又怎么样，你们现在又无法杀了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她说完这句，付江下一刻就伸出手，食指抵住了苏蕴璞的太阳穴，冷冰冰地回应：“回答我，否则我取出你的大脑。”
苏蕴璞大笑：“那你取吧，哈哈哈哈哈……”随着男声张狂的笑，苏蕴璞双眼闭了起来，好一会儿，而笑声也逐渐消失，好一会儿，苏蕴璞才真的张开眼睛。
她看着周围的一切，高傲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付江还扣着她的太阳穴，直直注视着她。
“斯文走了……他抛弃我了，我现在由你们宰割。”苏蕴璞说，这是认命的语气。
付江收回手，他撕下季修年的一块衣服布料，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干什么！”季修年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看着他。
“没什么。”付江不咸不淡地回答。
“斯文跑了，想要杀死斯文，除非找到他的实体。他一直只用意识在这些学校中活动。”修说。
“他究竟是什么？”季修年问。
修微微别过脸，像是有点犹豫的样子，最终慢慢给出答案：“斯文是……我曾经养的鱼。当然，不是你们这里的鱼，是我们星球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