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在梦里做了许多噩梦。那些梦都是模糊不清的,总是与死亡挂钩,但是到最后,总会有个人挡在他身前,为他解决这一切。
  那个身影并不如何高大,甚至还有些削瘦,但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可靠。
  他能看到的只有背影,在即将醒来的那一刻,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季修年终于看清,那是他自己。
  醒来的瞬间,是如同溺水被捞上岸的感觉,浑身都疼痛无比,却很干爽。应该是身体被洗过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季修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之前那个破旧的小公寓。慢慢地坐起身,浑身的骨头像是老式放映机一样嘎吱作响,他让自己半坐在床上,看见修躺在床边的沙发上,神情很安静,闭着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
  电视机开着,却没有任何声音,应该是修将声音调到了最低。
  什么时候开始,修也变得这么体贴了。他还记得最开始修顽固别扭,小恶魔一般的样子。身体的年龄变大了,所以连心智都会同步增长吗?
  季修年轻轻咳嗽一声,修即刻醒来,一双眼下意识地朝着他看来。
  “醒了啊……”这句话说得又轻又低,还带着点微微的模糊,很简单,却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可爱。
  修揉了揉眼睛,朝着他走过来,靠在床边。
  季修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喃喃道:“你的眼睛和脸……”
  修现在的形态是人类十七岁,额头的角也的确是血红的,但是眼睛和脸颊上都是正常人类的模样,没有了奇异的纹路和瞳色。
  “噢,你说这个。”修回应,刹那间修便变回了那种吊诡的模样,修朝着季修年解开自己白衬衫的最上面两颗扣子,白皙的肌肤上也爬满了奇异的图案和文字,颜色都呈血红,看起来让人汗毛直竖。
  “被大量的血泡过后,我的一小部分力量回来了,身上这些东西,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不用管。”修说,反应很平淡。
  季修年看得有些心悸,却又觉得这些图案很美、很熟悉,最终目不转睛地看。
  修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看得入迷,片刻后说:“你很喜欢我现在这具身体?”
  他问的很直白,季修年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啊、没、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看?”修问,语气还是很平常。
  “我、我……”季修年被质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很多次你都想碰我,但最后却没有。为什么,我很可怕吗?”修再问。
  季修年脸上有点发烧,他没想到自己之前想碰修的角那些心思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只是修不说而已。
  修抓住他的一只手,按上了自己血红的妖怪角,语气很平静地说:“你想碰就碰啊,并不是什么大事。”
  季修年有些手抖地摸着那只角,触感其实很温润,角的表面光滑而带着微微的热度,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他的脸颊却止不住地微微发热,他自问分明没有想到别的事情,可偏偏、偏偏……
  修没有按住他的手了,他的手却忍不住朝下移去。轻轻摸着修的眉,是和人类一样的眉啊,而后是眼睛。虽然眼珠是血红血红的让人害怕,可是触摸过去的时候,修也会很乖巧地闭上眼睛。
  眼皮好软啊,这样的想法涌上心头。睫毛也好长……他想起了从前看《包法利夫人》时书中描写贵族夫人手里持的鸵鸟羽毛扇,觉得修的睫毛就像这些扇子一样浓密、一样纤长,在白皙却遍布妖异纹路的脸颊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虽然是同一张脸,细节处却是不一样的。
  手指慢慢移下去,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在柔软的双唇上。
  修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手指,温热的,却有些让季修年脸颊发烫。
  手指顺着尖尖的下巴向下,触碰过突起的喉结,最终停在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而得以露出的锁骨上。
  修的锁骨看起来很深,在肩颈间形成一个深深的凹陷,也就显得他身体格外削瘦,甚至透出点纤细的感觉。手指划过锁骨,能明显感觉到包覆在皮肉下的骨骼的形状。
  季修年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了,他看向修,却发现对方的神情却依旧很平静,一双血红的眼睛很安静地看着他。
  意识到什么,季修年终于触电般地收回手。
  他捂住额头,内心涌起一种崩溃般的情绪。
  季修年啊季修年,你在做什么,猥亵不是同一个物种的同性吗!
  会被当成变态被警察抓起来的啊!
  他有些脸红地看着修,修也看着他。
  “为什么不继续碰我了,你不是很喜欢这具身体吗?看你刚才的样子,也很高兴。”修说,话语直白得让人内心颤抖。
  季修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不是这样的?!”
  修眉眼微微一挑,说:“碰我的时候,你不开心吗?”
  季修年简直不知道如何与他沟通,他原以为修身体长大后心智也成长了,但是他错了,修对于人类的感情还是依旧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段话:“这不一样的!修,永远不要让另一个人这么碰你,永远不要!因为对方这么做就是对你不怀好意!我、我没有开心,没有……”
  说到最后,话音竟然弱了下来。
  因为脸颊发烫,季修年甚至不敢去看修的反应,但他猜得到对方永远都会是那副沉静的神态。
  但他还是偷偷地在看,他想看见。
  没想到,修竟然微微勾起了嘴角,发出一声嗤笑,似乎是觉得极有趣的模样。
  “不怀好意?你对我不怀好意吗,季修年,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稍稍挑起,略微沙哑的少年音因染了笑,而显得格外勾人。
  季修年听得浑身发烫,他不知道发生什么,怎么回事了,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他低低地回复,却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那样软弱无力,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可言。
  “如果触碰就是不怀好意,我已经碰过你无数次了,浑身上下,无论哪儿都碰过了,我这也算对你不怀好意吗?”修再度问。
  季修年顿时炸毛,他猛烈地回应:“这是不一样的!你碰我是为了保护我的生命安全,不一样!”
  修微微点头,说:“好,那你说,哪里不一样?”
  “我……”季修年脑子里一片浆糊,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无法用语言说出来,于是浑身上下都陷入了一种无法解答问题的焦虑中。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他自己也很聪明,已经帮助修从许多危险的境地里逃了出来,可为什么在面对这样简单的问题时,给不出一个稍微有些条理的答案?
  最终季修年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我、我不知道,但是修,不要让别人这么碰你,这样不好。他们……可能会对你有别的想法。我……我触碰你,但从未想过要害你。”
  他自觉这些话说得已经足够真诚,他最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修的反应。
  他眼睁睁地看着修眨了眨睫毛修长的眼睛,而后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季修年,我听不懂。这句人类的身体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只是方便我在这里行动而已,即使被摧毁了,于我而言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我本来想着,既然你很喜欢,那么送给你,我再去寻找一副身体也无所谓,但你现在的回答,让我不明白。”
  季修年抓紧了手下的被子,他纠结地看着修,许多话想说,最后却说不出口。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他们两个人都忽略了,但季修年却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修对于他们身体的碰触都是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的。
  他之前的反应,那样柔顺地让他去抚摸,也只是因为,他觉得很有趣。
  还有就是,他在向季修年表达自己的友善。
  季修年模糊地觉得,他可能理解成另一种意思了。
  那种他本来不该想、也不该有的心思。
  此刻,他决定不再碰修了,除非这涉及他、或者修的生命安全。
  心情莫名有些低落,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后脑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按住,而后双唇被另一双唇紧紧压住,一条柔软的舌头侵入口腔。刹那间他呆住、不知所措,任由这条舌在自己的口腔中攻城略地。他的牙龈被扫过,每一个柔软的地方都被狠狠碾压过,甚至连喉咙口都被舔过。他的眼角微微溢出水汽,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然而就在要窒息的那一刹那,氧气从对方的唇舌渡了过来,但是对方的舌依旧在侵略着他。甚至翻搅着他的舌。
  被密密麻麻碾压过的触感在他的口腔里来回回响着,他的大脑似乎停止工作了,这是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他又在哪里。眼前的这个少年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明不明白这样很危险?会造成他无法挽回的结局?
  季修年不由自主的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脊背,对方的白衬衫在手里被攥成充满皱纹的褶皱。他的心思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想起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却从未和女孩接过吻,他的思绪却又变得很近,他想起自己最开始吻过的人,也是这个少年。
  到最后,他终于心悸而颓唐地放开了对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可贵的空气。
  他眼角泛红,有许多许多话想说。
  修却很平静地看着他。
  “季修年,这才叫不怀好意。”
  他听到对方淡淡的嗓音,天竺葵和雪松木的气息突然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