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季修年抱紧修的身体，闻到的却全是天竺兰和雪松木的气息，他以前很喜欢这种味道，温暖又干净。现在却很厌恨，因为这意味着修又受了重伤，而他却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他们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在这里。
不，一定还有机会出去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他看向四周，怪鱼早已酒足饭饱溜得无影无踪，这里只剩下了这个供养着女孩的心脏。这个心脏是很奇怪的东西，里面有着大量人类的血，修说这些血维持着这个女孩的生命体征，那么……修，也一定可以让修活下来，修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季修年抱着修，默念着有匪，最终将三面开刃的匕首朝着心脏狠狠掷过去！银刃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有匪将心脏凿出一个破洞，大量的鲜血顿时如洪水一般喷涌而出，染红了这一片水域。
季修年抱着修接近裂口，他和修现在完完全全被鲜血冲刷浸泡着。强烈的铁锈味呛得季修年几欲窒息，但他怀里的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季修年看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
血海里的笑，格外诡异，也格外阴森。
而心脏中间的少女的表情也不再平静，她的脸开始扭曲，浑身上下不自然地抽搐抖动，一副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季修年知道少女对修来说很重要，他伸出手想要堵住心脏的破洞，却无济于事，血液还是汹涌地流出来，少女浑身也越发苍白。
由于巨大的水压，原本很小的破洞越变越大。如果他们能看到水面上的情况，就会发现每个蜂房里正在被抽取血液的人类干瘪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传送带和碾压机器更是疯了一般急速工作，都是为了给这颗破损的心脏足够的供血。
修和季修年的全身都被冲刷过，季修年极度痛苦，已经处于被鲜血淹死的边缘。
银刃光刃飞扑过来要堵住破洞，这时修渐渐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幽深的漆黑，而是一片血红。
那是季修年从未见过的恐怖血红。
下一刻，季修年浑身被氧气充盈着，就像自己突然被包裹起来，强行灌入氧气一般。来自于修的保护，也变得强硬，甚至让人害怕。
他的身体已经极度的疲惫，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到极限了。
视线渐渐模糊，他看见修在血泊的洗礼下，变成了恶鬼。原本身体液化后很漂亮的银色蝴蝶刀，此时也变成了血红。刀刃划过的光彩，如同星光一般，盈满了整个水域。
血红的，迅猛的，最终在银刃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破了重围。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害怕，也冷血得让人害怕。
季修年最终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朝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飘过去。
是被修抱着吧，可是为什么一点实感都没有呢？
他眼前的这个已经变成十七岁模样的少年，为什么会有那样尖锐的恶魔角，令人胆寒的眼神，和几近妖异的纹路呢？
也许是他的幻觉吧，他看见被鲜血覆盖的修，露出的一小节白皙的肌肤行，满是诡异的纹路。那些纹路季修年很熟悉，那是无数次闪过他脑海的文字和图案，但他从来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还在看，对方却伸出一只手，盖在他眼睛上。
季修年闭上了眼。
他的耳朵却还在听，这周围的一切。
黑暗中，他听到那个原本温柔的嗓音变得无比愤怒。
“你必须得杀了他！他这样会毁了芊！我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芊！”
那个少女的名字叫芊，季修年记住了。
“……”回应给那片声音的，只有修低低的咆哮声。那是季修年第一次听到修这样的反应，他很想睁开眼睛，但却被对方牢牢禁锢在黑暗里。
“砰”的一声，下一刻他终于从水中到达了地面，氧气铺天盖地涌过来，他的嘴里终于没被塞进东西了，寒冷却也溢过来，而且明显要比之前还冷上许多。
冷进了骨髓。突然，季修年反应过来，那就是修的哥哥说的绝对零度。人类世界里最低的温度。
但是这些也不能伤害他，修不让他看，却会保护他。仅仅只过了一瞬，他便不冷了。
如果他能看到，他会发现无数血红的蝴蝶刀正在与银刃缠斗，而银刃，最终渐渐聚集，液化成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的眉眼口鼻，以人类的审美标准而言，无论放在哪一个国家，都是黄金比例的美，但正由于太过精致，反而显得不够真实。
“修……你这样会后悔的，是你怀里的这个人亲自杀了我们的妹妹。我用了很多手段，才最终采取了这个办法，让芊能够保持生命，而你们则毁了这一切。”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甚至于平静，听不出任何愤怒的感情来了。
轻飘飘的，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厚的伪装。
但这些季修年都听不到，如果他能看到，他会发现血红的、自修身上蔓延过来的液体正堵住他的双耳。他处在黑暗里，世界非常寂静，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张了张口，喊出了许多话，因为自身无法听见，甚至觉得自己失声了。
“妹妹她不会希望以这种方式活下来，她早已死去，你用人类的血养着她，只是让她的肉体不会腐烂而已。”修说，他微微抱紧了怀里的季修年。
“她有机会醒过来，我的实验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了……不管你信不信，你们毁了这一切。”男子说。
修一阵冷笑。他向来很少冷笑，尤其是面对季修年。
“当初造成她死亡的，不就是你么？雅，我不会容许你一次又一次杀死我身边的人，不管是芊，还是我怀里的这个人类。放我走，或者我现在便毁了整个粮仓。”修说。
“你开始学会威胁我了，弟弟。”男人轻轻地叹息道。
“……从来都是跟你学的。”修说。
男人的身体液化作银刃，如同月光般美丽，汇集成一条极为漂亮的流星，在粮仓内引路。
当季修年感到自己终于踩在地面上时，他也能够看见世界了。
他第一个看到的，是一个和自己样貌一模一样、气质却完全不同的少年。
那少年就这样静静看着他，额头中间生着一只血红的妖怪角，白皙的双颊上也布满奇异的文字和图案，整个人显得妖艳而吊诡。
但他的气质却是温柔清冷的，天竺葵和雪松木的气息，清淡地飘过来。
他的身后，是之前高耸熙攘、而如今人去楼空的粮仓。漫天的星光落在他身上，不远处，是密密麻麻的清野和钧和的尸体。
这些应该是他们进入粮仓后，外面的缠斗造成的。木制的巨人已经完全倒下，被切分成许多块。蒋墨琨红着眼睛在高台上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憎恨而怨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修的手臂液化，莹润的光点涌上天空，再度炸出一团他看不懂的语言。但季修年猜想，应该是在让人马撤离。
“修……”季修年喃喃出声，今晚变化太多，九死一生，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一刻，身体便经受不住如此大的负荷，缓缓朝着地面倒去。
修接住他，这次没有封住他的视觉和听觉，他看到一支木制的弩箭朝着他们飞过来，修轻松地接住。
箭尾上是一封信。
“你的人类朋友想要和我们谈谈，你先休息，醒来后我们再一起解决这件事。”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少年的嗓音，却微微带着点沙哑的感觉，微妙的、恰到好处的性感。
他突然想起，对方被血液浸泡过后，长大已经过了变声期了。
听着这个声音，他却觉得很安心，终于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