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当季修年和修一同泡在温泉里时,他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很想放空自己,脑海里却塞满了乱糟糟的想法。他今天用有匪……杀了一个外星的居民。想到有匪,有匪便瞬间出现在掌心,三面开刃杀气腾腾的模样十分渗人。尽管没沾血,但也足够让人胆寒。
  季修年不想用,于是有匪又回归他的身体,变成了脊背处的黑色纹身。刀尖向下,刀柄在最上,缠绕着有匪的同样是黑色的、长寿的纹身。
  长寿绕刀而盘,像是一条蛇一般缠在有匪身上。这让季修年的脊背看起来凭空生出几分杀气四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青春期的叛逆小青年。
  水波荡在身上,但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想起有匪刺穿那个清时的感觉,想到最后,只剩下二字——胆寒。
  如果可以,他不想杀死任何人。
  修也在他旁边被泡着,但修整个人都埋在水下。四肢很放松,就像一条正在休息的鱼。
  季休年也不担心他是否会窒息,他只是觉得,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让他难以接受。
  身上的血被洗干净,他想接着行动,修的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
  他很需要那些钱,也很想在结束后休息。
  他还想和修谈谈,但他知道现在这一切都还需要契机、需要等待。
  季修年也将自己埋进水里,去拉池底的修。
  这里的温泉与其他地方不同,水很深很深。季修年看见修浮在水中央,看起来很安静的样子,乃至于像熟睡一般。
  季修年游过去,却不敢碰他的身体。气泡从季修年的口中不断吐出,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可是在梦里也会有窒息的感觉吗?
  他看见修在水里睁开双眼,修的眼睛此时是红色的,血红的,红宝石一样的红,甚至在这漆黑的夜里发着光。
  修注视着他,季修年想说话,一张口,吐出的却是数颗牙齿,气泡不断涌出,他觉得肺部的空气快要被压榨完了。
  修在水里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
  季修年看见修长大了。他的四肢拉得修长,面容也由少年变为青年,十八九岁的模样。笑着,很温柔。
  接着,是修的一个吻。
  他的吻渡过来的是氧气,季修年猛地往后一退,竭力冲出水面。
  然后,他的梦醒了。
  原来真的是梦,他还躺在温泉里,温泉很浅,修也在旁边,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修没有长大,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模样。季修年用手指去探自己的口腔,牙齿都还在。
  那他……这个梦,他在想什么?
  他发出了一声苦笑不得的古怪的笑,再度看向修,修的脸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他摸上自己的心脏,心率也很平稳,没有加快的情况。他抚上自己的脸,除了温泉带来的热度以外,没有因为别的理由而发热。
  实验的结果告诉他,他真的只是把对方看成弟弟而已。
  那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季修年,忘了它。
  修突然睁眼,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休息够了,我们该出发了。”
  季修年捧着干毛巾问:“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零五分……你睡得很沉,刚刚我已经检索过卧龙山可能存在清野粮仓的地方,最终确定了两个地点,都很偏僻。以前曾是人类的在K市的军事基地,但是应该是被洗劫了,换成了清野的粮仓。”修说。
  季修年点点头,道:“好,既然地点已经确定了,那我们就尽快过去吧。”
  他穿上T恤和牛仔裤,这个过程中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季修年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的身体早就被对方看光了。
  “你太苍白了,该多晒点太阳。”修发表评论。
  “……?”季修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他。
  修微微勾起嘴角:“既然你已经休息好了,我们行动。”
  季修年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休息了吗?”
  他的得到的回答很简洁。
  “我在牢里的那段时间,已经修完了我一生里所有的假期。”
  季修年缄默,修也没有解释这句话,他们前往卧龙山。
  这一次,修还是将季修年抱在怀里,神情里却少了最开始的那种轻松,以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愉快。
  到达目的地时,季修年被放下来,他有些崩溃地看着周围的情形,真是荒山野岭,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有野兽出没、夜鬼横肆的感觉。
  他是个……很害怕鬼怪的人,无论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咬着下唇,内心却一阵阵发寒。他看向修,修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那样子就像石雕一样平静。
  于是他也不说害怕,只是跟着修朝前走。
  双腿跨过荒草,深夜的露水从裤腿边流过,夜虫的声音响在耳畔,却让深夜越发寂静。会有鬼吗?如果有的话,它们强吗?
  不找边际的想法不合时宜地出现,季修年不想承认,但是生理上却忍不住颤抖。他跟随修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直到修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你出了很多汗。”修说,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
  “拉着我的手,我数据库里的资料显示,如果人类有同伴支持,他们就不会害怕。”
  修朝着他深处那只细瘦的手,手腕在星辉的映衬下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很白皙,给人一种容易折断的错觉。
  有着这样特征的手,分明是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依靠的,但是季修年的手伸过去,被对方握住时,心里感受到的却分明是温暖。
  “我不怕的。”季修年说。
  修微微勾起嘴角,说:“我知道你不怕。”
  这是他第一次说谎,也是第一次想要去说谎。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谎言,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它能让季修年真的不害怕起来。
  但是现在,比起这个,他们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解决。
  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灯楼,探照灯的光芒巡视着它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而灯楼上明显有人放哨。在离灯楼不远的地方,燃着点点灯光,那是一幢像被铁桶一样被墙壁包围起来的建筑,一小队士兵荷枪实弹站在最外层的大铁门旁,就差没写八个字——
  军家重地,闲人免进。
  季修年咽了一口喉咙,说:“修,你确认的有两个地点,这个地方,是不是真正的人类的军队驻扎地?我感觉,不太像清野派的粮仓。”
  “是不是,我去看看就知道了。”修说,他伸出右手,小拇指的最后一个指节液化变作蝴蝶刀,朝着灯楼的方向飞过去。
  “我能获取蝴蝶刀的所有视野。”修好心地解释。
  “你能获取蝴蝶刀的所有视野,那你的手臂变成皮衣贴在我身上的时候……”季修年喃喃出声。
  “我都能看到,我都已经看完了,很多遍。”修回答。
  修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却把之前化作季修年衣服的手悄悄藏在了身后,轻轻地摩挲着。
  季修年的脸顿时涨红,那一刻他想爆粗口,想咒骂,想说很多话,最终都化作无奈的叹息。
  飞行中的蝴蝶刀慢慢悠悠的,就像一只真的蝴蝶一样,他朝着圆形的墙壁内飞过去,然而还没等靠近,在十米以外的地方,它就被激光束烧起来了。
  被烧到的那一刻,蝴蝶刀飞速地窜回修的身体重新化作肉身。
  修的小手指在冒烟,血肉像被烫伤一样,开始流血。
  血还是金色的。
  那种隐约的香气又传过来了,季修年终于可以形容那是什么味道,他想起了从前他养在窗前的天竺葵,那盆很娇气的植物只活了一个月就死了,但是它开了花,花很美气息也很温柔;还有他楼下的那株雪松木,春天的时候枝叶格外伸展,会散发温暖的草木香气,围绕在你身边,却从来不粘人。
  他有点呆呆地闻着,而后又用有匪在自己的掌心划一道口子,将伤口递向修。
  修看他一眼,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过他的伤口,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不必如此,我并不脆弱。”修说。
  “……”季修年不知该如何应答。
  “人类是不会有这种技术用激光射杀离大门十米以外的,比虫类还要小的飞行生物的。而且,我观察到这些站岗的人,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人。”
  “什么叫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人?是清吗?”季修年问。
  “不,也并不是清……他们是……在你们的眼里,应该算作叛徒。”清给出这样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