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带着修来到电脑城前，看着这个在陨石降落后依旧人来人往，甚至有些人声鼎沸的地方，内心深处生出强烈的恐惧感。为什么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一路走过来他们都看到了武器配备齐全的警察，唯独这里没有，就好像这里是个真空地区，没有危险一般。
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微笑、交流、插科打诨，一点没有被控制的模样。但是他们走过的时候，却带给季修年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就好像这些“正常”在眼前都隔着一片镜子，似乎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却非常遥远，镜花水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修，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季修年问，嗓音不自觉地轻轻发颤。
他看着电脑城售货处的员工，那员工分明很正常地在和顾客交谈，脸上也带着笑容，但是笑容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嘴角微微弯起，却分明没有笑意，表情中透露出一丝微妙的机械感，而和他正在交流的顾客神色的神色也很特殊，像是被迷惑了一般，不自觉地和店员越靠越近，甚至两个人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接着，店员的手中慢慢涌出透明无色的液体，裹住了顾客的手，接着那股液体缓慢而细密地蔓延到顾客身体的其他部分，这个过程季修年知道，那是“包住”。察觉到季修年走过时，这些清们的神情更加诡异了，纷纷扭过头朝着季修年咧开一个笑容，那笑容一直拉到嘴角根部，让季修年越发胆战心惊。
清们现在还没有动作，季修年隐约觉得，它们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这些家伙早就朝着自己冲过来了。
修不露痕迹地靠得离季修年更近一些，如同一头高傲的狮子，在宣布自己猎物被觊觎后的愤怒。
“他在试图包住他，并且想要消化他。”修说，嗓音仍旧很平静，像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季修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眼前发生这种事，也实在很耸人听闻了。
“他明明已经是人形了……”季修年说。
“当清吞下第一个人的时候，只是为了伪装并潜入人类社会，但是当他们准备吞下另一个人类时，却是为了食物，或者说，好玩。”
“好玩？！这种事情哪里好玩，这是活生生的人命！”
季修年不可抑制地愤怒起来。
察觉到他的愤怒，修用小手捏了捏季修年的虎口：“虽然我知道这很无礼，但是我认为需要告诉你事实，在我们星球的居民眼中，人类只不过是弱小、可怜而又无助的食物罢了。你对付不了他们的，把这件事交给我。”
季修年放开了他的手，呼吸急促起来，双眼都有点发红。
他看了修一眼，眼里有一种愤怒，但他深知自己和这些生物的差距，也明白修现在保护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上存在着某种特殊性。修和那些家伙一样，完全有杀了自己的能力。
现在修还在保护自己，到了哪一天对方兴致全无，可能就会真的撕碎自己并吃下去。
这时，季修年注意到店员们已经完全包住了顾客，被包住的人甚至一副享受的模样，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消化掉了。
“你想救他们？”修微微挑起眉问。
“人命关天，当然要救！”季修年朝他喊道，同时还有一种愤怒，为什么这个家伙面对这么多人即将死亡却这样平静，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吗？
修确实没有出手杀人，但也绝对没有主动救人意思，除非他用什么来交换。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季修年说，嗓音甚至有些沙哑。
修微微抿起嘴唇，双眼里浮现出淡薄的笑意。
“好。但我不能向你保证，我出手后这些人能活下来，但是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有危险。”
此时电脑城里的店员们已经将自己身前的所有顾客“包住”了，店员们的表情也逐渐有生气起来，不再如机械一般僵硬，而是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笑容。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被吞噬，季修年焦急地看了修一眼，修在他说出自己的承诺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从恶魔角开始便逐渐液化分解，一点一点地、在阳光下像是融化一般，碎成片片晶莹剔透的花。
花开始凝结，显出实体，最终是无数把小小的蝴蝶刀，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属冷硬的光泽。
刹那间，上千把蝴蝶刀倾巢出动，以所向披靡的气势冲向所有正露出诡异笑容的店员。
如同蝴蝶一样，蝴蝶刀们在空中翩跹起舞，但是每舞动一次，便割下一寸透明的液体，那些液体的本体，是清野阵营的居民。最开始蝴蝶刀的舞动还非常温柔，只是切割着众多清的四肢，到后来越发激烈，几乎舞动出残影，一路搅动到了头部。
被搅碎的清们纷纷坠落在地面，霎时间整个电脑城都被透明的液体覆盖，厚厚一层，像是血，没有味道，却还在微微地起伏着。
也许更像是透明的肉块吧，即使知道它们没有味道，季修年的鼻端却也能清晰地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很像血腥味，却比血腥味儿更好闻。
有一种香气，非常清淡、隐约的香气，就像那些奢侈品牌出售的只有十几毫升的香水，只用喷一点点在耳后和手腕，当你经过的时候，带出来的那点好闻的气息。
你不会讨厌它，因为很隐约。
你会印象深刻，因为它很昂贵、很有气质。
夹杂在其中的清淡香气就是这种味道，季修年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着迷地享受这种气味，甚至希望能更多闻到一些。
但他却知道，眼前上演的是一场真实的杀戮。
可是清们并没有被杀死，此刻只是以透明肉块的方式匍匐在地上，伺机待发随时准备反扑。但是这种过于浓烈的尸体的感觉，还是让季修年吐了出来。
修下手快、狠、准，尽管是同一个星球的居民，他却似乎没有任何同胞之情的顾忌，蝴蝶刀所至之处，都是大片大片匍匐在地面上的透明肉块。
而被包住、正在被消化的人类们，正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似乎神识仍旧并不清醒，一副不知今夕何夕、沉浸在梦中的模样。
完工后的蝴蝶刀最终簇拥在一起，熙熙攘攘的，以一种非常亲密的姿态摩挲着彼此，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和季修年想象的不同，那声音一点也不嘈杂，甚至很好听。根据修平常的表现，季修年甚至能想象出蝴蝶刀之间的对话。
蝴蝶刀们在彼此说明自己的功绩，我切碎了三个清，你呢，你切碎了多少个？
我切碎了五个，我觉得非常骄傲。
我只切碎了一个，但是下一次我会完美地超过你们所有刀，完成任务的。
……
季修年摇了摇头，蝴蝶刀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首和谐而优美的乐曲最终以一个铿锵的“叮”的颤音结束，最后，重新液化变成人形，那个少年在季修年的眼前逐渐浮现，恶魔角、稚嫩的脸庞、四肢与躯体，最后是慢悠悠钻出来的恶魔尾巴。
季修年看见修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脸上的表情非常傲慢，似乎这一切都不值一提。
季修年鼻端清淡隐约的香气仍旧没有散去，反而随着修的靠近越来越浓烈。
那一刻季修年才终于发觉，那让他甚至有些迷恋的味道来自于修本身。
修走过来，用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季修年只觉得触感非常柔软。
“我完成任务了，我想要你兑现承诺。”修说。
阳光从他黑色的发丝照过来，他的半边脸在光里，半边脸在暗里，给人一种非常隐约的柔婉感觉，弱化了他本身自信到甚至于自负的神气，连他的傲慢也柔软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
静了片刻，季修年神情复杂地说出这句话。
“我要你以后尽可能地喂饱我，你的气息，越多越好。”修说，一向平静的双眼竟然隐约透出一丝炽热。
季修年心中一窒，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电脑城发生的一切却堵住了他的喉咙。那些被切碎的清们倒在地上的肉块，以一种非常恐怖的速度在地面上抖动起来，每一块透明的肉都像有自己的意识。
渐渐地，那些肉缓慢地朝着一个地方开始移动。
紧接着，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如同瘟疫时期衰败城池里狂奔的鼠群一样，透明的肉块们也在拔足狂奔，奔向电脑城最里面的地方。它们奔跑的那条通道突然之间就变得非常长、非常幽深，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不死不休地朝着一个方向逃窜。
这时，原本被消化失败的人类们，晃晃悠悠地朝着季修年和修走来，他们拿起电脑城里任何可以拿起来的东西。
椅子、显卡、手机、订书机等等可以拿在手里的小型设备，力气大一些、个子高一些的则拿起了桌子、主机和显示屏。
他们井然有序地朝着修和季修年走来，行进的路线和方式像世上最严苛的军队一样严谨。以最前的人为带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朝着季修年和修砸了过来。无数的杂物从天而降，避无可避，如果落在身上，修当然不会有事，但季修年不死也残。
修只是闲闲看了这群人一眼，霎时间他的身体再次分裂化作无数蝴蝶刀，形成一个严密的圆弧形屏障。屏障将季修年保护在其中。那些扔过来的凶器砸在严丝合缝的蝴蝶刀上，发出极为猛烈的撞击声。
一时间叮叮当当、金属撞击刮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被保护在里面的季修年，看着自己头顶正在飞舞的蝴蝶刀，想起这些东西就是修，心里很隐秘地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或许真的不会杀了我，他或许真的想要保护我。
但季修年却没想过要去依靠修，他作为人类或许很弱小，但也不愿意就这样子以食物的身份依附在修身边。他想活下去，是有家人还要照顾，想活下去，是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还没做，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但也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
重物猛砸蝴蝶刀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像是要立刻突破这层屏障，让这些人能够立马杀死季修年。
季修年额角冒汗，他知道这些人可能是被控制了，但是这么多人要杀他，他很想活下去。
蝴蝶刀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也像是对目前的战斗感到乏味，分出一批朝着奔袭的人群切割过去。
血肉被破开、骨骼被切碎的声音响在耳畔，季修年捂住了耳朵，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旋转的蝴蝶刀像是活生生的死神，就在他的眼前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收割着生命。
这些人之前还活着，但顷刻之间已经变成了尸体。
没有血，也没有惨叫，他们的身体已经被吞噬得差不多了。
看着这么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季修年的神智甚至有点崩溃，他在圆弧形屏障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尽管非常残忍。
在修出手后，这些要侵袭的人类渐渐倒下，变成了地面上透明的肉块，只是没有起伏。
季修年紧绷的神经稍微轻松一些，但是他透过刀光的缝隙朝前看去，却发现了更为强大、更为恐怖的东西从幽寂的通道深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