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季修年当然没有被他说服,这件事本身给他的感觉就已经相当诡异了,更别说真的这样去做。
  他只是拉下了修被掀起来的衣服,神情严肃甚至有些毅然决然地说:“不,我需要的是一台工作电脑,哪怕你真的能代替我原本的电脑让我工作,我也不可能……我不能把你当成一件物品来使用。人是不能当成物品来用的……”
  虽然你有时候很讨厌。
  季修年欲言又止,年轻甚至犹有稚意的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郑重。
  “修,你要知道的是,哪怕人类到了灭顶之灾、危及生命的时刻,工作仍然非常重要。工作之后,才能有钱,像我这样、还有我身边的人才能活下去下去,而对我来说,电脑就是我工作的工具。”
  他承认,他的话很俗气,甚至充满了不怎么好闻的铜臭味,但是他必须让修明白,电脑对他的重要性。
  “我可以成为你的电脑。”修说,十分坚持的模样,恶魔角也悄悄竖直起来。
  季修年微微笑了,此刻他不太像那些惯常的插科打诨的他,相反,他看起来好似突然成长了许多。
  “你可以,但是我不愿意。”
  这场对话最终以沉默告终,季修年明白修想要补偿他的心理,但是他已经欠了修一条命,他不愿意欠他更多。就像修自己说的,要拉上他拯救世界,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尽量和这个诡异的生物少一些牵扯,那么真正分别时,便不会生出不忍心、也不会情份多得还不清。
  他确实想得很世故、很有大人的味道。
  但是他从没想过自己说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修闹了会儿别扭,可以说,修只是闹了半分钟的别扭就接受了这一切。
  高等生命的智慧总让他们可以快速想清楚这其中含有的一切。
  但是季修年还面临着一个问题,他相信修的话,如果他一个人出门,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而现在,只有修能够很好地保护他。但作祟的自尊心却让他有些拉不下脸带修出去。季修年咬了咬牙,想了许久,想起病床上的妈妈和妹妹,觉得自己不能死,最终还是决定服软。
  “我们……一起去吧。”他说,声音却有些低。
  “好啊,不过我总是要收取一些报酬。”修说,语气十分平静而又理所当然。
  “你要什么?”
  修眨了眨眼睛,直接扯过他的衬衫,在他颈子旁深深嗅了一口:“喂饱我,让我问到更多属于你的气息。”
  季修年的脸上又不自觉地泛红,但他明白对对方对自己并没有那层意思。
  深吸一口气,季修年忍辱负重地说:“好。”
  得到了修将会保护他的承诺,季修年准备带他出门了,但此时却遇到了一个问题。
  修的恶魔角和尾巴太引人注目了,如果就这么出去,可能会引起骚动。
  季修年看了修一眼,试探性地去碰他的角,修在他的手触碰到时脸上甚至露出微醺的神情,像是很享受这一切。紧接着,季修年给他带上了一个鸭舌帽,但是没有办法,恶魔角太长太大了,用帽子根本没法儿全部遮住。至于修的尾巴,季修年不是很敢碰,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是不想和对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他让修把尾巴塞进裤子里,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修觉得这样很难受就拒绝了他。
  季修年看着修,说:“我们没办法掩藏你的角和尾巴。”
  修点了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表示赞同。
  “这代表着我没办法带你出门。”季修年说,他看起来十分苦恼。
  修歪着头,张了张唇,最终说:“没有我跟着你,你会死。”
  季修年沉默,因为他知道,修说的都是真的。
  房东的事情已经让他明白这个世界随时都会发生危险。
  修的话直白得像是一颗子弹冲破房内的平静,窗外广播声再度响起——
  紧急通知,K市已经发生多起伤亡事件,部分网民录制了一些不符合常理的视频,专家团队正在紧急研究,相关部门也在全力找出伤亡事件发生的原因。为了广大居民的人身安全考虑,近期请不要轻易出门。另外如果遇到红色双眼的人,请立刻离开并报警。
  广播一连播报了三遍,声音之大,几乎是想把听力健全的人也震成耳聋。
  修看着他,眼神干净而认真,一双黑瞳里隐隐有血光流过……
  “……”季修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轻叹着摇摇头,“我不可能在家里一直混吃等死。”
  “你不用,带我一起去。在你们现在的人类社会里,人们不会在意一个孩子戴上恶魔角和恶魔尾巴,他们只会觉得这个小孩子调皮,”修说,他嘴角弯起笑容,“而且,我很好看。”
  好看,就意味着在人群之中具有豁免权。
  而一个好看的孩子,除了这份豁免权以外,还有一个特征,叫做可爱。
  “你必须带我一起去,你身上的气息太特殊了,这种气息连我闻起来都觉得浑身像是泡在温水里、魂魄像是躺在天堂里一样,如果我放你一个人出去,那些家伙立马就会蜂拥而上,不出片刻,你就死了。”
  “这很奇怪,你对我们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尽管你身上的味道我并不是时刻都能闻到,但只要闻到的时候,我就想把你撕开,吃下去,找到这味道出现的源头。其他的人类都没有你所拥有的这些,所以我现在并不想让你死。”
  修的话很直接,却也很恐怖。
  季修年不愿意被他们嗅闻,更不愿意被撕裂吞噬。
  面对着修,他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对方豢养着、同时也保护着的某种奇特宠物一样。
  这种想法太糟糕,他没有让自己接着想下去,同时,他为了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还是带上修出门。
  直到他们真的来到了大街上。
  K市的街道和季修年印象中的一样,还是那样美丽,但也许是由于盛夏的原因,大街上并没有许多人,平常都开着的各种饭店餐馆奶茶店也都很诡异地没有开门,孤寂地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身穿厚重防弹衣的防暴警察们正在四处巡逻,整条街上透出一股森然冷寂的气息。
  街道旁的法国梧桐很茂盛,遮挡了部分阳光热烈的光,但却让季修年看得觉得有些异样的冷。
  完全不合常理的冷。
  他摸着自己的手掌,皮肤告诉他是温热的感觉,但是他内心的感觉却告诉他很冷,特别冷,冷到无法忍受,牙齿打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连心脏深处都感受到了那种令人颤抖的寒意。
  幻觉。
  他告诉自己,而后朝着既定的线路朝前走。
  修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修的手很小,很稚嫩,却很温暖。
  他的手里像是握着一个小小的太阳,然后那个太阳顺着他们肌肤相接的地方,从血管经脉一路跑到了心脏。
  将他冷得几乎发抖的心脏温暖起来,一场寒冬过后春风吹来,心脏深处生出翠绿的嫩芽,有生命温暖清新的气息。
  至于季修年对于修外貌可能引起的争端的担忧,完全变成了无稽之谈。
  因为此刻K市的大街各种电气设备还在运作,流行歌曲还在外放,甚至用作装饰的灯光也依旧在闪烁,但是这里他们走了将近十分钟,除了三三两两的上班族和学生党和警惕的防暴警察外,几乎没有别的人在。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季修年虽然很少出门,但他知道情况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握着修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像是透露出了某种恐惧的味道,又或者,单纯地信任着身边的这个生物。
  “事情发生的很快,但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激进派不敢出来伤你的。”
  季修年的嗓音有些沙哑,他慢慢地问:“我不太明白你的国家的情况,不过,你们不会总是喊着激进派吧……他们有名字,或者代号吗?”
  修微微仰头看他一眼,最终说:“在我们的国家里,这种称呼很长很长……”顿了顿,季修年观察到在这短暂的停顿里,修的双眼里闪过无数的数据流,“但是我可以用较为接近的人类说法告诉你,军部中,我们温和派被称为钧和,激进派被称为清野。他们……我们称之为,清。”
  钧和,有千钧之力却中正温和;
  清野,似乎是怀着某种目的,以清野之名冠之,使其做法更加冠冕堂皇。
  这两个称呼在季修年看来有点太过古意,甚至给他一种很浓的陌生感。
  修微微笑了笑:“我们立场不一样,立场不同,总是要有死伤。只是你,不会成为死伤的其中之一。”
  季修年几乎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
  修竟然回答了,而且回答的态度十分认真:“因为我是发现你的第一个钧,你便属于我。你身上还有很多我感兴趣的地方,在没有得到答案前,我不会如让你死,更不会让那些家伙抢走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述很流利,完全看不到断句问题。
  季修年听了,有些恨他,却又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如果他可以变强,就不必被对方这样藐视、以一种完全不平等的方式对待了。
  宁静到死寂的氛围仍然持续着,但是已经不再安静了。
  K市的街道仍然十分美丽,法国梧桐的树叶在盛夏里轻轻摇摆,落下一片片清凉的阴影,只是如果没有暗处的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的话,这些会更加美丽。
  季修年即使看不到,却也能察觉到自己正被人窥伺着,那种冰冷的、脊背发麻的感觉又出现了。那些东西对自己有着强烈的渴望,随时都可以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年,你知道那些清为什么会有红色的眼睛吗?”
  修握着他的手问,像是很随意地发问。
  季修年当然答不上来,他已然汗湿重衣。
  “因为人血是红的,而我们都是无色透明的,吞噬人类后,会变成红色。如果要伪装成人类很简单,但是人类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一处是没有皮肤覆盖的,没有皮肤覆盖,便意味着无法遮挡,无法遮挡那么这点血色就会透露出来。”
  季修年想起修眼里一闪而过的红光,说:“所以,你喝了我的血,眼睛也会变成红色?”
  修摇了摇头:“不,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很强,所以即使我吞噬人类,眼睛也可以伪装成黑色。”
  季修年:“有多强?”
  “强到可以在清的军队出动时让你全身而退。”
  那是修给他的答案,季修年还没来得及对此发表任何议论,修已经张开五指,只见他的五根手指的指尖全都分裂出尖锐无比的蝴蝶刀,季修年知道,他指尖的蝴蝶刀的硬度是钻石的一百倍,而钻石是人类世界已知硬度最高的矿石。
  晶莹剔透甚至带着微微肉粉色的蝴蝶刀在阳光下散发着充满金属质感的光芒,只是看一眼,便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尽管季修年不是第一次看见修的手指划作武器,但此时依旧非常震惊。
  “去。”修低声说,而后五根手指、前两个指节已经化成蝴蝶刀的刀片微微扇动起来,最终脱离了他的手掌,蝴蝶刀飞刀空中,如果忽略那凛冽的寒光,简直可以说非常可爱、非常乖巧了。
  然而下一刻修的眼眸一凛,蝴蝶刀便发出嗡嗡的声响,急速飞了出去,冲向四面八方。
  修的手掌只剩下了五个只有一个指节的的断掌,看起来十分可怜。
  “它们去了哪?”
  季修年问。
  “我让它们朝这周围那些盯着你的清示威,如果对你有觊觎之心,便是和我作对。”
  “我一直很好奇,修,你在钧和里究竟是怎样的地位。”
  蝴蝶刀嗡嗡地飞回来,金属光芒不停闪烁,其中两把刀上带了血迹,最终飞回了修的五指。
  修沉默了半晌,默不作声地用手帕擦着指间的血痕,最终才慢慢回他:“我现在,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卒而已。”
  他的嗓音很沉重,但季修年知道,他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只是凭借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互相询问这种问题的地步。他们之间的信任都很脆弱,更别说这样私密的问题了。
  季修年注意到,修想来高傲的上,也浮现了凝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