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此时大部分还埋在被子里，听到他的声音，小山一样拱起的棉被里发出一阵轻柔的悉悉索索声，接着一对尖尖的黑色恶魔角率先从被子里钻出来，而后才是一颗毛绒绒的黑色头颅。
季修年看着他的恶魔角，还是有些怕，轻轻咬了咬牙，不太愿意接受自己对恶魔害怕的事。
修红色的三角形恶魔尾巴尖从被褥里冒出来，颤颤悠悠的撩起了一角，而后一点一点将被子向上掀起。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随着尾巴的动作，渐渐映照在修白皙的脖颈、纤瘦的脊背，和纤细的双腿上，直到最后照着修的全身。
他趴在床上，看起来懒意十足，就像个不愿起床的孩子。
“吃早饭了，要吃哪个？”季修年竭力保持着自己的表情正常，他在心理上知道修是来自外星的生物，可能还很危险，但是修表现出来的样子又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子，又让他不得不照顾他，一时间内心非常挣扎。
暂且不想去深思这件事，季修年将左右手的食物伸向修。
修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脸迷蒙地抬起头，像小兽一般凑近季修年，闻着他手里的食物，从左手闻到右手，整个鼻子都皱了起来，刹那间离这些食物离得远远的。
“拿走，不吃。”对方拒绝得十分干脆。
季修年：“……”
他理解不能啊！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加餐了，肥宅快乐水更是能给予他一整天的快乐，为什么眼前这个生物却是这种反应？
无故来他家，吞了他的电脑，季修年觉得自己给买早餐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这家伙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季修年放下早餐，弯起嘴角眯着眼睛，有点杀气腾腾地问：“那你要吃什么？“
修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右手扯向季修年的衣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季修年这辈子都没想过的。
那就是修外表看起来纤细柔弱，力气却大得出奇！
就这么一扯，季修年的白衬衫的扣子从锁骨处一路向下被崩掉，劈里啪啦地弹出去，一颗颗射向了修的脸。
季修年霎时间怔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修惹事的右手。那只手很纤细柔弱，彷佛自己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够折断。
但事实是，他此刻却因为对方的这只手，衣衫大敞，胸前的肌肤全都暴露在空气里。
这时一阵风撩起窗帘钻入房内，慢悠悠地掠过他的身体，让他浑身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强烈的羞耻、愤怒感爆棚，季修年说不出一个字，咬起一口白牙。
该死的小混蛋啊啊啊啊！
修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脸上还粘着两粒黑色的纽扣，白皙的颊边是纽扣打过去时留下的红色印子。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疑惑着。
季修年的表情濒临爆发。
时间和空间彷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季修年无处发泄的羞耻和愤怒急需一个出口，恰好他的右手还握着一瓶罐装可乐，只听“咔嚓“一声，可乐罐子被他生生捏瘪，黑色的可乐汁液霎时间喷溅得四处都是。
虽这力道不及修，但愤怒时爆发出的力量也很可怕了
一些溅在修的脸上，修下意识地舔了舔而后又皱起小脸吐了出来，一副十足嫌弃的模样，那表情仿佛在说，什么低等食物，狗都不吃。
季修年很喜欢汉堡和可乐。
“我明白了，你根本不需要吃任何东西。”季修年咬牙切齿地说。
修仍旧不解，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我需要进食，只是不吃这些。为什么你在生气？为什么你要把可乐罐子捏成这样子？这东西的味道很奇怪。”说到这里，修微微皱了下眉，才继续说，“你们人类真是难以想象，明明已经是智慧生物了，还会以这种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碳水化合物为食。”
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修补充说：“这种东西，吃多了会变笨的。”
季修年最喜欢的就是肥宅快乐套餐。
他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但是想起修可怕的武力值，顿时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只是压抑着嗓音说：“从现在开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永远都不要碰我的衣服！”
修置若未闻，他捏住季修年白衬衫的一角，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彻底摧毁掉。
季修年终于忍受不住，彻底炸毛要踹开他时，修放开了。
“这东西你们叫衣服是吗，我们从来不穿。而且，它很不好，盖住了你身体里本身味道，你的味道很香，我很喜欢。盖住了，衣服就很讨厌、很碍眼。”修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视着季修年，“你不应该穿衣服，我想更多地闻到你的味道。”
他的鼻头微微翕动，头也顺势靠近了季修年几分，像是在轻嗅着他。
季修年终于忍无可忍，面颊发热，拿起枕头砸了过去，而后迅速下床跑向浴室。
脱下全身的衣服，季修年闻自己，却闻不到任何味道，修说的一切都显得荒诞不经。而且，你不应该穿衣服这种话实在太过越界了，这家伙知道人类世界这么多信息，却没有任何尊重他的意思。
极其任性，并且肆意妄为。而且他说的话过于暧昧了……
季修年是直男，但是并不迟钝，这些话能让他联想到一些糟糕的画面，尽管他知道对方对于和他发生关系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
可能修真的能闻到一些特殊的味道，毕竟他们不是一个种族的生物，嗅觉会有不同的地方。
杂七杂八地想着，头越发地痛。
甩了甩头，季修年打算把这些先放在一边，今天去一趟电脑城买设备。不直播就没收入，他手里没多少钱了，这个月妈妈和妹妹的医疗费都等着交，如果拿不到钱，季修年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
本来生活过得好好的，都是这个从天而降的陨石群里的这个奇怪生物，改变了他的一切。
莲蓬头的水落在身上，让他心情放松了些许，而后季修年听到修在砸浴室的门。
砰砰砰，砰……
砸门发出的响声极有节奏感，一瞬间机修年还以为自己听到了SOS求救码，三长一短。
当他擦完身子，已经过了十分钟，对面仍旧坚持不懈地在敲门。
季修年忍无可忍，围了条浴巾“哐”地一下打开门。
门外的正太恶魔修在浴室门被暴力推开时，“咻”地一下后退三步远，仰着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注视着季修年，少年还没过变声期的嗓子听起来很稚嫩，却也很好听：“年，我饿，非常非常饿。”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修没有之前志气高昂的态度，反而有点软乎乎的可怜兮兮。
果然食物才是这个家伙的软肋吗！可是之前的那些东西他都不吃！
季修年：“……”
“吃的我都放在那儿了，自己去拿。”他指着床头柜说。
修看都没看床头一眼，甚至眼里浮现出轻蔑的神色。
“年，这个月我只能以你的DNA为食，我早就告诉过你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个骄傲的小混蛋。
季修年没有回话，盯着他，眼神毒辣得似乎能把对方盯出个窟窿，直至所有谎言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修以一米四的身高，岿然不动。
季修年：“……”
他清楚地认识到，对方是真的没有对他撒谎了。
沉默了半晌，甚至能感到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都有点烫了，季修年终于败下阵来。他绝望地用手将脸颊从上摸到下，最终用一种认命的语气说：“DNA是吗……这也太恶心了，难道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不能吃吗？”
修看着他，恶魔尾巴不自觉轻轻摇动起来，嗓音也变得清脆了：“这个月是不可能的，但我需要的量也很少，一天二十毫升就够了。”
季修年有点想砍人。
最终他颓唐地坐在了卧室靠背椅上，在修来之前，这椅子前摆放的还是他价值三万人民币的电脑。
他花一分钟的时间思考人生，半分钟的时间拿出刀子、卫生纸和纱布，朝着在一旁环抱双臂，一副等着投喂模样的修招了招手。
修以一种十分倨傲的姿态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这才慢慢走到他身旁。
对季修年里说，这种事做起来是有心理负担的，在一个实际年龄不知道多少恒河沙数，外表九、十岁的恶魔少年面前，贡献自己的DNA，是头一次经历。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一些疼，还可能会受伤，更可能会留下一些不堪入目的记忆。
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澄澈，却带着一种赤裸明亮的期待。
季修年擦干净了自己的右手，拿起水果刀，轻轻按上掌心。
刀锋切过的地方，现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季修年放下刀，将流血的手掌递向修。
“好了，吃吧。”季修年说，他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波澜不惊，表现出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世的高人风范，但是掌中细密的疼痛感依旧不断传来。
下一刻，他感到猛兽一样的东西含住了自己的伤口。
是——
柔软的舌头，舌苔舔着伤口处的皮肉，血液进一步流出去，然后被舔走。
对方的鼻尖有时候会擦到他的手指，季修年别过脸，他在心理上想尽量把这个处理为小学打针一样的事件，而不是给外星人喂食。
最终他感到掌心被对方的舌尖一路舔过后，对方放开了他的手。
季修年拿起纱布，正准备包扎，却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如初，连个小口子的痕迹都没有。
只是掌心黏糊糊的，虽然如此，一点味道也没有，就像是正常的水。
小恶魔眯弯着眼睛，仰着头对他说：“好吃。”
季修年：“……”
“我吃饱了。”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有种天打雷劈般的感受。
因为修肉眼可见地长高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已经足够明显。
季修年：“……”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太荒唐了。
十七岁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一个，女孩子的小手都没拉过，现在自己竟然开始养孩子了?
太荒唐了。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季修年摆了摆手，有点沧桑：“没事，只是提前体验了婚后带孩子的生活，有点刺激过度。”
喂饱了这个生物，季修年打算出去买电脑，穿好衣服，正要开门，手指刚刚握住门把手，突然门外发出一声剧烈的“哐当”声，当场让他后退了大半步。
这声响极大，不像是常人能发出来的。
接着，是猛烈的砸门的声音，这次的响动当然不如修那么讲究，还三场一短了。
门板被毫无章法地重锤着，隔着钢板季修年都能感觉到它在剧烈地震动。
他觉得，再这么下去，门会被砸碎，尽管这是连子弹都难打穿的钢板。
修凑了过来，伸出了一根白嫩的手指。
季修年觉得有点不妙：“你要干嘛?”
修对他微微一笑说：“看看。”
接着，修手指的顶端开裂，裂成十六瓣，泛着金属的质感，而后疯狂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
修的手指头已经变成了蝴蝶钻。
修朝目瞪狗呆的季修年解释：“我手指现在的硬度是金刚石的一百倍，能钻开门看清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少年的天真和稚气。
季修年有种天打雷劈般的感觉，他知道修的武力值很高，但是没想到高到这种程度，手指还能变成兵器。
而后，季修年眼睁睁地看着修的蝴蝶钻手指轻轻巧巧地切开了门板，割裂开大概四厘米直径的孔洞，就在那一刹那，一张脸猛地贴在了洞口，血红色的，两只眼睛。
修收回了螺旋钻，手指也变成了原样，他轻轻吹了吹。
而后，那张大脸渐渐扭曲旋转，最终成了一滩透明的液体，噗嗤一下钻入了屋内。
钻进来的速度，像是原子弹发射一样，钢板门都被摩擦出了火星。
电光火石，季修年后退了七八步，一下子瘫倒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不同寻常的东西。
液体左奔右突，直直朝着季修年激射过来，似乎要一口吞下季修年。
季修年当然感到这东西和修的不同，修至少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善意，这东西完全是以杀他为己任。
在空中旋转前进，如同电影的慢镜头，季修年觉得一团液体子弹正朝着自己袭来。
我要死了。
我的妈妈和妹妹怎么办，在这团液体即将侵入身体时，这是季修年的最后一个想法。
就在下一刻，这团液体被一只白皙细瘦的手死死掐住，那只看起来很柔弱的手却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辖制力，如同一个牢笼，将液体死死锁在其中。
液体狼奔猪突，肆意改变着形状，刀刃、子弹、细丝，但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逃脱修的掌控。
季修年心惊胆战地去看门，钢板门已经彻底报废了，算了算至少要赔房东两千块。
而修的脸色，更是冷到吓人，稚嫩的脸庞上彷佛笼罩了一层寒霜。
季修年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他见过野兽一样表情的修和少年般懵懂的修，但此刻的修，彷佛是一个境外的强者，带着一股由力量而生的居高临下，冰冷、残忍。
他的手进一步收紧，慢慢地将这团液体越掐越狠，如果要季修年来形容，就像是电影里被扼制住喉咙的人质，正被一点一点地、用一种十分精巧的手法，巨细靡遗地杀死。
季修年有点庆幸，又有些浑身发冷。
广播又开始播报，陨石群入侵了他所在的城市，居民要注意安全。
最终，修的手收无可收，轻飘飘地将那团透明的东西丢了下去。
瘫在地上的东西渐渐伸展、延长成一个人形，最终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出现在地面上。男人的身体即使躺在地上，也在不停地扭曲着，蠕动着，像是内部正被什么东西蚕食，一时间看起来非常惊悚。
季修年捂住嘴，有点想吐。
修歪了歪头，用充满了疑惑地眼神看着他，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感到害怕。
杀死对他不利的生物，对修来说几乎属于本能。
季修年大口喘气，抚摸自己的胸口，最终才一字一句地说：“他是我的房东，我这两天交租。”
修仍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季修年知道对方是真的在疑惑，但他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修看着地上的男人，用季修年脱下来放在一边的白衬衫擦了擦手，说：“这个东西，他早就不是你的房东了。你的房东，在三天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