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为了活着而吃东西
她漫无目的地在早晨清冷集市上转了一会,只觉随着这几步路,胃里的饥饿感更加鲜明。
要不别等巴伦斯了,直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买酒的吧。
这样想着,秋玹脚步在某一个摊位面前停了下来。正坐在摊位后面的是一名低着头打瞌睡的中年女人,虽然看不清正脸但莫名感觉还挺好说话的。
“呃……早上好?”
她僵了一会,开口有些迟疑道。半晌没有动静,正当秋玹以为她还在睡梦中根本没听见打算再叫一遍的时候,一道低哑声音自下而上传来,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没有人会用愚蠢的‘早上好’来打招呼的。”女人的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低垂着这样说道。“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期待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早晨’便也就不是一件值得期待打招呼的事情。”
如果换做平时秋玹可能还会顺着她的话与之交谈几句,但现在她实在是太饿了。之前一直处于黑市范围之内略有紧绷的状态中还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来,胃里那股空洞灼烧感几乎要一直烧到她脑子里。
“你这卖酒吗?一杯血换一瓶酒?”
女人终于抬起头打量她一眼。
“我不卖酒,但这并不代表我是真的不卖酒。”
秋玹:“您能不能别在一大早上就搞哲学问题,我只是饿了,只是想问问你这到底卖不卖酒。”
“我说了,可以卖,也可以不卖。”第一束阳光洒下来,照耀到卓尔集市的范围之内,正好有几缕落在了女人的摊位上。“酒是卓尔城的必需品,每个人都必须饮酒,但为什么没有人想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成为酒的被支配者?”
秋玹转身就走。
“年轻人。”女人在身后幽幽长叹,“何必一大早就为了生理需求中最为低等的食欲而奔波,跟我一样坐下来,你会发现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反正马上就要死了,我们都会死。”
“喝酒是为了在卓尔城活下去。”
秋玹脚步不停,只是抽着空回头说了一句,“吃东西也是为了活下去,一切的生理需求都是为了‘活着’而服务的。‘活着’这件事情本身没有意义,全靠活着的人来赋予。”
……
“所以你凭啥坐地起价?”
秋玹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商贩,神情市侩的男人耸了耸肩,又换上一个笑模样。“哎呀,小本买卖而已,你也知道的,现在的交易市场不好做了呀。我们这也是被迫无奈,人总归是要吃饭的呀。”
“哪怕是横梁那边的市价也是一杯血等于一瓶酒的定价,你一瓶酒就大开口要五杯血,还好意思说人总归是要吃饭的?”
“因为我的酒品质高呀,”男人一脸的信誓旦旦。“不然你去打听打听,这卓尔城,包括横梁那边,谁的酒能够比我的更加醇厚浓郁?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连别西卜大人那边的日常酒液开销都是我的厂子负责的呢!”
别西卜?
秋玹皱皱眉,“那我的血也比别人的醇厚浓郁,是不是可以一杯顶五杯?兄弟,都说了酒在卓尔城是属于日常开销的必需品,只要是酒就可以维持人的生理健康及性命,所谓的‘品质’根本就没有用。”
“那只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眼前的男人突然笑了笑这么说道,他的面部神情还是一如刚见面时的那样显得谄媚而夸张,但说这话的时候却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但是很可惜的是,人与人是不同的。”他这么说道,
“有些人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有些人则为了炫耀。”
秋玹沉默半晌,眼前的商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回到了之前市侩谄媚的样子。“客人,如果你支付不起我的酒的话,我建议你去集市北边的码头方向那里试试。毕竟那里都是提供给卸货工的交易平台,相对价格也就便宜一些。那么,祝您好运。”
于是秋玹又转身往北边的码头而去,一边忍着饥饿一边想着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商人都喜欢在大早上讲哲理,偏偏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理念与思想方式——只除了坑别人钱这一点上是共通的。
人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
是吗?
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没有亲身经历过饥荒之前,秋玹曾经看到过一些为了追求高品质口感的饭店会直接在厨房后面豢养牲畜。
负责处理食材的人戴着一层薄手套就直接伸进鹅的肛/门,稍微用力半转着一拧,一截鲜红的带着血液粪便的肠子就直接被生拽出来。稍微过了一遍清水后直接下锅,浮着点血丝,下红汤里一滚,裹上酱料,消失于唇齿间。
秋玹在小时候亲眼看见过一次,自那之后鹅的沙哑粗粝惨叫声在一段时间内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也不会觉得“吃动物的尸体”这件事情是残忍过意不去的。人的本质就是如此,一个人可能会为了亲眼看见另一种生命的逝去而觉得惋惜,但这跟餐桌上大快朵颐鲜美食物又是不冲突的。
向来这样的矛盾都一直存在。
秋玹会为了那只幼时看见过的鹅而惋惜不忍,但她不会去阻止所有吃鹅肠的人,也更不会从此为了那只鹅而谴责自己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吃肉。
人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是吗?
为了追求品质吃生掏鹅肠的人是为了活着,还是炫耀,亦或只是单纯为了口舌之欲?
为了追求饱腹感的人吃肉是为了活着,还是营养均衡,还是彰显自己作为食物链的最顶层而存在?
或许这个命题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意义”的。
秋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她真的很饿了。
她来到了所谓的集市最北面,那个与卓尔码头接壤的交易入口。这里的人不像是刚才一路上碰到的清冷或是因为早起而浑浑噩噩的摊主,她看见有相当一部分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原住民已经开始忙碌奔波于码头船只之间了。
他们要一直这么工作一整天,才能拿到今天份额的工钱,半钱银子。
秋玹脚步停顿在一个被支起的遮阳棚下面。
“我要换一瓶酒。”她这么说着,坐在棚子底下昏昏欲睡的监工眼皮勉强睁开一条小缝,含糊道:“血呢?”
秋玹从随行空间里掏出一个空杯子,短刀径直割开手腕动脉开始放血。
那人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只半躺在椅子上斜着眼睛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又躺了回去等待着。
一时间空旷遮阳棚里只有液体源源不断坠落进杯子的声响,那响声原本因为在底部溅起水花而清脆,渐渐的,就演变成一种液体滴加在液体上的闷声了。
真有够痛的。
这点伤口愈合起来还是十分快速的,秋玹不得不一次次用刀刃划开逐渐开始愈合的刀口,迫使血液再滴落出来。一边放血一边心想,如果之后还有机会碰到尸体哪怕是随身带着几罐血到处跑也总好过当场放自己的,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磨人了。
她闭上眼睛,能够清晰感受到随着相当一部分血液离开身体之后而造成的不可避免虚弱与惨白,这点副作用倒还不算什么,真正难捱的,大概还是饥饿。
太饿了,随着血液流失,这种饥饿开始变得真正痛苦难以忍受起来。
她咬了下舌尖以确保理智清醒,却在下一秒猛地睁开了眼睛!
本来用以不断割开伤口的短刀调转方向,朝那个方向迅猛攻了过去。但就是在她脱手的一瞬间另一只手伸向了她握着快要接满了的血杯,秋玹不得不放弃追击,刀尖回了过来。
突然攻击她的,是几名皮肤黝黑的码头工人。
秋玹见过这几个人,就在几分钟之前,她亲眼看着有几个熟面孔肩扛货物在阳光下流着汗喘气。而现在,这些人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货,眼神紧紧盯着她手里的那杯血。
而她面前,那个监工模样的人一直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完全看到了这一幕,但无论是对于那些工人还是秋玹,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去制止任何一方。
他是默认这件事的,或者说,在这个码头是默认这种事发生的。
秋玹一手护着杯子,一手提子母刀快速打量了一番围着她的几个工人。
她现在没有办法将盛满血的杯子收进空间里,所以就不得不端着它与这些人缠斗在一起。打斗过程中也就不可避免地洒了一点血在地上,她看着那些血,只觉得胃里更加燃烧得炙热。
“何必呢?就算你们成功了,我手上也只有一杯血而已,只够一个人吃的。”
只能使用一只手还要时刻顾及着那杯血,秋玹也不禁被这些人搞得有点火大。她本来就已经在很饿的状态下听完了两个人的哲学课,现在没有钱买东西吃只能喝酒也就已经很不爽了,好不容易放完血准备换酒了,结果这些人就冲出来想要截胡。
“你们擅自离岗不会被扣钱吗,就只是一杯血而已,何必呢?”她试图劝说这些杀红了眼的工人,就见下一秒其中一人强行突破了防线,黝黑手掌径直朝她手里的杯子抓来。
哗的一声,杯子里的血剧烈摇晃,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底。
秋玹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工人,轻声道:“我日你。”
她手一松,本来装着血的杯子就彻底摔落在地上,混着剩下的红色碎成几片。
不只是那个扑过来的工人,原本坐着的监工看上去也有些怔愣。
“非要搞成这样。”秋玹甩了下手腕,左手一抬,原本看上去是一把的子母刀就变为两把。她手握双刀,看上去还算冷静,“那就都别要了,都别玩。”
一声闷响,左手的子刀瞬时划向那个扑身而来此刻还在发愣的工人脖颈。随着喷溅而出的血液,剩下几个人纷纷反应过来,有些人见情况已定当即果决转身就跑,也有些人眼热那具倒下的同伴尸体,死撑着不肯走。
他们这里的几个人,有的已经有快一个星期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所以从我这里抢?”听到这话后秋玹反而冷笑一声,手中短刀以更凌厉的杀意挥击,“我现在也已经饿到不行了,而明明你们这些人就在旁边,我还是自己割自己的血管放血。你们说是为了什么,嗯?”
“可你看上去还很健康!”
人群中,一个女人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她脸色扭曲着朝秋玹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一边道:“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了,我们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你看看我们这些人,还有谁有能力放完自己的一杯血之后还活着的!你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怜悯心呢!”
“你说你马呢,”秋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少在这里道德绑架了,你们没能力抽自己的血,却有能力埋伏在这里杀死别人?”
她掌心甩在第一个倒下的尸体身上,不过半晌,皮肤黝黑的工人歪斜着站立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工具朝同伴砸了过去。
趁着人群仓皇失措着死人怎么会死而复生,秋玹蹲在另一具尸体旁边接了一杯血,走到监工面前放了下来。“给我一瓶酒。”
那监工咽了口口水,在看到这一幕幕之后也不好再装瞎,转身从仓库里取了一瓶酒给她。
秋玹削开瓶口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对瓶喝,差不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后,她抹了下嘴角然后生气发现虽然由于酒液的特殊功能她头昏脑涨的状态减缓了许多,但是胃里仍是空荡一片。甚至因为空腹喝酒的原因而显得更加饥饿。
她沉着脸又一口将剩下的酒液喝进肚子里,提着刀重新走到了那个被种上病毒在人群里杀疯了的身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