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我的一根肋骨
高大的兽面前,新生而成的“人”似是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可、可是……”它尝试着笨拙模仿野兽口中的发音,试着第一次运用自己的这幅生理构造而发声。“人”尝试着这一切的时候,野兽就在边上漠然看着,像是在等着看它要多久能够掌握说话的能力,也像是在等它主动开口向自己求教。
最后,“人”说:“我的父神,森林外面是什么呢?”
“森林外面是森林。”野兽回答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如果你不信的话就自己出去看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要是迷失在了‘森林’里回不来,我不会去找你。”
“人”像是被吓住了,随即它嘴里听话地发誓着自己不会去外面的“森林”,并且如同表面上兽所期许的那样作为对方创造出来一件拥有生命的精美作品,陪着野兽在森林里度过了相当漫长一段时间。
只是渐渐的,“人”发现,自己在凋零。
如同建造出来那栋树屋旁边它最喜欢的一种长着红色小花的草本植物,那些草开得漂亮而夺人,偏偏养育不当就会干枯而竭。
现在“人”意识到,它的生命也要像那些花草一样凋零了。
森林里没有“死去”这个概念,因为从未有东西教给它。野兽可以把自己的那些知识储备都教给它,是因为野兽本身就具备这些能力。但“死”这个概念则不一样,野兽的诞生比这座森林还要亘古神秘,它是永生的,它不老不死,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至高神。
“……我会消失吗?”那一天,“人”破天荒地没有避开野兽回来的途径,站在兽面前这么问了一句。听闻这话,野兽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解,“你怎么会消失?你在想什么?”
“我……”
自从“人”彻底掌握了“语言”这项能力之后,野兽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它这么结结巴巴地说话了。兽感觉有些不耐烦,于是挥开了“人”挡着它路的动作,往深处走去了。
“人”独自站在原地,它伸手按住自己左边胸膛向下一点的位置,那地方原来是野兽的一根肋骨,现在不知怎么,它竟然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反正我就要消失了,那么我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吧。”它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随即抬起头看了一眼森林的尽头。抿了抿唇,什么工具也没带,甚至包括它最喜欢的那一把小石刀,就这样赤身裸/体走向森林边缘。
它诞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纯粹而赤/裸,现在回归“森林”,从一而终。
“人”消失了。
原本野兽甚至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自从“人”无师自通地诞生了许多它从未见过也不想了解的“情绪”之后,“人”看起来就不是很想总是跟它待在一起了。兽也无所谓,毕竟在最初的新奇过后,它也很快腻味了,也就当是消遣一样养着“人”。
在野兽的思想里,“人”的一切都是属于它的,包括“人”的思想,也是基于它的思想基础上而诞生。它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人”竟然会背叛它逃出森林,以至于等到终于有一天意识到这一点事实的时候,心中的惊怒与不可思议几乎快要冲破它的理智。
伴随着震怒,野兽竟然诞生了一种名为“畏惧”的情绪。紧接着它开始恐惧这种“畏惧”,因为它从来没有诞生过这种情绪,这让它变得简直看起来像是“人”。
我花了点力气分出去的一部分,我的所有物,我的归属者,它竟然在试图同化我?
野兽红着眼睛喉头里发出低哑的嘶吼,它愤恨地想着,我要找到那个叛徒,然后杀了它,彻底结束这一场荒诞的事故。
一根肋骨竟然想要反过来控制原身体?
野兽荒谬地嘶鸣桀笑。若是你的左手想要杀了你,砍掉左手就是,同理,若是你的肋骨想要夺权,就剜出这根骨头。
野兽一直分得很明白。
它是森林的缔造者,是无上的至高神,拥有着绝对的理智,它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
直到野兽踏出那一片森林的边缘,看到眼前所谓的另一片“森林”时,它才幡然醒悟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样的弥天大错。
……
绝境,猪皮酒馆。
“你这故事到底有几个版本啊老弟?”小璐下巴磕着趴在桌子上,在吃完了两盘果盘并被半巨人老板明确下逐客令之后只好暂且放弃,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我觉着这野兽瓜兮兮的。”
“谁知道呢。”沈惊雪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着手研究着一个瓶塞,夹在手指间翻来覆去转了两圈,才一脸发现新大陆的神情,“哇,现在你们酿酒都用这个东西了吗?我们那里根本就没有这种小塞子的。”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半巨人老板看他们一行人的眼神已经从“不停吃免费果盘的臭不要脸”变成了“脑子有点问题的睿智”。
秋玹坐在另一头,一时有些没从那个所谓故事中回过神来。
事实上在听到了当前这个版本的补充的时候,几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整个故事里就只有野兽一个人在进行过度解读。从始至终,“人”的动机与思想行为都很明确,它并不是想要“背叛”野兽,只不过不想永远待在森林里,在知道了自己即将死去,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去往另一个地方。
哪怕那个地方,确实有可能只是另一片一模一样的“森林”。
秋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还在研究瓶塞的沈惊雪,“野兽真正恐惧的,是‘超出控制’,对吗?”
沈惊雪动作停了下来。
“我说过了,秋玹。”他目光称得上平静,“有自己的理解是好事,你认为这个故事想要传递的东西,那就是它展现给你所传递的,这没有什么所谓的‘对与错’。”
秋玹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移开视线。
“行吧,那我们直接开始正题?”
“唔对,正题,差点忘了。”沈惊雪嘟囔几声,听声音似乎是在骂秦九渊,但当想要仔细深究的时候又根本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了。
“我大概从其他老家伙那边了解了一点你跟死亡以及欺瞒的事情。”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说实话啊,你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咳,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会在那么前面就已经碰到支配者真身。”
“我们。”秋玹截下他口中的词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一开始就知道秦九渊到底要干什么?”
沈惊雪:“不好意思我刚才信号不太好,喂……好了,现在进行下一个问题,你的接下来应该往怎样的方向去发展,呃……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能说我不是那种人。”
“是不能说,还是他不让你说?”
“……唉。”沈惊雪塌下肩膀,神情上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苦意。“是因为规则,秋玹,‘规则’。”
“你应该能理解吧,有些东西是不能够被窥探的。尤其是对你——当然了我不是在针对你——对你们这样的行刑官来说,规则是完全凌驾于你们之上的,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能说的话那老东西肯定早就跟你坦白了,现在也轮不到我。”
“好吧。”秋玹沉默一瞬,“那继续吧。”
“说起来,”似乎是见此刻气氛有些凝固,沈惊雪话音顿了一下,听上去竟然有些怀念。“你还在叫这个名字啊,有时候连我都喊顺口了会脱口而出呢。”
“你说什么?”
“名字啊,‘秦九渊’这个名字。”沈惊雪瞥她,“不是说是从什么《魔帝再临都市最强特种兵王之神血时代》里面取的吗。”
秋玹:“……”
“你别说了,赶紧进入正题吧。”她受不了挥手,后者耸肩,好不容易找回了上一个话题的正轨接了下去。
“要真想躲死亡或者欺瞒,其实还挺容易的。”
“我这里有几个跟那俩是老对头的支配者名单,事实上你只要接下来几场试炼去到祂们管理的位面就可以了,死亡一般不会追到那里去。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迟早有一天是要对上的。”
“你应该也有这个觉悟吧?”沈惊雪在半空中轻轻一招手,几个已经转换成通用语言的文字就落下飘到秋玹掌心,分别写着几个支配者的称号。“你可以躲藏几个世界,但只要你还活着,就不可能完全摆脱阴影。”
“我知道。”秋玹记下那几个词,掌心一捏将文字抹去。“但是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至少……要变得比现在更强。”
沈惊雪坐在对面看她,他的目光极其怪异,这种怪诞不属于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眼中该有的眼神,是那种熟悉的,秋玹曾经也在某一个瞬间在秦九渊眼中看到过的那种无机质的冷白。
也是,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才是“同族”。
“对了。”秋玹没有再去看沈惊雪那一瞬间摒弃人类拟态的眼神了,她想了想,又道,“你这次回去以后是回万界轮转还是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转告我一声梦魇现在的情况?”
沈惊雪:“梦魇是谁?”
秋玹:“……支配者‘时间’。”
沈惊雪:“哦是祂啊!之前不是听说祂从欺瞒手里逃了出来吗,怎么,你也认识祂?”
秋玹:“你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吗那怎么不知道当初第一个世界的时候就是梦魇跟我合力杀了欺瞒的一个化身?”
沈惊雪:“……”
“你们、杀了、欺瞒的、一个化身?”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重复了一遍这话,又从头到尾仔细过了一遍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而且是在……第一个世界?就是第一个,你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那个世界?”
“对。”
沈惊雪脸上的神情很奇怪,这一次的怪诞,就是完全建立在人类表情库上面的复杂神情了。“你图什么啊……不是,我之前还在奇怪那个小矮子干吗盯上你,原来是你们……嗯???你疯了吗你当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你去杀支配者?!虽然只是一个化身但是……嚯,欺瞒还真有够能忍的,换做是我直接真身降临然后把那个人杀个几百次。”
“你又偏题了。”秋玹叹气,“这件事算是我拜托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梦魇现在的情况?”
“知道了,我还能说不吗。”沈惊雪也叹气,“算了,你那点破事我就不多管了,总之你现在先在那几个试炼场里躲一阵再说,到时候我再来找你吧。”
“谢了。”
“不用谢我,不是无偿帮你的,那家伙拿东西跟我换了。”沈惊雪从酒馆的椅子上起身,径直朝她们招了招手,“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们这样的情况,跟‘黑暗’这样纠缠在一起……呵呵呵,我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还是佩服那家伙。”
“走了,东西给你放桌上,就当是补之前的见面礼。”
随着话音落下,沈惊雪背影看似在往猪皮酒馆的门口走,只不过走着走着,他身型就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秋玹低下头去看桌上凭空出现的符纸,这玩意是用来给普通武器开光的,开了光之后就可以无视灵体去对付一些涉及到超自然力量试炼场中的鬼怪。
因为是可附加在任意武器之上,所以单在绝境买的话起码够一个路边公会倾家荡产。
她收好那张符纸,又在酒馆里坐了一会,小璐偏头问:“你不回去临渊吗?”
秋玹:“三个世界到了,我们得去一趟铸匠铺子。”
小璐在努力回忆半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与铸匠赫菲斯托斯的那场抵押。当时秋玹把名字又臭又长的冲击火炮放在铸匠铺子里,等着三个世界之后拿出等值的东西作为交换。
现在刚好是第三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