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条
“四婶子晒太阳呢？”
路过半坡老妪家的时候，看到老妇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眯着眼，古之放缓脚步笑着打了个招呼。
老妪本来闭着眼假寐，听到声音后缓缓睁开眼睛，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趁着现在的太阳还暖和多晒晒，等天凉了就没得晒咯。”
“怎么可能，冬天也有太阳！”古之认真道。
老妪被古之孩子气的言语逗得大乐，没成想笑着笑着居然笑岔了气，开始剧烈的咳嗽。
古之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帮忙拍背，拍了好一会，老妪才渐渐缓和了过来。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连笑的本事都没有了。”老妪叹了口气，看到古之欲言又止想要安慰自己的模样，她宠溺地摸了摸古之有些黝黑但十分细腻的小脸蛋，“真是招人喜欢的小不点……逗你玩呢，四婶子没事的，你赶快去玩吧。”
说罢，从黑乎乎的破旧棉袄里掏出一小袋被揉成稀碎的雪饼，一把填进古之的上衣兜里，然后将古之推出了几步。
古之犹豫了一瞬，然后笑嘻嘻地道了声谢，转身朝坡下跑去。越跑越快，最后两条小短腿好似装上了电动小马达一样风快交替，在这条土路上扬起了一条土龙。
“小家伙的精气神就是好。”
看着古之眨眼功夫便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老妪笑着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朝气。
只是这抹朝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老妪便感觉眼皮开始变沉，视线开始发暗……仅仅十多秒的时间，老妪居然又睡着了。
……
大枣村中央有一块开阔的平地广场，村子里有个什么活动都在这里举办，虽然是实硬土地，但村民打扫的很勤快，看着还算干净。
这个点村里人大多都吃过了饭，男人们带着农具上山务农，爱热闹的妇女们聚在广场边上三五成群地聊着天，不过爱热闹归爱热闹，人人手里都有活，要么纳鞋底要么哄小孩，鲜有人只顾聊天。
在农村，总是少不了这么一道风景，棋盘，下棋的老人，边上指点江山的老人，以及旁边嬉戏打闹的孩童。
古之一路狂奔，穿过广场的时候有不少人冲他打招呼，他笑着一一回应，不过脚下却不停，顺着南山小路往上跑。
因为闲着没事，古之经常到处乱跑，所以整个大枣村他可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哪有一条小路，哪有一条溪河，哪座山上野味多，哪的桑葚甜，他都了如指掌。
但是要问他哪里最熟悉，那毫无疑问，一定是南山，原因无它，小黑妞住在这里。
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小院子外，古之看着院子里劈柴的老汉，笑呵呵地走进去，“二大爷劈柴呢？”
“小之来了啊，看这小子，真是越长越俊，长大了还不得羡慕死村里的那些小姑娘。”老汉停下手里的活，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古之嘿嘿一笑，一溜烟跑进院子来到老汉跟前，伸出手不说话。
老汉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着把手里的斧子递给了他。
接过斧子后，古之立起一根木柴，毫不犹豫的挥动斧子劈了下去，然后只见斧刃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木柴中央的纹路上。
啪！
一声脆响，手臂粗的木柴一分为二，看的老汉拍手叫好。
“我二大娘呢？”无比娴熟地劈着柴，古之随口问了句。
老汉嘬着烟斗，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用烟斗指了指一旁的屋子，叹气道:“唉，给小黑妞缝衣服呢……这疯丫头一天到晚的上蹿下跳，太皮实了，啥衣服也穿不出个好歹，这不他爹妈前两天刚刚给寄回来的一套新衣服，还没穿几次就破了个大口子，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这长大了怕不是要嫁不出去咯。”
说到最后，老汉磕了磕烟斗，抿着嘴悠然自得道:“不过吧，嫁不出去也好，我俩身边也有个伴。”
“我觉得小黑妞挺好看的。”古之嘴唇勾了勾。
老汉放下烟斗，笑眯眯道：“你要喜欢，那等你长大了，我就把小黑妞许配给你算了，你小子我还是顺眼的。”
古之吓了一跳，脸红成大马猴，直摇头。
一老一少二人聊着天，在古之劈满一木筐的细柴后，老汉便不让他劈了，抢过斧头，摸了摸古之的脑袋，笑道:“你这小家伙哪来这么多的力气，也不知道累啊？行了行了，小黑妞在后山，你赶紧去找她玩吧。”
古之咧嘴一笑，离开院子后顺着山路朝山上跑去。
南山很大，足足半个小时，他才跑到山顶，朝下看去，入眼的尽是一片又一片的枣树林，绿油油地一直连绵到了山脚下。
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面，视野豁然开朗，吸纳着清新的的空气，古之心情十分畅快，扯着稚嫩的嗓子长啸一声，如大鸟扑地般轻身跃下三米高的巨石。
衣衫猎猎，他悠然落地，双膝曲伸间，速度猛提，好似弓弦拉满激射而出的箭矢，一头扎进了枣树林。
孩童心性，好不自在。
……
安全区外，有一座残垣断壁的破败都市，其中某处楼房倒塌后残留的废墟上面，站着几个身形各异、穿着黑色兜帽斗篷的人。
此时，这个废弃城市的上空阴云遮日，滴答着小雨，废墟上的这几人任由雨水打湿衣物却无动于衷，或蹲或站，围城一个圈，静静等待。
圈中央，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并排站着，身上的兜帽斗篷与周围的人款式相同。
淅淅沥沥的雨水不停下着，其中高个子那人扯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头金发。
这是一个面容二十多岁的男子，五官棱角分明，十分俊美，没生出半点瑕疵。但要说最引人夺目的，无疑还是他的双眼。
他的瞳孔太过独特，整个眸子尽是血色，而且眼神波动无常，时而冰冷时而暴戾，两种极端的目光不断交替，无比妖异。
男子抬起头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将自己的金发和脸庞打湿，好一会，他才低头看向身旁的小人儿。
他手中牵着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手持着一把小剑，穿着缩小版的黑色兜帽斗篷，又酷又可爱。
有点煞风景的是，小女孩浑身上下到处都沾染着一种有些粘稠的绿色液体，腥味刺鼻。而且让人心疼的是，小女孩才五六岁啊，她本应拥有一双灵动眼眸，可此时，她的眼眸中竟没有一丝色彩，麻木空洞，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妖异男子看着看着，血色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揉了揉小女孩的马尾辫，缓缓蹲下，呈单膝跪地的姿势平视着小女孩，柔声道:“还害怕么？”
妖异男子的话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只见他话音刚落，小女孩的身体便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如魂附体般，那麻木空洞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生气，仅仅片刻功夫，神采和灵动便占据了小女孩的整个黑眸。
“不害怕。”
小女孩声音很好听，清脆且空灵。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小脸上多了一些害羞，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小声问道:“及格了么？”
“满分！”男子笑了，笑容春风般温润。
小女孩抬头，也笑了，大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忽然，她鼻子微动，嗅了嗅，然后睁开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和衣服，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男子问道:“怎么了？”
“脏，臭。”小女孩一字一顿说着，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咬了咬嘴唇恼火道:“才穿的新衣服。”
男子闻言一愣，这才想起小女孩有轻微洁癖，失笑道:“没关系的，明天就给你换一套新的。”
说罢，也不在意被小女孩身上的绿色液体沾染，抱住小女孩缓缓起身，目光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那些熟悉的身影，然后又环顾了一圈废墟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尸骸，饶是以他的心性，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炙热，尤其在看到尸骸堆里那几头体型明显比普通虫子庞大，甲壳呈黝黑色的虫子尸体时，他的心脏更是猛地抽搐了一下！
六岁，人生第一战便取得如此战果……这个消息一旦流传出去，会在十三域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本来，那件事让他早已心如死灰，要不是遇到了这个孩子，恐怕此时的他，依旧如死尸般漫无目的的四处晃荡，至于周边的这些人，更是这辈子都无法再聚集在一起。
峰回路转，死灰复燃，这是何其的幸运。
“小花，抛开你我情感，你愿意加入我的盗天旅团么。”妖异男子收回目光，看向小女孩，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当然愿意！”小女孩毫不犹豫的点头。
妖异男子笑了。
小女孩也跟着笑了。
这一刻，雨中二人的笑容自成风景，加上周边的残垣断壁，好似一副凄凉中透着唯美的画卷。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有哭有笑，五味杂陈。
他们的团长，终于回来了……
过了一会，妖异男子的目光离开小女孩，看向了周围的那些人，笑意已然不在，冷静和暴戾两种情绪再度在血色眸子中来回交错，他深吸了一口气。
“盗天旅团成员何在？！”
“在！”
所有人眼神狂热，齐声回应。
“十年，我盗天旅团从二十人减到了如今的九人，其中有战死的、有退团的、有背叛的……我想说，这些与你们无关，都是我白浪的责任。但是，既然你们站到了这里，肯定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白浪一天不死，盗天旅团就一天不灭！”
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容，看着他们眼中流动的炙热与兴奋，妖异男子嘴脸微微上扬，“另外，时隔十二年，你们将迎接第一个新成员、新伙伴，也可能是我未来的继承人——古小花！”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一个月后的今天，鬼域王城见……散！”
随着“散”字一出，周围八人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化成黑影四散而去，仅仅瞬息功夫，这片废墟上就只剩下妖异男子和小女孩二人了。
男子抱着小女孩朝废墟下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小花，饿了么？”
小女孩一手拿着已经套上剑鞘的小剑，一手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点点头。
自从男子送她这把小剑后，她便从来没有离手过，睡觉都会抱着睡觉。
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顺手将金色湿发抓向脑后，“那你想吃什么？”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脆生生喊道:“面条！有咸菜的面条！”
“那就吃面条。”妖异男子板着脸，无比认真，“没咸菜的让他们一律滚蛋！”
本来是要逗小女孩，可话音刚落他自己却先笑出了声。
男子一笑，小女孩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头埋进男子的胸口，没一会儿，抽咽了起来。
感受到胸口的温湿，妖异男子的身体微微僵硬了那么一瞬，然后继续阔步前行。
“还害怕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