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冰释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难。但有时候,信任却又很简单。
  这位名叫李充国的小商店老板,收了莫凡一千五百块钱,就把车借给他开了。因为镇上的复印店还没开门,莫凡没办法复印身份证,李充国便让他把身份证号码写在借据上了事。
  之后李充国还陪莫凡去了趟镇上的卫生站。因为莫凡需要的药剂里有抗生素类药,需要开处方才能拿药,他又没有带病人来就诊,这就有些麻烦。虽然莫凡早就想好了几种办法,不过有李充国帮忙,确是省了很多事情。李充国的小商店在这个镇上算是商品各类比较多的,老主顾里就卫生站的人,说说好话塞几包烟,事情便解决了。
  遇上这么一个热心人,事情又办得很顺利,开车往回走的路上,莫凡的心情好了很多。这次不用他再走上四五个小时,不过二十几分钟,便回到了那处蒙古包。哪怕因为下雪开得慢,四个轮子也比两条腿管用多了。
  背着从李充国店里买的大背包进到帐内,老妇人与两个小姑娘见了他,都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
  原来大约两个半小时以前,林若熙的体温又上到四十度七,她们按莫凡说的方法,给林若熙额头、脖颈、四肢等处涂抹白酒。擦了两遍之后,林若熙的体温降了下来,却又开始打冷颤,这让她们以为白酒擦得有些太多,连忙又给她盖好被子。
  而这会林若熙的体温又超过了四十度,让她们很是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再次给她身上涂抹白酒。如果不涂,那就是没做到莫凡拜托的事,若是出了问题可不得了。可要是涂了,这姑娘又身上发冷,看着也很不对劲。因为在老妇人看来,对于发烧的人,最应该做的,就是喝上一大碗热呼呼的肉汤,然后盖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地出上一身汗。
  莫凡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林若熙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偶尔发些呓语。老妇人和两小姑娘自然不会知道她内心所忧,病中想念母亲,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了解了情况后,莫凡向三人诚挚道谢。从背包里取出几瓶饮料和一塑料袋零食,送给老妇人和两个小姑娘。
  李充国店里的商品虽说种类较多,也只是相对于那个镇上而言,毕竟不是大超市,合买的东西有限。除了莫凡自己要用的物品之外,他又挑了些适合老人和小孩吃的东西,送与她们聊表心意。半夜里几次三番地打扰人家,想必老人家和两个小丫头都没有休息好,这让他颇为歉疚。
  老妇人没有推却,很收高兴的收下,带着两个小姑娘出去了。
  那三人走后,莫凡先给林若熙测体温。等待的工夫,把大背包里要用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摆放好。除了药剂和必要的医疗器具外,还有一个三段式小衣架,拼装起来,就可以当作输液瓶架子来用。
  十来分钟后,莫凡将体温计出来,见水银端停在四十度三的刻度上,这比之前要低了一些。但从老妇人所说的情况来看,林若熙的体温应当又处于上升当中,必须尽快给她把体温降下来。
  莫凡把新买的大搪瓷杯洗干净,往里面倒了一瓶矿泉水放在炉上。水热了之后,用一次性纸杯冲了两小袋退烧冲剂。据卫生站的人说,这种退烧冲剂见效最快。他又拿了一个纸杯,将冲好的药剂在两个杯子间来回倾倒,不一会就温凉下来。然后唤醒林若熙,让她起来喝药。
  林若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便又闭上了眼睛。莫凡把她扶起来,从后面抱着她,喂她把药喝了,再扶她躺好。如果这个药短时间内无法把她的体温降下来,那就只好再用白酒做物理降温了。
  莫凡取出一支小针筒注射器,在林若熙右小臂的皮下打进了一点抗生素。
  高烧大多由炎症引起,但林若熙由于没有验血,只能说这种可能性很大。为保险起见,准备给她注射的是一种药效比较平缓的抗生素,预备剂量也比较保守。由于不同的人对不同的抗生素类药反应迥异,所以要先做皮试。如果这一种不行,便要试另外两种备选药剂。
  抗生素的普及使用,挽救了数不清的生命,但也有人因此丧命。而抗生素的滥用,也带来了许多危害,并且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药物无法治疗的“超级感染”越来越多,真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而国家开始严格抗生素的使用方法,无处方不用药便是具体体现。国人也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有意识地降低抗生素的使用。然而抗生素滥用最严重的领域,却并非医疗,而是畜牧业。在华夏,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抗生素用于畜牧养殖,最后又间接被人吸收了。
  林若熙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不多。她那样的家庭,给她用药想必是很谨慎的,食物方面品质也会比较有保证。所以同样种类两样剂量的抗生素,在她身上起到的作用应当比寻常人要大。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莫凡实不敢给她用效果太强的药,剂量上也有所削减。
  过了些时候,见林若熙的皮试结果未出现不良反应,莫凡便准备给她静脉滴注与皮试药剂相同的抗生素。虽未给人在静脉上扎过针,平时却看得不少,从小到大他自己就被扎过很多次,对于步骤并不陌生。加上他还有另一种记忆提供的经验,所以信心十足。
  将整个步骤在脑中过了一遍,确认止血带、碘酒、酒精、带签棉球、胶条等物一一在手边齐备,便动手施针。针头准确刺入林若熙左手背上的一条静脉血管中,连着针头的细管出现了一截回流的血液,再用胶条将针头固定好,打开调节器,调整好流滴速度,又观察了一会,未出现鼓包等不良情况。
  这次去卫生站,莫凡还弄了些治疗跌打扭伤的药,这时便给林若熙脚踝处抹上,再用绷带包扎起来。
  随后每隔二十多分钟,莫凡便给林若熙测一次体温。测过两次后,见她体温有所下降,并且身上开始出汗,这才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他给自己冲了一小袋三合一速溶咖啡,坐下来慢慢喝着。看着再度昏睡过去的林若熙,不由想起和她初遇时的情景。
  记得那是梁文博去参加一个拍卖画展,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好似灵魂的最深处便已为其触动。那种感觉简直刻骨铭心,就算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不可能忘记。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那场奇梦,他与林若熙之间绝不可能会有半点交集。即便能够在公司留到海天科贸成立林若熙入主,二人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瓜葛。如果有,那大概也是被列入公司清退或劝退名单,林若熙在上面签字。
  他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人生道路,还包括那些与他产生交集的人。
  而林若熙正是与他产生交集最多的人之一。或许这种改变,正是一种宿命的安排。即是他的,也是她的。
  输液袋中的药液吊完后,莫凡给林若熙拔了针。再给她量了下体温,已经降到三十九度多,这应该算是个好兆头。药效的发挥总要有一个过程,相信之后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莫凡将两床被子都给她盖上,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帐内光线已变得有点暗,大概已是晚上六七点了。向床上的林若熙望去,见她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禁高兴地说:“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林若熙轻轻嗯了一声,说:“被子太重了。”
  莫凡给她取掉压在上面的一床被子,问:“醒了多久了?”
  林若熙说:“没多久。”
  莫凡在她额头摸了摸,湿漉漉的出了不少汗,着手却已经不热了。拿了体温计要给她量体温,手都触及她领口了,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妥。之前虽也这样给她量了多次,可那会她处于昏睡当中,算是从权。这会人家可都醒了,再随便把手伸到她内衣里,可就有些过分了。
  林若熙闭起眼睛说:“我没有力气,你帮我吧。”
  莫凡把体温计插到她腋窝下面,再给她盖好被子,问:“想吃点什么?现成的有罐装八宝粥、燕麦片、面包、咸菜、火腿肠。想喝白米粥也可以,只是要等上些时候。”
  林若熙说:“燕麦和咸菜吧。”
  莫凡烧了些矿泉水,把燕麦片冲了一碗粥,先放一旁晾着。到时间后取出体温计,见水银条停在三十七度五的位置,虽仍有些低烧,却比之前好太多了,不由欣喜道:“你快好了。”
  他把另一床被子叠了叠,将林若熙身子抱起些,垫在她身后。这时才知道她出了多少汗,连保暖衣外面都能感觉到湿气。喂林若熙喝了燕麦粥,而后说道:“你身上出了很多汗,我烧些热水,请阿婆过来给你擦洗一下,换身干爽衣服。”
  林若熙低下头,轻声说:“我不要。”
  莫凡说:“阿婆人很好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林若熙仍是说不。莫凡劝道:“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这才刚好了些,要是再着了凉,病情反复可就不妙了。”又劝说了几句,林若熙却把头偏向另一侧,似乎是生气了。
  莫凡不禁有点莫名其妙。林若熙既然能为了身体有益改掉挑食的毛病,那么为了康复让人擦洗一下身体,应当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难道是因为她的古怪洁癖在作祟?便又说:“让阿婆把手洗干净,这样可以吗?”
  见林若熙不说话,却也没反对,便当她是同意了。
  提着大铁锅出去,找那看着干净的积雪装了一大锅,回去放在炉上,将炉火生旺。雪水不太适于饮用,擦洗身子却很合宜。
  待水热了,莫凡点亮了煤油灯,再将所有窗前的毡毯都放了下来,然后过去请那老妇人。老妇人听了他的请求,并不推辞。两人回到这边,莫凡把林若熙的行李箱打开,取出她的毛巾,拿出买来的两个塑料盆,交待了两句便出去了,到老妇人居住的蒙古包里等候。
  两个小姑娘正在商量要吃掉哪包零食,见莫凡过来,便向他征询意见。莫凡也没有吃过这些零食,只得按照外包装上的字样,给她们说说大概都是什么味道的。
  这两个小姑娘是那老妇人的孙女,年纪都已经过了十岁,却还没有上学,只是听闻过学校的种种,心中充满了好奇,向莫凡打问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
  莫凡挑有趣的给她们讲了讲,见她们眼中满是向往和期待之色。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一家是纯正的牧民,包括两个小姑娘父母在内的大多数家人,都在草原上放牧。这里开的这个草原风情旅馆,只是个副业。她们来这里,便是准备秋天开学后去镇上读小学的。
  有不少牧民一生都在草原上放牧,从未上过一天学。这自然不是因为经济原因,若把他们的马匹牛羊按市价转换成货币,大多数都身价不菲。不上学一是因为他们随季节迁徙,没有这个条件。再者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草原上,过着一种自由而简单的生活,也根本不需要上学。
  对这两个小姑娘来说,上学固然很好,不上学也未必不好。但不管怎么说,人生多了一种选择,待她们上了年纪后,回想起来应该不会后悔吧。
  莫凡与两个小姑娘聊了没多长时间,那老妇人就回来了,对他说:“小伙子,那姑娘不愿意。我劝了她几句,她就哭了。唉,还是你去想办法吧。其实这种事,你们小两口自己来最合适了。”
  林若熙哭了?就因为一个不熟悉的老妇人要给病中的她擦洗一下身体?莫凡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荒诞之感。
  他向老妇人致歉并道了谢,至于些许误会,也无须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