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杨小雪
车是莫凡的姑夫从朋友那借来的，一辆七成新的手动档别克凯越，车况还不错。成纪与秦州相距并不甚远，正常情况只需要一小时左右的车程。但由于路上仍有积雪，加上货车又比较多，莫凡开得很小心，车速并不快，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抵达县城。
杨喜田家在县一中的家属区，成纪县城很小，莫凡稍一打听就问得了路。在杨喜田家的楼前把车停好，二人拎着前一天买好的礼品上了楼。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住宅楼，楼道内的墙皮随处可见剥落的痕迹，上面还留下了不少顽童的涂鸦。
上到三楼，莫凡敲响了左手第一户的门。不多时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莫凡估计这就是杨喜田的妻子江雅萍了，含笑说道：“请问是江大姐吗？”见妇女点头，又说：“江大姐你好，我叫莫凡，是杨大哥在浦海结识的朋友。”
“哦，快请进，快请进。”江雅萍笑着说道，将二人让进屋内。进门便是客厅，江雅萍请莫凡和纪小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二人将提来的东西顺手放在旁边。
这间客厅不大，还不足二十平方。厅内的沙发、茶几等家具，都是十多年前的样式，电视也是老式的CRT彩电，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靠窗一侧的墙边摆着张大书桌，加上旁边立着的黑板与书架，占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面积，因而屋内显得有些逼仄。不过整间客厅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凌乱的感觉。
看到这个家里的情况，莫凡稍感意外。杨喜田以前在部队时是上校正团级军官，后来转业到地方，因为所犯的错误受到了影响，但他所担任的县警察局副局长也是实职干部了。他妻子江雅萍是县一中的物理老师，平时在家里给学生补补课，也能挣点外快。按说他们家原本条件应当是很不错的，虽然因为给孩子治病，导致经济上非常窘迫，但昔日的光景总该能留下一些，没想到竟和普通人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江雅萍一边给二人沏茶，一边说道：“我听老杨说起过你。你家是秦州的吧？”
莫凡说：“是的。”
江雅萍说：“大老远跑过来，真是辛苦你们了。”
莫凡说：“离得又不远，没什么辛苦的。原本早几天就应该来的，只因年前降的那场大雪，路不太好走，便耽搁到了今天。”
说话间，江雅萍沏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又摆上了几样干果，然后拿了把椅子坐在了二人对面。
莫凡将纪小颖给江雅萍介绍了一下，寒暄几句过后，把封永胜交给他的那张银行卡拿了出来，放在江雅萍面前：“这是杨大哥托我带给你的，卡里有十万块钱，是他今年的年终奖，密码是你女儿的生日。”
江雅萍看了看茶几上的银行卡，说道：“这是胜子让你带来的吧？”
莫凡笑了一下，说：“谁让我带来的并不重要，这确实是杨大哥的年终奖。”
江雅萍能够猜到，莫凡并不意外。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先不说现在汇款很方便，即便要托他带过来，杨喜田也会事先跟妻子打招呼的。
纪小颖也帮腔道：“是啊，江大姐，你就拿着吧。”
江雅萍轻轻叹了口气，说：“老杨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数目已经不少了。我虽然不了解那边的情况，可他到浦海才几个月啊，又怎么能拿这么多年终奖。我知道这是胜子私下里给你的，按说这钱我不该拿，可家里近来实在很紧迫，我就先收下了，算是借胜子的。”
莫凡微笑说道：“江大姐，不得不说，有些事你比杨大哥想得明白。你放心，杨大哥在浦海做得很不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雅萍说：“谢谢你们。”
三人正说着话，里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妈妈，几点了？”
江雅萍看了下手表，应道：“十点十七分。”对莫凡和纪小颖抱歉地笑了下，“是我女儿，我去看一下她。”说着起身走进了里间。
“妈妈，我怎么又睡着了？”
“觉得困就再睡一会。”
“现在不想睡了，再过一会新春音乐会就开始了。”
“那就起来吧。你爸爸浦海的朋友来看你了，去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好不好？”
“好。”
听着母女的对话，莫凡和纪小颖相视一笑。
不多时江雅萍牵着女儿杨小雪的手从里间走了出来。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的，倒是人如其名，留着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很乖巧。
纪小颖见了杨小雪的个头，便对莫凡挤了下眼睛。他们给这丫头买了两件衣服，因为是估量着买的，便选了稍大一点的尺码，想着即便今年不合适，明年也可以穿。没想到小丫头个子还挺高的，看上去那两件衣服应该正合身。
江雅萍拉着杨小雪在沙发前站了下来，说道：“小雪，沙发上左边是莫凡叔叔，右边是小颖阿姨。”
听着这有点奇怪的介绍，莫凡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杨小雪先向莫凡鞠了一躬，道：“莫凡叔叔过年好。”又向纪小颖鞠躬道：“小颖阿姨过年好。”
纪小颖笑着说道：“小雪过年好。”拿起手边的袋子，想把给杨小雪买的衣服取了出来让她试一下。小姑娘嘛，又有几个不喜欢漂亮衣服的呢。
莫凡冲纪小颖摆了下手，说：“小雪，你先坐下来。”
刚才杨小雪走过来时，他就觉得这丫头的眼神有些奇怪，目光虽然对着他们这边，却好似没有聚焦一般。但想着小丫头刚睡起来，有点迷糊也是正常的。可到了跟前他就发现，杨小雪那双大眼睛确是少了些灵动，再加上江雅萍有些奇怪的介绍，便得出了一个有些残酷的结论——这孩子的眼睛看不见了。
纪小颖起先并未留意，但被莫凡这么一提示，再见到江雅萍扶着杨小雪在在椅子上坐下，便发现了问题，脸上不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江雅萍又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女儿的旁边。杨小雪说：“莫凡叔叔，小颖阿姨，你们是从浦海过来的吗？”
莫凡微笑说道：“我们是从秦州过来的。我家在秦州，过年前就从浦海回来了。”
杨小雪点了点头，说：“莫凡叔叔，我爸爸在浦海的工作辛苦吗？”
莫凡说：“还好吧，或许比他以前做警察时轻松一些。”
杨小雪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那可真好。”
看着她纯真的笑脸，纪小颖觉得心里有点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手中装衣服的袋子又放下了。
杨小雪和莫凡说了会话，江雅萍提醒她音乐会要开始了，杨小雪便对莫凡和纪小颖说：“莫凡叔叔，小颖阿姨，我该去听广播了。”纪小颖柔声说道：“小雪去吧。”
江雅萍牵着杨小雪的手去了里间，纪小颖小声问莫凡：“怎么会这样呢？”莫凡摇了下头，说：“我事先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江雅萍又回到客厅。莫凡问道：“江大姐，小雪的眼睛，是那次事情造成的吗？”
江雅萍点了下头，说：“她醒来之后，眼睛就看不见了，医院也不能确诊，大夫推测有可能是由神经压迫造成的。”
纪小颖说：“应当换家医院，再仔细检查一下。”
江雅萍说：“我和老杨商量过了，等到下半年我们有了条件，就带小雪去浦海或者京城的医院做检查。”
莫凡说：“小雪的情绪还好吧？”
江雅萍说：“这孩子挺坚强的，一直很乐观，这让我们很欣慰。不过近两个月，她总是打瞌睡，我担心这是什么其它后遗症。”说到这，她脸上又泛起了愁容。
纪小颖沉默听着莫凡与江雅萍说话，却一直未听到莫凡有什么表示，不由紧紧抿起了嘴。
又坐了一会，莫凡向江雅萍告辞。江雅萍说：“你们大老远来的，吃了饭再走吧。”莫凡说：“不了，家里人让我们早些回去。”江雅萍说：“既然这样，我就不留你们了。今天立春节，你们早些回去也好。”
临出门前，纪小颖说要向杨小雪道个别。江雅萍推开里间卧室的门，唤了声女儿的名字。
莫凡和纪小颖站在江雅萍身后，见杨小雪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小收音机，播放的是国乐团演奏的刘天华经典二胡曲目《光明行》。她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似乎正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
江雅萍叫了一声之后，杨小雪没有反应。纪小颖忙说：“江大姐，不打扰小雪了。”这一下杨小雪听到了，把头转向门这边，说道：“是小颖阿姨吗？”江雅萍说：“小雪，小颖阿姨和莫凡叔叔要走了。”
杨小雪“啊”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收音机放在了椅子上，一只手在身前摸索着走了过来。
纪小颖见了心中便是一酸，绕过江雅萍抢上几步，蹲下来轻轻抱住了杨小雪。杨小雪说：“小颖阿姨，你们这就要走了吗？”纪小颖说：“我们该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好不好？”
杨小雪说：“好。”伸手抱住纪小颖的脖子，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又在她耳边轻声说：“小颖阿姨，你别为我难过，我很好的。妈妈看到你难过，她也会难过的。”
……
……
从杨喜田家出来，莫凡和纪小颖都有些沉默。走到车跟前，纪小颖忽然扳住莫凡的肩膀使劲晃了晃，说道：“喂，难道我们这就走了？”
莫凡被她晃得头都有点晕了，拨开她扳住自己肩膀的双手，说：“那你还要干什么？”
纪小颖愤愤说道：“总得做点什么吧？就这么一走了之，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
莫凡见她眼圈红红的，不禁笑了一下，说：“做什么？带小雪去浦海或者京城的医院做检查？”
纪小颖说：“难道不可以吗？我们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莫凡说：“我是笑你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谱都没有。”
纪小颖说：“我怎么不懂事了？你跟个没事人一样就叫懂事？”
莫凡说：“同情心有时候是会伤害到人的。你啊，在这方面还真不如小雪那孩子懂事呢。先上车，坐进车里我再跟你说。”
纪小颖瞪了莫凡一眼，走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位置，关门的时候手有点重，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莫凡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一边说：“你手轻点行不，这是借来的车。”
纪小颖抱起胳膊，扭过脸看向她那边的车窗外面。
莫凡摇了摇头，驾车驶向家属区外面，说道：“咱们才跟人家娘儿俩见第一面，你觉得人家能放心让咱们把小雪带走吗？就算江大姐信任咱们，可出远门看病这么大的事，人家不需要做点准备吗？就算什么准备都不用做，可以说走就走，难道咱们这就带小雪走？你知道什么医院能看她这个病？这个事，得从长计议。”
纪小颖沉默了一会，把头转了过来，看向莫凡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莫凡想了想说道：“你给林若熙打个电话，向她咨询一下吧，应该能得到些有用的建议。”
纪小颖点了下头。林母的病情和杨小雪当然完全不同，不过都属于脑神经类的病症。这么多年来，梁家始终在为林母的病情做着努力。林若熙纵然不会因此变成脑神经科的专家，但对于这一类医院、医师的了解，肯定会比旁人多很多，问她应该是很靠谱的。
“靠边停车。”纪小颖敲了敲车门说道。
“你又要干嘛？”莫凡不解地问道。
“停车，停车！”纪小颖再次嚷道。
莫凡靠边停了下来，见纪小颖下了车，来到了他这边门外，对他说道：“我来开，你去打电话。”莫凡笑道：“至于吗？你连给林若熙打电话都不敢？”
纪小颖拉开车门，不耐烦地说道：“你神经病啊？你不是嫌我笨吗？你嘴巴那么厉害，你去说，省得又嫌我说不清楚。”
莫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笨了？你鬼得跟什么似的。”
两人交换了位置，莫凡掏出手机，拨出了林若熙的号码。
放假这么多天来，他和林若熙只通过一次话，就是大年初一那天的早上，算是个给领导拜年的意思。那次通话极为简单，两人互道新年快乐，然后就结束了，估计连二十秒都不到。要是换了旁人恐怕会想，老板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了，这个年都有可能会过不好。不过莫凡能感觉到，林若熙的心情挺不错的。至于对林若熙家人的问候，莫凡都是通过梁文博来转达的。
电话一通，莫凡没做什么寒暄，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杨小雪的情况。林若熙听完后说道：“你先带她来浦海做个查检。记得带上护照。”她没说去哪家医院，也没说具体怎么做，却已经考虑到了出国治疗的情况，这便表示无须莫凡再操心了。
莫凡由衷说道：“谢谢你。”林若熙说：“不要见外。”清冷的语气，却透着一股亲切之意。莫凡听了不由心弦微动，说道：“不要见怪。”
随即电话那边便没了声音，莫凡对此早就习惯了，正准备道声再见挂电话，忽听林若熙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莫凡说：“我订的初七的机票，初八会准时上班的。林若熙说：“如果你需要做些安排，晚几天也不打紧。”莫凡说：“不会有影响的。”林若熙说：“那好吧，随你。”
听到林若熙这几句话，莫凡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林若熙在电话里和他闲聊？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挂了林若熙的电话，莫凡沉吟一了下，又给封永胜打了过去，把去杨喜田家拜年的情况给他说了说。封永胜听说杨小雪失明了，很是震惊，原来他竟然也不知道这个事情。
封永愤愤地抱怨了杨喜田两句，说道：“小莫，这个事，你能帮上忙吗？”
莫凡说：“我问过朋友了，准备先带小雪到浦海做个检查，然后再确定下一步的方案。你跟杨大哥做好沟通工作，小雪这个情况，越早治疗越好，让他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
封永胜说：“好，我会跟他说的，晚点给你电话。”
见莫凡打完这两个电话，纪小颖长舒一口气，说：“你看，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莫凡说：“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人的大脑是最所有器官中最为复杂的，能不能治好，现在可说不上。”
纪小颖斜了莫凡一眼，说：“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吗？”
莫凡说：“我当然往好处想了，只是提醒你不要盲目乐观。”
纪小颖哼了一声，切牙道：“你说小雪那么可爱的小姑娘，这得是什么样的畜牲才能狠心下得了毒手。”
莫凡瞥了纪小颖一眼，心想，她还挺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嘛，就是做事不太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