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城的早晨
他坐起来看了看窗外，见黑漆漆的一片，好似仍在深夜，便又躺了回去。忽听纪小颖说：“你都起来了，怎么又躺下了？”
这声音并不大，音频也比较低，显然纪小颖刻意压低了嗓子，但因为来得太过突然，莫凡不由被惊了一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只见身后有个人影，自然是纪小颖了，不由轻声抱怨道：“大清早的，你吓什么人啊？”
纪小颖说：“谁吓人了？”
莫凡说：“你走过来一点声音都没有，跟鬼一样！”
纪小颖说：“我不是怕吵到叔叔、阿姨么。快起床，该锻炼了！”
莫凡伸了个懒腰，说：“开一下灯。”
纪小颖走到墙边按下了客厅顶灯的开关，屋里一下亮了起来。
莫凡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见纪小颖已经换好了运动装束，便问：“你起来多久了？”
纪小颖说：“也没多久。你快起来吧，别磨磨蹭蹭耽误时间。”
莫凡说：“你先出去，等我穿上衣服再说。”
纪小颖撇了下嘴，说：“就你那二两排骨肉，当我稀罕看啊？”说完朝客厅外面走去。
莫凡又叫了她一下：“哎！你里面多加一件衣服，这边早上还是挺冷的。”
纪小颖说：“知道了。”
莫凡从行李箱里拿出运动装，很快穿戴起来。早上气温很低，并且还有点风，所以戴个帽子会比较好，另外手套也是要戴的，这些事项来之前他都跟纪小颖讲过。到门口换鞋时，纪小颖也从卧室出来了，见她没有戴帽子，莫凡又提醒了一下。纪小颖把卫衣的帽子翻上来罩在头上，说：“有呢！”
两人从家里出来，正要关门，莫凡想起件事情，对纪小颖说：“你等我一下。”
纪小颖见他进了屋，不一会就出来了，说：“你又搞什么名堂？”
莫凡轻轻锁上了门，说：“我把热水器打开了，等下回来不得冲澡么。”
纪小颖疑惑道：“热水器？”
莫凡说：“你没发现我家淋浴器是电热的么？这种天气至少得加热一小时后才能洗澡。”
纪小颖说：“我还真没注意，昨天不是直接就洗了么。”
莫凡说：“你看电视的时候，我妈就打开了，不然你以为热水是哪里来的？”
纪小颖笑了一下，说：“原来这样啊。”
两人到了楼下，纪小颖问：“去哪里？”莫凡说：“河边，跟我走吧。”纪小颖说：“你太慢了，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莫凡说：“你不会悠着点等等我？跑丢了我可不管啊！”纪小颖说：“我怎么可能会跑丢？”莫凡说：“你当过侦察兵吗？”纪小颖说：“那你少管！”
小区内此时仍是一片寂静，各住宅楼的绝大部分窗户都黑着，因而二人交谈的声音仍然很轻。
出了小区后，莫凡带着纪小颖沿公路向南慢跑，经过大约一公里的路程便来到了河边。这一段河的堤岸顶是观光走道，修得非常平整，而且没有机动车，最适合晨跑。
纪小颖对莫凡选择的地点非常满意，却奇怪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边活动身体一边问：“你们这里没有人晨练吗？”
莫凡说：“你也不看看才几点，要不是看你催，我这会也不会出门。”
纪小颖说：“都快六点三刻了，你平常这会早就下楼了好吧？”
莫凡说：“这里和浦海有一个小时的时差，而且纬度靠北，冬天天亮得很晚。再过上半个小时，应该就会有人了。”
纪小颖说：“一个小时而已，难道还要倒时差啊？再说这里不还是采用京城时间么！”
莫凡说：“好吧，你就当我说的是废话。”
纪小颖笑了一下，说：“逗你玩呢。这河堤该没有分叉吧？我在前面跑，距离差不多了就折返，你在后面慢慢跑吧，等着和我碰头。”
莫凡说：“你最好悠着点，这里比浦海的海拔高了一千多米呢。”
纪小颖说：“我感觉到了，不过影响不大。”说完就朝前跑去。
莫凡跟在她后面，心想，我都锻炼好几个月了，别的方面及不上她，长跑该差距不大了吧，今天好歹也是主场作战，就试一试能跟她多久。
纪小颖跑了一段路，回头看了一眼，见莫凡在后面不远处跟着，便降了点速度，等莫凡跟上来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
两人的朝向正是东方，不知不觉间，前方天际头泛起了鱼肚白。又过了一会，便看到了火红的圆顶，从极远处的山峦中探了出来，映红了那里的天空，起初好似在一点一点向上冒，渐渐露出了半个身子，最后仿佛一下子从山中跃了出来，放射出夺目耀眼的光芒。迎着初升的太阳，两人的脚步好像也变得轻盈了。
随着天色亮起，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秦州是个地势狭长的小城，南北皆是山，在河堤上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东西两面沿河伸展，极目远望，所见仍然是山。渐渐地，堤边的马路上有了车流，堤岸上有了晨练的人影，这座古老的小城开始苏醒了。
蓦然间，一声嘶吼从河对岸传来，并不同于寻常的大喊大叫，吼声中透着一股古朴苍凉的味道。
纪小颖被这声音吸引了，停下脚步问道：“这是在吊嗓子吗？”
莫凡也停了下来，说：“或许吧，应该是唱秦腔的。”
纪小颖说话时气息仍比较平稳，莫凡却有些气喘，这一比较他就知道，自己距离纪小颖仍有不小差距，真有些奇怪暴力妞的身体怎么就那么好。
只听有人唱道：“彦章打马上北坡，新坟更比旧坟多。新坟埋的汉光武，旧坟又埋汉萧何。青龙背上埋韩信，五丈原前埋诸葛。人生一世莫轻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纪小颖走到堤岸内侧，凭栏而立。堤内的河面清澈宁静，如同湖水一般，映着湛蓝的天空。在河对岸，隐隐看到一个人影，年纪似乎不小了，唱腔便是由他所发。
莫凡见她听得出神，不由微觉讶异，说：“你喜欢听这个？”
纪小颖说：“感觉很有味道，跟越剧、京剧、黄梅戏那些都很不同。”
莫凡笑道：“那是自然。越剧柔婉细腻，京剧华美醇厚，黄梅戏清新温婉，每个剧种都有其独特的地方，这都是文化。”
纪小颖侧过头看着莫凡说：“你是在笑话我吗？”
莫凡说：“你别老这样行不？会让我感觉跟你说话很累的！”
纪小颖撇了下嘴，说：“你跟梁文博最喜欢一边卖弄一边嘲笑人了。”
莫凡说：“我哪有啊，是梁文博那家伙喜欢咬文嚼字吊书袋，跟我有什么关系？”
“少装好人，你比他更可恶！”纪小颖斜了莫凡一眼，又问：“那你说秦腔的特点是什么？”
莫凡说：“你不是都听到了么，粗犷质朴、高亢激越，那位大叔还是大爷已经唱得很有味道了。”
纪小颖点了点头，说：“就是听上去有些悲壮。”
莫凡说：“那是《苟家滩》的一段，说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后梁太祖朱温手下大将王彦章的故事。这位王将军在一个名叫苟家滩的地方被几路敌人合围，因粮尽援绝寡不敌众，最后横剑自刎了。秦腔最出名的剧目大多是悲剧，唱起来就是这个味道啦。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年青人喜欢的不多。”
纪小颖说：“你倒好像挺了解的嘛。”
莫凡说：“我小时经常跟爷爷一起听，却是一句都唱不来。”
纪小颖笑了一下，说：“好啦，咱们往回跑吧。”
莫凡说：“再往前跑一段，我带你去吃早餐。”
两人沿着河堤往前跑，渐渐地身边的人多了起来。纪小颖对河堤内宁静的河水很些好奇，跑了一段路，发现河道内横着一道堤坝，便不觉奇怪了。那堤坝筑得并不高，似乎只是单纯用来蓄水的，营造出了这一段河景。
跑过一座大桥后，莫凡带着纪小颖下了堤岸，进了路边的一家拉面馆。这家面馆莫凡上初中的时候就来吃过，算得上是老字号了，生意一直很红火。莫凡让纪小颖找个位子先坐下来，他则到窗口去排队。
店里人吃面的很多，幸而这会时间还算比较早，有不少座位空着，纪小颖找了个靠边的空桌坐了下来。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种营业模式的餐馆，店老板只管坐在门口收钱，食客买了餐卷后自行到窗口排队，面下出来后也是自己端到桌子上，店内的服务员只负责收拾清理用过的碗筷和桌子，倒有点像是某单位的食堂。在浦海不管店大店小，从不见让食客自己动手端菜端饭的。
过了七八分钟，莫凡端了两碗面过来。纪小颖见面汤上漂着一层红红的辣子油，几乎把整个碗都盖住了，便有些犹豫，说道：“早上就吃这么多辣椒，对肠胃不好吧？”
莫凡说：“这辣椒并不是很辣，其实只有上面一层，看着唬人罢了。昨晚的面皮你都能吃，这个应该没问题。你尝一尝，要是不习惯，我再给你端一碗不放辣椒的。”
纪小颖提起筷子挑了一点面，吃了之后点头说：“确实不算很辣，还蛮香的。”
莫凡笑了一下，说：“那就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