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但问名
软榻上母亲睡得正沉，嘴角挂着微笑。或许她在睡梦之中，仍在回味入睡前的场景，又或者之前的那一幕，早就从她的脑海中彻底消失了。
林若熙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为母亲掖了掖被子，再将那把小提琴收好。心中忍不住想，母亲醒来时，还会记得要把它送人吗？
这个念头一生起，竟让她感到有些烦乱。她深深吸了口气，抛开这无谓的设想，去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她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随后便在书桌前坐下，拿起案头的书翻看起来。
房中极为安静，窗外的细雨也不曾带来半点声响，然而林若熙却觉得耳边并不清静，时而是宛转悠扬的《化蝶》，时而是欢快跳脱的《无穷动》，搅得她根本看不进去书。
她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问题，这不是幻听，只是本心不静而已。为此她很有些烦躁，同时也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书桌前坐了半晌，最后她放弃了看书的努力。
蹙着眉头思考片刻，她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卷画纸，在书桌上平摊开来。
这是一幅肖像素描，画中的女子容貌绝伦，眉眼中透着一股冷意，虽是未着寸缕的全裸像，观之却不会让人生出邪念。
若是莫凡看到这幅画，定然会大吃一惊。他绝然想不到，这幅为了气走林若熙而作的画，居然没有粉身碎骨，反而被保存了下来。
林若熙盯着画看了一会，走到书柜前打开了左边的柜门，从中取出了画板、炭笔等物。然后回到书桌前，将莫凡作的那幅画背面朝上，用图钉固定在画板上，便在这反面作起画来。
在勾勒轮廓线条时，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是在思索，下笔时微觉生涩。随着人物头部肖像的完成，她作画的进度变得快了起来。
不多时画作完成，只见画中是一个正在拉小提琴的男子，相貌正是莫凡的样子，神情极为投入，显然正沉醉于自己的演奏当中。
很多女人都认为，男人专注地做一件事时，是最吸引人的。若以这个标准去衡量，画中的莫凡可谓帅呆了。
看着自己的最新画作，林若熙的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她没有把画取下来，连同画板一同放进了书柜。随后又在书桌前坐下，展开书卷，这次耳边的杂音都消失了。
不觉之间，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林若熙放下书本，出了房门，听到楼下有谈话声。来到下面厅里，见母亲已经醒了，正与父亲在聊天。
梁仲见女儿下来，说道：“又一直在看书？”
林若熙点了点头，不声不响地坐在二人旁边。
林母说：“你不要总是在家看书，多出去走走。”
林若熙说：“知道了。”
梁仲微笑着说：“你妈妈可一直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呢。”
林若熙嗯了一声。
梁仲无奈地摇了摇头。林母对于女儿这个样子，也很是无奈，说道：“有中意的朋友，不妨带来让我们见见。”
林若熙又嗯了一声，心想，她果然又将一切都忘了。
母亲的病情已经持续了许久，林若熙自不会感到意外。从某种角度来说，忘记才是正常的。但她心里终是忍不住有点失望，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见到母亲像今天下午那样欣慰开怀了，若能留住那一点点记忆，母亲会快乐许多吧？
三人说了会闲话，林母打起盹来。
林若熙说：“爸爸，为什么妈妈一直认为梁文博还在上学，却认为我应该出嫁了呢？”
梁仲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说：“我若能知道，那就好了。”轻叹一声，又说：“其实我们都很操心你的事。”
林若熙皱起了眉头，说：“我觉得你们更应该操心梁文博。”
梁仲说：“他各方面都及不上你，这种事却不用我们操心。你什么都好，所以我们放心不下。”
林若熙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明白。”
梁仲说：“我们都老了，终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你或许能照顾好自己，可你就不会觉得孤独吗？”
林若熙说：“太久远的事情，现在用不着考虑。”
梁仲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久远什么，现在考虑难道很早吗？”
林若熙说：“若是我先离开你们呢？”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梁仲的声音虽不大，语气却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厉，“你敢对你妈妈说这话吗？”
林若熙抿着嘴不吭声。
梁仲看着女儿，板着的脸渐渐柔和下来。儿子不听话，揍一顿就是了，这个女儿却打不得，也根本舍不得打。梁仲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了这个女儿，因而这也是他最放不下的牵挂。
父女二人说了这一会话，林母又醒了。梁仲说：“咱们吃饭吧？”林母点了点头。
不多时饭菜送了过来，三人在餐桌旁坐下。吃饭的时候，父女二人都格外注意林母的情况，若是口中含着食物打盹，不慎落入气管中就糟糕了。
林母吃了几口，突然坐在那愣愣的出神。
梁仲放下碗筷，轻声问：“阿梓，怎么了？”
“哦，没什么。”林母笑了一下，然后对林若熙说：“阿细，你的那个朋友，是叫莫凡吗？”
林母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然而听到她的话，梁仲便如石化了一般，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林若熙怔怔地看着母亲，不觉间，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角轻轻滑落。
林母见父女俩这个样子，自是大为意外，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林若熙点了下头，说：“是，他叫莫凡。”
梁仲笑了起来，笑声虽不大，却显得极为畅快。他不知道林母怎么就记住了莫凡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