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梧 1
我,出生在一个世代为仆的家庭。自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所侍奉的是这九州上第一大贵族,安阳氏家。
因祖上世代为大人最亲信的家丁,被封为上等花匠。我生来就在府中享有无限的信任与荣
宠,地位几乎与奶妈容娘等平。在这九州大陆上,只要是安阳府上的人,无人不敬让三分,因此,即便身为佣人,是安阳府的佣人,在黎民庶人之中,也是无比尊贵的身份。
九州之上,但凡持有灵力的人,几乎都出自于贵族。
而那太行灵院,几乎就是一个贵族的学府。我自幼年便入太行灵院就学,出色的成绩和强大的灵力无不让我引以为傲。
我很快便升到了三级丙班的水平。走在灵院的九川回廊上,认识我的无人不流露出敬畏的目光。
但,这无限荣耀与权柄背后,其中暗藏的辛酸苦涩,却只是自知。
我生来就为逆女,娘亲死于难产,她的死为父亲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历来逆女与竖子一样,家人视为不吉,父亲从未把我看做是他的女儿,在府上几乎不正眼看我。只是将身心完全投入到安阳府上的家业中,想是借此转移心中的那份痛,他没有续弦,也再无所出。
这使我从头到尾,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表姑秋阁看不下,接下了抚养我的差事,但她活计繁忙,几乎很难顾得上我。她的面目,在我记忆中,也是模糊不清。
但至少我的衣食起居,还是她担了下来。
然而,我将近七岁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父亲不承认我,但我依然是秋氏一族的人,府中的下人偶尔想唤我,便直接给我起了个称呼。
他们都叫我,秋秋。
这样的情形,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梧桐叶滑落,渐渐覆满庭院。
清冷的小院百年难得一见的通报,来人诚惶诚恐,说是息大人前来见我。
息大人,下一任的家主安阳息。
我一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跪在地上相迎。
还未见到人影,隐隐便感到了冰雪的气息,一袭雪青长衣微晃入眼,只消一个抬头便被那十步之遥驻足而立的人所震慑。
贵族特有的雪衣流绸上面缀着点点暗华,他腰间三只白色镇魂铃发出清幽的响动。
家丁皆遥遥站在他身后,似是不敢靠他太近,他轻轻一个挥手,他们立刻俯身恭敬全部退下。
神容淡淡,目光潋滟却冷然,他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却已有了安阳远大人的沉稳与威严冷
厉。
令人敬畏,令人不敢靠近。
“你就是秋花匠的女儿吧。”他声音无波无澜,“花匠乃安阳府赋予最忠诚有能之人的名分,历代只有你祖上享此殊荣。我希望身为后辈的你也莫要让我失望。”
他居然承认我是秋家的后辈!本应该为这种重视欣喜而感动,然那时幼年的我在他逼人高贵的气势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身子不住的哆嗦。
他似十分清楚我心中所想,微微阖眸,慢慢说道。
“莫要在意逆女的称呼。有些天命虽并非人为能够改变,但也不是一成不变,需要精诚所至。”他的话语就像一束光芒将我心中照亮,“在这安阳府中,没有任何一个是孤身一人。”
“大人……大人不讨厌我?”我愣愣的盯着他雪青的衣角,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我退避三舍,没有其他人眼中厌恶躲闪的目光,眼前这男子如光如华,遥远如神祗。明明近在眼前,却高贵的不可碰触。
仿佛没有人,能够到达他的身边。
“我的手下,没有不塑之才。”他的声音如定锤,清晰的回响在我心中。
淡然而自信,清冷而高贵。
安阳家未来的家主,安阳息。
“我会送你去太行灵院,接下来的路看你自己。”他微微抬头,“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我没有真正的名字。只不过……大家都唤我秋秋。”
他皱了一下眉,目光掠过院中的梧桐,“就叫秋梧吧。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2】
因在灵院里成绩出色,很快我便成为了息大人身边的佣人,负责打理他的书房。
因为在他身边做事,那些有关逆女的闲言碎语也渐渐少了,父亲看我的眼神虽依旧躲闪而不自然,但终究会生硬的说上几句。
“没有安阳大人的赏识,我们所有佣人都不会在九州有如此尊贵的地位。你也一样,息大人
看重你,你就要努力证明他的眼光没错,别给秋家丢脸,给安阳府上下丢脸。”
这些道理我自然懂。可惜,我总是会在息大人面前出丑,大多都是徒生的紧张让我手脚错乱。
在他面前,我总是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畏惧。听说在我之前很多佣人就是长时间下来,无
法承受这种感觉,所以不停轮换,直到轮到我这个新人。
他见此也似习以为常,从未严厉的责备过我。息大人话很少,只消一个淡然眼神便足以让我
反思几月。
他生就一身尊贵之气,让人不能直视,在他面前佣人们总会不由自主的低头,直有无法言说的压迫感。他与安阳夫妇一样,是天生受人仰望的一族,天生让人俯首屈膝。
我甚至会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直到成为贴身佣人的第三天,我看到了那个女孩。
安阳洛依,他的妹妹。
“小姐!小姐……息大人他正忙,见不得呀,小姐再等等——”几个家丁拦住什么人在门口,声音里透着无奈。
“我要找哥哥,放我进去,哥哥——”
软绵绵的稚嫩童声传来,夹杂了一丝哭腔的控诉,“你们欺负我!”
“放她进来!”安阳息竟亲自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竟有一丝局促,一丝懊恼在他脸上闪现。
我正惊讶着,却见他三两步上前,迎向那跌跌撞撞跑来的娇小身影。
“哥哥!”小女孩踉跄着,眼看晃晃悠悠的就要跌倒。
他一把捞住她的身体,将她抱了起来。
“不是叫你等我么?哥哥才离开不到半刻钟,就又不乖了,这样叫哥哥以后怎么做事?”
那女孩却不管那一套,一把捏住他的鼻子,“一……一炷香,早就烧完了!罚——”
安阳息却不慌不忙手状似一松,她吓得大叫一声,立刻放开了。
她憋了瘪嘴,一副要大哭的模样,却突然揉着眼睛委屈道,“依儿只是不想离开哥哥。依儿
很听话的,哥哥不让依儿在别人面前随便就哭鼻子,依儿发过誓,今后绝不哭的……”
安阳息似是微微一愣,继而抱紧了她,“是哥哥不好……”
我完全呆立在那里。何曾见过如此的息大人,一时我以为站在我面前温和的人是种错觉。
却见女孩瞪大眼睛,突然扭了扭身子,从他怀里落了下来,指着院中的树笑道。
“哥哥,是梧桐!我要爬上去,爬上去啦。”
他淡漠的瞳中竟似闪过一抹柔和的光芒,开口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连路都走不稳,还想爬树?”
那小姑娘才不管这些,只是一味的拉扯着他的衣袍,把那一丝不苟的衣摆拉出褶皱。
她分开小腿,憋足了劲儿使劲儿拽着他往前走,一只脚在空中荡了荡,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对方实在太为高大,小手一滑,她却是直接面朝地摔倒。
“唔……好痛。”她慢慢抬起眼,眼里蓄了泪,却仍旧咧嘴笑了笑,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了个
正着,“姐姐,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在府上见过你?”
安阳息心疼的拉起她,“她是你秋花匠叔叔的女儿,新的佣人,名唤秋梧。”
我连忙跪下,“秋梧见过小姐。”
“秋姐姐。”她跑到我跟前,突然目光一转,从地上拾起一片梧桐树叶,“秋梧?是梧桐的
梧吗?”
我慢慢点了点头,看着她乌黑的眼睛一闪,举起梧桐叶朝着我,一字一字认真的说。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我怔住,息大人却一把捏住她的脸低笑道,“又是从哪听来的这话?”
“啊——是先生教我的嘛,干嘛老扯我的脸,哥哥喜欢就去捏自己的嘛——”
直到许多年后,当幽王宫中禁军之首,那个一身银白铠甲的人在雪中慢慢向我走来,我才明
白这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在下姓幽,名桐。梧桐的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秋梧,梧桐的梧。大家都唤我秋秋。”
是谁说过,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有女子的笑颜在眼前明灭,我竟有一种欲流泪的冲动。
转首望着为我二人赐婚时女帝身旁的他,此时此刻,那目光伸向远方,可是在想曾经那个顽
皮捣蛋的女子?
安阳大人,你的梧桐之梦,似乎总在温暖了别人,成全了别人,却独留给自己一身清冷。
凝视着夫君俊朗的颜,心中百感交集。
从此,梧桐相待老,携君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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