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薄野望中的回忆退出,远方的天刚泛起蒙蒙白肚。
  我相信兄长,只要找到他,就算我不做王妃,他照样可以保住全府上下男女老少的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在此之前,我只能委曲求全,给薄野望留下字条,准备堂堂正正的离开,并定期给他音信。
  好在云恭功力比我深厚的多,能轻而易举瞒过薄野望部署下的庞大监视之网。我们远远绕过官路,小心易容买来马匹,一周之内,便来到了殷国境内。
  却见这里颇是荒凉,千里不见男丁,有大片的田地正待荒芜。不时有雀鸟的呼鸣声。
  心下了然,果然一场大战正在逼近,没想到薄野望行动利落迅速。
  无闲暇关注殷国的风土民情,云恭果断决定从水路一直而下,越过战乱三国,绕过水城,最后直抵夏国边境。
  八个月后,我们来到了北国夏王朝的千角禹都。
  时年正逢四月,山花烂漫,杨柳吐绿,家燕回春。禹都千重屋宇楼阁被绿水青山环绕,仿佛画中仙境。
  夏国守卫森严,不准异国者久居,羁旅者则需行军陪同,三日内即可出境。这也是当初云恭排除掉兄长在此的原因。
  守备如此严格的夏国却有一位不走寻常路的诸侯王,行事风格也不按常理。
  夏朝崇尚火德,王族服饰多为朱色。相传阴阳师占卜夏王国属性为水,然王上总觉夏国子民子嗣甚少,应多多生育才是。于是愣将水德改成火德,于是朝野上下满目朱色,而他也是大红的王袍,仿佛天天嫁娶一般。
  其他人像他这般,估计早就亡国了,夏国能维持几年太平和乐,不可不谓是奇迹。
  按云恭的话来说,这个世界笑话太少,所以消灭这个欢乐的国度大家一时于心不忍。
  我们来到夏国时,满城内正传着最新最热闹的故事。那便是有关夏王冕旒的事儿。
  据说,夏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刚刚上完一堂术数课,儿子看着父王的冕旒,难得露出求知欲。
  “父王有十六子,何不加四?”于是——
  传统的十二旒,变成了十六旒。
  于是那天满朝文武都觉得王上怎么看怎么别扭,莫视君颜的朝礼一次次被打破,大家都伸长脖子上下打量,琢磨王上究竟哪里不对。
  而一位臣子倒是没给大家继续猜下去的机会,上殿就一声惊呼。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众臣子恍然大悟。
  而那王上见到臣子的第一句是,“今日时辰是否过早,周遭竟暗晦至此。”
  而底下竟有大臣一板一眼回答,“此皆缘于王上冕旒过密所致。”
  那夏王终于察觉到不对,发现众臣今日都昂首仰面,目光炯炯,他慢慢掀起那掩面的珠帘,说了夏国历史上最经典的一番话,这句话最后被载入史册,为后世所流传,并将流传更久。
  “最近吏部又调换新官了么,诸位爱卿孤怎么都不认识呵。”
  众人一愣,一见如此清晰的君颜,立刻皆低下头去。
  那王上这才点点头,“这就都认识了。”
  从此,这便成为夏国历史上最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果……果真是个难得的古怪之君。”我和云恭听完,都不出二致这般想着。那时我们正乘舟泛游在水上,对进入幽国境内颇有一丝疑虑。
  其实我在进入夏国后就很奇怪了,四月的天气,夏国是如此明艳多姿,布满早春的气息。而那个传说中的幽国却是四季飘雪,两国算是毗邻,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直至冷气慢慢来袭,周围景象渐渐变化,眼前出现重重雪山,我才恍然大悟。
  “幽国……幽国是在山上么?”我打了个冷战,这山可陡峭着呢。
  身上突然披了一件大髦,转头一看,云恭正冲着我笑。
  “山上温度很低。”他拉过我搂在怀中,“小心没见到你兄长就冻成冰雕啊。”
  我忍不住抬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放心吧,我也喜欢冰雪系,不怕寒的。”
  “又在胡说。”他贴着我的脸,低语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生过大病。”
  “有你在,我可不舍得得病。”我贪恋着他怀里的温暖,笑得愈发张狂。
  “到了。”随着撑船人的一声吆喝,我们的船泊在山脚下。
  “这座山就是阿那勒神山,幽国就在北面的半山处。接下来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那人头也不回的撑船摆渡回去,“祝你们一路平安!”
  “谢谢!”我很喜欢夏人的热情,这趟路完全不要任何报酬,他们就是这样豪爽的性情,虽然境内守备森严,却对羁旅者真诚相待。
  我们轻轻踏上山脚的泥土地,这里仍旧是初春的景象,随着海拔的渐渐升高,气候也次第变得不同。
  云恭自从来到山脚起就一直昂首望着这直插云霄的雪山,眸中翻滚着不明的情绪。他突然止了步,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阿那勒神山……”他黝黑的眸突然滑过一抹光亮,“孕育了灵气的阿那勒神山……我能够感受到,这里离灵力的发源之地不远……”
  他喃喃说着,眼中竟流露出敬畏之色,“洛依,你现在感受一下你的灵力!”
  我听此微微闭上眼,几秒后讶异道,“这种感觉……我第一次感受到身体中灵力在冲撞!”
  他倏尔一笑,“没错,是这里了。我相信乐魂一定在这里,包括你的兄长。这是个神圣之地,是灵力持有者朝圣的地方。”
  他竟然跪下来,正当我以为他要跪拜之时,却突然见他微微闭上了眼,似在凝神思索。
  “云恭?”我轻轻询问,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不出一会儿功夫,他额前突然渐渐浮起一个金色的铭印,仔细看去十分像安阳家特有的封印之徽,随着他微微皱起的眉,那印记愈发明显。
  “洛依,过来拉住我的手。”他突然轻轻道,修长眼缓缓睁开,那般温柔的目光刹那间让人忘记周遭。
  我慢慢走过去,与他十指相扣,闭目的那一瞬,我神思中第一次出现如此清晰的经脉流动,它们渐渐会于一个中心,而那个中心处,有个和云恭额头上一模一样的封印之徽。它金光涌动,震颤着似乎和云恭遥相呼应。
  “这便是你封印的魂剑之力。”耳边传来云恭低沉好听的声音,“现在它与神山中的灵力相对,只要凝神聚气,便可以借这山中的灵气彻底解开这个封印!”
  什么?!我一下明白为何那个徽纹那么眼熟,“这个封印不是兄长下的吗?怎么可以轻易——”
  “前途之路坎坷未知,不解开封印我便无法保护你!”
  未完全明白他的话,不知自己的封印怎和他有了联系。无意识下自己已闭上眼,与他一起凝灵力于心,刹那间如雪般柔和的白光竟渐渐凝聚于那道封印徽纹之上,只觉全身的脉络一松,金光迸裂,白光大盛,一种无形的束缚陡然间消失不见。
  我从未感觉过自己灵力如此的充沛。
  “成功了!”我欣喜睁开眼,抬头看云恭,见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活动了一下手掌,继而笑看着我。
  “这回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我要比乐魂强了。”
  “哇!”我跑过去抱住他,“我知道,你一直都比他强!”
  我们用转移之术直接来到了北面的半山腰,惊奇的发现,与其说幽国,这里更像是一个雪山上的小村。
  村里果真有厚厚的积雪,我兴奋的跑上前,恨不得现在就把兄长找出来,感受那久别重逢的喜悦。转头却看云恭不知何时慢下了步速。没走一步眉头就皱的愈发深。
  “到底怎么了?”
  “我感觉不到有乐魂和你兄长的灵力……”他竟然可以观微到这种程度,功力果真大有提升。我一方面为他的能力吃惊,一方面又为他所说的战栗。
  “不可能!一定是还有别的地方!你再仔细感受一下……”我抓住他的衣袖。
  正当我焦急万分之时,远处竟有幽幽的铜铃响动,我错愕回首,兄长二字还未出口,便愣在那里。
  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明明冰冻三尺的严寒天地里,他瘦弱的身子只披了一件白袍,白眉白发,染成这世间最圣洁的眼色。
  他的腰间,是一颗与兄长一模一样的镇魂铃。
  “欢迎你们,远道的客人。”那老者微微抬脸,顿了顿巨大的楠木之杖,“我是这个村的长老。”
  云恭立刻拉我恭敬作礼,“敢问村是……?”他眸中沉淀着什么令人辨别不清。
  “**,你为何会有这镇魂铃?”我关心的可不是这个,“难道你和我兄长有什么关系吗?”
  “你兄长……?”那老人一双锐利的目竟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云恭张了张口,却见那位老人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来来,你们这些年轻人问题就是多。外面风雪大,先到我屋里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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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铃的确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灵力形态,和上古传说中的魂剑有些相似。”长老进屋便为我们温了奶茶,端出奶酪,“这种能力是天生的,要看个人资质。一般人即便是冰雪系也无法凝成白铃,这山里,能凝成的也只有我一个。”
  这位老者在这充满灵力的山中,穷尽一生只得一只白铃。兄长轻轻松松便是三个,那是什么样子的灵力啊。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哈哈,看你这么吃惊的样子。其实得知这九州有第二个凝成镇魂铃的,我比你还惊讶。”
  云恭突然目光一亮,“是不是几年前来过这里的人?”
  “你知道?”老人颤着胡子笑道,“那可是个高贵的主,简直就像是这神山里的主人。知道他的镇魂铃有几个么?”
  “三个?”我脱口而出。
  “啊?你怎么知道?”那老人突然目光一动,“难不成……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将要来找他的妹妹?”
  “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恭也有些激动,“他知道我们要来这里吗?既是如此,他又在哪?”
  他眯了眯眼,突然定定的看了云恭好一会儿,“我要确定一下你们的身份,按他留给我的话说,应该来找他的只是个女孩。”
  云恭不知怎的眸中微微一黯,没有说话。我拉紧他的手。
  看来兄长来过这里无疑。既是这样,我便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身份了。
  “我是安阳家的嫡女,安阳洛依。我兄长便是家主安阳息。大概三年前便失踪了,我们排除一切可能,认为他现在身在幽国,于是……”
  “好了好了。你总算来了。”他拍了拍手,“那就对上了。不过这个年轻人是——”
  他指了指云恭。
  “他——”我手中蓦然一紧,我与他深深对视几秒,“他是我的夫君。”
  “啊——”那老人竟拖了一个长长的口音,“原来是这样。这么多年,也是,女孩也该长大了。哈哈哈——不好意思,刚刚多疑,冒犯了这位公子——”
  “前辈出于谨慎,理应如此。”云恭微微颔首。
  “我喜欢这个小子。”他咳了咳瞅着云恭,“我想你兄长铁定会高兴的,三年了,一下子重逢,妹妹还带来了妹夫。这下子我终于可以传达他三年前的口信了……”
  我总觉得他的语气倒不像是真正的恭喜,反而有点看戏的味道。
  屏息,见他哆嗦着手从一个小暗格里慢慢拿出一个长箱,上面布满了雕镂般古雅复杂的花纹,名贵华丽,云锦纷繁,透着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他说这个是给你的及笄之礼。让你来拿这个来找他。”
  我手一个抖,没有接住,长箱啪的掉在地上,有东西摔了出来,是个画锦卷轴。
  “离及笄还有一年呢……”我嘟囔着,“给我这个做什么……兄长他在哪?我现在就能去见他把?”
  却见云恭又开始皱起了眉头。
  “既然身份都确认了,我便告诉你们实情吧。反正你们也是有去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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