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记得那天,燕声呢喃隐杨花的小巷里。他轻轻吻了我。
  没有想象中的缠绵辗转,亦没有突如其来的波澜壮阔。两唇相叠仿佛一瞬,他便略微有些慌乱的抬起头来,就差没后退几步。我第一次知道他的脸可以红成这样。
  我也好不到哪去,迅速便捂住了脸,从指缝里偷偷瞧他。
  他愣了一会儿,方才喃喃说,“我记得两情相悦的人……便是如此……我是不是过于唐突了?”
  我用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他目中有些迷离,怔怔的望着我。
  我们沉默着,我等着他开口,他似乎也在等着我开口。直到有一个人替我们开了口,那是大街上小贩的吆喝声,凄厉划破黄昏。
  “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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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风吹的柳树沙沙作响,我们用了身上最后几两银子,租了一辆牛车,在上面铺着茅草过夜。因为付不起价格高昂的客栈,这是最廉价的床榻了。
  望着满天繁星,他转过头来低语,“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字是少谨。”
  “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名是安阳洛依!”我大笑道。
  “你这个调皮鬼!”
  “我没有骗人啊,我名真是安阳洛依。小女子我待字闺中,夫君快快为我赐字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挫败。
  我止住笑,看着他认真说,“你为我起的字,我会非常喜欢的。”
  他望了我一会儿,复又转头,眼中映着漫天繁星。
  “凡音。”
  我微微一愣,却听他喃喃说,“第一次……意识突然变得清晰,我听到了你的笑声,空气中有潺潺流水,你说的话将我唤醒。至今我都觉得,那是凡间最美的声音。”
  “什么时候?”我很奇怪,“第一次我们是相见在大漠吧?”
  “在大漠之前,我就遇到过你。”他这样说。
  “我当初说了什么话?你是刚好路过?”
  他嘴角上扬,似在笑。
  “路过……呵呵。我记得那时你对着水流,对着草木,对着河床上的石子大喊,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啊,你见到我时我在做这件事?”我难以置信的想起身,搞的牛车都剧烈晃动起来,“完了,我的形象毁了……”
  他转头,那双眼在暗夜里似藏了无限深沉的东西,他执起我的手,十指相扣。
  “信不信,我能读心?”
  我躺下来咯咯笑着,“那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没有说话,良久道,“我知道乐魂讲魂剑故事后你的心思。”
  “嗯?这么久远的事。原来还是有时间限制的,说说看。”
  他闭上眼,静静笑着,“在你父亲安阳远眼里,剑就是剑,成为人便是孽根,便是累赘。他虽然喜爱剑的威力,喜欢驾驭,却接受不了它身份的转变。在他眼里,他是剑的主人,人与剑产生情感便是违背伦理,便是罪孽。”
  我愣了愣,当初听完故事,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你认为,世间万物皆是造物主亲手创造,不分贵贱,不分尊卑。”他睁开眼睛,望着我,“而且我知道你听完便想,如果是你自己,也许会有所不同。”
  “我当时确是觉得,我是个女的,也许负担就没有父亲那么重,做的也许就没那么绝情了。”我点点头,“但我不知道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如果我说,是因为你这个心思,我对你……”
  “不会吧?”蓦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傻傻的转过头。
  “我只是内心第一次有了丝波动,我只是这样想,通过你的意念,我认为这就是我要守护的人。”
  “其实,异性的实体化魂剑被称为阴阳魂剑,相传是会为持剑者带来灾难的。你父亲那样反应也可以理解……”
  我只是在云恭所说对我好感的缘由中震惊的回不过神。我一直奇怪他为何会喜欢上我,曾经那般费尽心思的想得到他的认同,却没有想到,那样早……那样早他便注意到了我……
  “洛依,如若有一天,你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你还会再喜欢我么?”那天,不知为何,云恭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愣了愣,扭过头,“又在开什么玩笑。有你在身边,我怎么可能失去记忆。”
  “是啊……”他笑了笑,在月夜中有种别样的忧愁,“是我多虑了。”
  我心中不知为何蓦然一慌,只想摸去那抹若有若无的担忧。
  “你不是说让我别小看自己吗?你喜欢的人就是自信的!即便失去记忆,也不可能改了对心爱之人的喜欢!”我一字一句的说着,突然心中一动,解下随时的玉佩。
  “这是我**给我的,我送给你以此为证!”
  他无意识的接过,目无焦距的看着上面的寸寸裂痕,“很古老了。可惜我一介穷白——”
  “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拉住他的手轻轻的笑,眼睛望着漫天繁星。
  夜风习习,吹拂着各怀心念的两个人。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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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这样下去,等到现世天亮前,我们都找不出答案。”
  云恭第二日在茶馆中冷静分析,四周皆是商客羁旅,不时有些文人墨客大声高吟几段流传甚广的诗句。
  “那该怎么办?”我急道,“就算是在他的记忆里,也看不出我兄长的下落么?”
  “灵力有限,所以能得知的范围很小。”他皱眉,“也许我们只能挑出部分重点,之后稍加推论,你的兄长便不难找到。”
  我点点头,拄着下巴听他高谈阔论。
  “我若是薄野望。”他喝了几口粗茶,不咸不淡道,“首先要确定可以拉拢的,和明确敌对的势力。”
  我早就察觉云恭他可怕的谋划能力,我想,若他是安国现今世子,那他和薄野望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定是名垂青史的一场好戏。
  “安国的军权乃开国王上授予安阳贵族,贵族契约历代侍奉王上。薄野望能成为安阳府管家,说明他已有了这一步拉拢关系的先机。所以他现在能做的,一个便是保住自己的命,另一个就是要保证王上的传位之召。”
  “传位之召?”我仔细分辨着他的低语,“现在安王身体很不好,是不是——”
  “应该不远了。”他定定的望着忙忙碌碌的小二,“也许明年,不,或许明日,都有可能。”
  我一怔,“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们之前已经看到了。”他笑了笑,“针对第一点保命,他做的游刃有余。成为安阳府管家,让王族不能轻易对他下手,否则则是与安阳府公然为敌,同时出入百花楼寻欢作乐,让对方放松警惕。百花楼的头牌呢,其实来头不小,是上一任殷王的爱姬,手上有殷王的免罪金牌。”
  “告诉我,你到底都干了什么?”我阴森森的贴过去,“老实交待!”
  “这是在城郊鬼屋干差事的时候听到的。”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话说你为什么跑到那里去——”
  “那里工钱高。”他诚实的看着我,“而且,乐魂姐和我早就在研究薄野望的动机了。”
  “乐魂?你知道她现在在哪?”
  他黯然摇了摇头,“你兄长两年前不就和秋梧离府了么?我怀疑,他很可能便是去寻找乐魂了。他的仇恨——”
  我们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那薄野望又为何非得让我做他的王妃?”我奇怪的问,“当然,我是不可能做的。”
  “你兄长很可能现在为乐魂而抛家弃业,这可以说超出了薄野望的预想范围之外,于是他便扬言与你结为连理,这当然是你兄长不可能认同的。因此,这是迫使你兄长妥协回安国的第一步。第二步,他为确保成功,开发你的灵力,希望你能凝成魂剑。其实你魂剑灵力便是你兄长封印,薄野望虽不知为何,但他明白,一旦封印解开,你兄长必定不能隔岸观火。”
  “我的灵力是兄长封印?他又为何要封印我?”我攥紧拳头,不相信听到了这种话。
  “封印灵力。一是关心你。你父母逝世的那一场大病,府里的郎中说,若动灵力会缩短寿命……”他说起这个时突然牢牢望着我,“当然,我的歧黄之术过人,不会让你如此的。”
  “云恭……”我不禁握住他的手。
  “二便是他不想让你发觉魂剑之力。”他垂下头,“其实我一直以来也都这样想。你兄长知道自己的身世,若他家主身份受到质疑,承接家业的就会是你。你不知会承担多少家族的压力,还时刻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威胁。你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
  “还有就是他对魂剑的反感。”他皱眉,“我能感觉,这种仇恨在日益加剧。”
  “可我……可我的封印……”我现在已能清晰感受到灵力的流动。
  “其实薄野望已经做到了。闻人昼曾经对你的攻击,风岚对你灵力的注入……这都迫使你解开了封印。”
  “你说什么?闻人昼是薄野望的人?”
  “是故意放在灵学院的。”他眸色有些冷,“迷惑你兄长的一个计谋。解开封印之始,需要反复的使生命受到威胁。你兄长生就才智过人,一般做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便使出这个招数,扬言闻人昼与闻人云兄弟反目,闻人昼仇恨贵族,特意向敌国泄露军情,于是你兄长便把他放在灵学院做监视。如此便顺理成章完成了封印的始解。”
  “那闻人云……”我难以想象。
  “他们都是薄野望带来的管家。”他理所当然的说。
  “你原来对薄野望的计谋了解的这么清楚……”我呆呆的望着他。
  “若不是知道他玩世不恭,对你没有认真。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他淡淡说着,这时我总是认为他非常有风度。
  “另外一个便是保证传位之召。关于这一点,他应是想过利用你的御魂术,因此才安排风岚刺激你的灵力。”
  我大惊失色,这样的皇权斗争怎么把我都不知不觉卷了进去!
  “但我想他肯定还有一条后路……你可知道殷国?安王与殷王是拜把兄弟,且柔府大小姐与殷世子白结为连理,不只是婚姻,还有风水上的一说,因此这方势力只能为敌,而不能拉拢。而这点,也决定他没法暗中动世子,绑架什么的都很危险,于是只有一条路,拉拢安王亲信,篡改遗召。”
  “他已经成功离间世子和安王多次了吧?”我想起那时他的手段,“肯定不止是女人——”
  “女人,刺客,战败,还有现在安王的病!”
  “你是说,最近安王身体的不适,薄野望他会从中搞鬼?”
  “只要王上活着一天,他就不能明着对世子下手。最近,形势已基本形成。”他微微敲着桌子,让我想起八撇胡子的动作,“我还不能肯定,所以要接着看几段回忆证实。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我灵力顶多能维持三段左右。”
  “三段还不多?”
  我还没抱怨完,就见他微微闭上眼,四周景物如螺旋般扭曲向后退去。眨眼间,我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出所料,又是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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