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鸾凤回朝

  蓝蝶子最后还是决定留在郑元帅身边。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恭邑和忠弓站在山坡上,俯视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军营。
  恭邑说:“九儿回来了,她被毒哑了,人也变得迷迷糊糊,听说她很依赖未雨姐,龙宣把她安置在了周府。”
  忠弓身形一僵,握剑的手紧了紧,继而道:“公主作何打算?”
  恭邑坦然的看着他,“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但我跟她的恩怨,从我将她丢在宫里开始便清了,如果忠弓大哥心里有她,我不会再追究。”
  忠弓遥遥的看着远方,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忧伤与无奈,“我不知道。她为了我才走到这一步,而我心里的天平却早已经偏了。我和未雨是皇上赐婚,如果我拒绝,她的一生便会声名狼藉,可九儿,那件事发生之前,她才是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良人!我另娶,她情何以堪?”
  恭邑自然知他为难,只是……“哥哥,婚姻大事,若不追随自己的本心,纵使两全又如何?终究是用一场亏欠弥补另一场亏欠!恭邑希望,哥哥心里的天平偏向哪,哥哥便走向哪。恭邑希望哥哥的这一生,从此不再有亏欠!”
  忠弓看着她诚挚的目光,默了默,忽然就想开了。“罢了!也许我这一生,终究是要有一段感情是用来时过境迁的!”
  恭邑怅然,也许人这一生都是要有一段感情用来时过境迁的!
  拜别郑元帅,拜别诸位将士,恭邑带着自己的军队离开。
  这一仗,她打得艰难!以待罪之身临危受命而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幸而在这一场本该她踽踽独行的劫难中,有知己,有朋友,更有心爱之人伴着他,与她祸福相依,生死与共!
  梅洛儿在孝都城外便解散了扶乩军。恭邑带着军队回朝,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她这一场力挽狂澜的战争,是如何的艰难,如何的不凡。
  扬皇坐在大殿上,看着恭邑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战袍一掀,缓缓的在他面前跪下,怔了怔,无端生出一种坐立难安之感。
  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她,扬皇抓了抓来龙椅的扶手,道:“恭邑公主,平身!”顿了顿,“公主临危受命,此番大捷,功不可没,公主要何封赏,尽管开口,朕一定满足!”
  恭邑起身,“儿臣不求封赏,出征前父皇曾允诺儿臣,倘若儿臣大胜而归,便依儿臣一个请求。儿臣今日便请求父皇允许儿臣重新彻查先皇后一案,这一次,上至父皇,下至文武百官,无一例外,不得横加阻拦,一旦查出真凶,无论是谁,父皇必须严惩,不得因为其身份,罔顾了我母后的冤情!如此,父皇可否应允?”
  扬皇闻言,震怒,起身指着恭邑道:“先皇后一事,朕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没有所谓的冤情!朕也不是没有允许你彻查过,你为什么还是如此固执,不知进退?”
  恭邑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扬皇,丝毫没有畏惧之心。“从前儿臣是外臣,身份不同,诸多限制。然彻查先皇后案一事,儿臣势在必行,请父皇应允!”
  扬皇怒到极致,却双拳紧握,选择隐忍不发,忽然长袖一挥,转身道:“罢了!这是你用军功换来的权利,朕不阻止你,日后你便是扬国地位最尊崇的长公主,谁也不能阻挡你!”
  恭邑抱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如此,儿臣谢父皇恩典!”
  随后,恭邑又先后去拜过太后和东郭丞相。
  东郭丞相的身体越发不如往日了。恭邑陪着他说了一些军营里的事,还感慨起赤诚太子,说他要是不生在卫国,要是两军不开战,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值得相交的人才!
  东郭丞相又拉着她说了好一番话,说到她走后孝都如何,太后如何,他自己如何,说着说着,忽然面色悲怆,“七日前,周画师一家遭遇流匪,满门上下无一幸存,事后,周府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外公记得,周家那孩子是与你有些交情的,可惜……”
  恭邑大惊,一时悲愤交加,“怎么会这样,孝都城天子脚下,怎么会有流匪,我不相信!”说着便要离开。
  东郭丞相叫住她,“这是官方的说法,这件事刑部在查,已经过了些日子了,你现在过去,能干什么,无非是空对着一片废墟罢了!”
  恭邑不依,坚决朝外跑去。她一心忙着自己的事,还想着晚上和梅洛儿忠弓一起去周画师府拜会,她们姐妹许久不见,未雨和忠弓也许久不见,本想着是件团团圆圆的大喜事,不曾想却遭逢此变数,未雨她走得匆忙,走得凄凉,忠弓心里的天平好不容易才发生倾斜,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在她和过去之间做个抉择!她难以想象,忠弓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
  她一路快马加鞭,好不容易到了周府门前,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忠弓和梅洛儿他们已经早她一步来到这儿。
  恭邑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她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进废墟,走到忠弓面前,“哥哥……”想要再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忠弓像失了魂一般跪坐在废墟里,梅洛儿和六合帮兄弟一起守在他身边,一向足智多谋的他们,此时却瞬间没了主意,像一群手足无措的孩子。
  恭邑弯腰将忠弓圈进怀里,再开口,却已是泪流满面,“哥哥!忠弓哥哥,我们回家!”
  他们将失魂落魄的忠弓送回府邸。恭邑安顿好忠弓,转而问府里的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通知我?九儿呢,那个一直跟着未雨姐的哑巴呢?她去哪了,她们都去哪了?”
  梅洛儿喝住她,“你做什么,你冷静点,他们能知道什么,未雨的事,一切还没有头绪,你让他们如何跟你说?九儿被刑部的人带走了,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一切从长计议!”
  没多久,龙宣太子和秦墨裁也赶过来了!
  恭邑问梅洛儿,“蒙光大哥一直留守孝都,你见过他了?”
  梅洛儿点头,“没什么收获,未雨的事,他也很心痛,那场大火之后,便什么也没剩下,九儿是唯一的幸存者,是刑部的人从废墟里找出来的,可她不仅不能说话,精神也恍恍惚惚,时好时坏的,实在问不出什么来!”
  龙宣劝她不要太过伤心,一再承诺,未雨的事,他们一定彻查到底!
  恭邑疲惫的闭上双眼,“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秦墨裁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坐会儿。”
  恭邑没再说话,只是在众人走后,轻轻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回来,不只是为了报仇,也为团圆,为相聚!这一次,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
  秦墨裁抱着她轻声安抚,“我多想为你扫除这世间污秽,让你活得快乐无忧,奈何总是事与愿违!卿卿,你放心,这世间,你的不平便是我的不平,你的夙愿便是我的夙愿!无论如何,我永远站在你身边,与你同仇敌忾!”
  听服侍的人说,忠弓抱着未雨生前给她缝制的衣物,鞋袜整整一夜未眠。
  恭邑带人去刑部的大牢见九儿,九儿精神恍惚,战战兢兢的瑟缩在墙角,恭邑陪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她才慢慢的将她认出来。
  一别十三年,恭邑看着她,一时百感交集。“九儿,你瘦了,也变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公主的九儿姐了!”
  九儿像着了魔似的抱着她的胳膊一个劲的哭,却又发不出声音。形状之凄惨,任谁看了也动恻隐之心。
  恭邑的眼眶微红。九儿的出现唤醒了太多她尘封的记忆,她父母俱在时承欢膝下的快乐,她未染尘埃时嬉笑怒骂的坦率,还有那一夕之间一无所有的苍凉!
  她将她带回了公主府。带到忠弓面前。
  忠弓放下了手中的物件,踉跄着向她走来,“是你!”
  神志恍惚的九儿一眼就认出了忠弓,从一开始的愣仲,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欢喜,癫狂。她发了疯似的扑到他身边,紧紧的抓着他的两支胳膊,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喉咙里不断发出类似于他名字的声音,她想要叫他,拼命的想要确认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可她却不知,他痛失所爱,他再也无法再陪她演这一出喜相逢!
  忠弓看着她,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许久许久,方才认命似的低头,可这一低头眼泪便落了下来。他反握住她的胳膊逼问她,“都说你依赖她,为什么你回来了,她却不在了呢?九儿,你说,她去哪了,去哪了?”
  九儿忽然颓然的,难以置信的,呆呆的看着忠弓,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第一滴泪,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
  十三年来,她最害怕的事情也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现实!她最爱的忠弓,好好的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最爱的却已经不再是她!
  许久,她抓起他垂落的手,固执的看着他,逼他与她对视,迫切的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是我!”
  可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除了失去一个人的痛苦,已经再无爱意。她继续写,“九儿,你允诺过的,九儿!”
  忠弓看着她,眼底有失落,有愧疚,有为难。复杂的情感将他从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拉了回来,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的强调道:“我知道你是九儿,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可我已经放下了,我已经,放下了!九儿,你错过的,除了我宁死也不愿背叛先皇后的衷心,还有我对你亘古不变的痴心!”
  “你好好活着,我会保护你。同时也请你放过你自己,放过我!”
  九儿仍然固执的拉着忠弓的手,一直写,一直写,“你说过,你说过的,你说过永远……”忠弓无奈的看着她,终于绝情的转过了头。
  “公主,麻烦你,先送她去休息吧,未雨的事,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恭邑看着一脸疲惫的忠弓,示意门外的人将九儿带走。
  她走近他,对他的承诺,也在心底暗暗的发誓,“忠弓大哥你放心,不管这个人是谁,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消沉了许久的忠弓终于抬起头与恭邑对视,“我相信公主!但这件事我想亲自参与。”
  “我曾说,倘若这一战我能凯旋而归,便娶她,也曾暗下决心,在过去与现在之间选择她。我想要为她立一座衣冠冢,公主说,选在哪里好?”
  恭邑泪目,“灵山风景秀丽,既能远眺四方,又能俯瞰孝都城,未雨姐定然喜欢!”
  忠弓道:“如此,便是她能望着我,我亦能望着她了!”
  恭邑默然,心里既为他能够振作而高兴,又为他的这场情缘嗟叹。
  那一场大火把周府烧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周未雨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也一并燃烧殆尽。相反的,忠弓的身边却处处是她留下的痕迹。他的房间里到处放着她送的东西,床上挂的是她用心制成的九曲玲珑帐,铺的是她用心挑选的锦被,柜子里是铺得满满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鞋袜,一件一件皆是她亲手缝制。
  府里的人说,他们走后,周家小姐常来府中,在忠弓的房间一呆就是几个时辰。每次都要把忠弓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方才离开。
  忠弓在众多的物件中挑了几样带上灵山,亲手给她建了一座衣冠冢。毅然在墓碑上刻上了“柳忠弓之妻”的字样。
  他在墓碑前坐了很久,他说,他有很多话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说她的绿衣舞,是世间最好的舞!他还说,他曾做到事事以她为先,却没有勇气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
  她曾说她愿意赌,说她此生未必会嫁他,却一定不会嫁给别人!她说谢他认真对待他的感情,谢他从不与她虚与委蛇,谢他出现在她身边,她说她不会走,尽管这或许便是一生!可他却恨自己,对她说了太多他的不能,他的执念,她字字句句都当了真,却也正因为如此,成了他最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