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和他的十九年

  名满京城的梅姑娘被新科状元郑卿郑大人八抬大轿请进了少师府,做了府中的女管事。霎时,又一段关于郑卿的风流韵事传得满城风雨。
  上朝时,面对扬皇的质问,恭邑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臣未颁‘求贤令’而得贤管事,何乐而不为?”
  下朝时面对太子的揶揄,百官的调笑,恭邑笑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换得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
  期间燕祁将她拉到角落里说话,只道:“你怎这样调皮!”
  恭邑笑言:“梅姐姐端的是风华绝代,蒙光兄气我,你也吃醋不成?”
  夜间与梅洛儿说起此事,梅洛儿问:“蒙大人在朝中可有为难与你?”
  恭邑笑道:“这也是奇事,他虽气我,却不曾在政事上与我为难过!”
  梅洛儿含羞一笑,“他有的是好人品好气度,必犯不着公私不分,在朝事上和你一般计较!”
  恭邑却不解了:“姐姐既这样中意他,何苦累他伤心憔悴?”
  梅洛儿难得的露出悲悯之色:“我曾说过非常人有非常事,你又如何知道我心中的一番计较,我虽在京中有万贯家产却来自江湖,与他自不是一类人,注定纠葛无缘,又何必情深缱绻?”
  至此,恭邑算是明了了。
  而周未雨,自那日之后,便一直隔三岔五的往少师府跑,知道的道她是为梅洛儿而来,不知道的还当她也是被她迷了魂,平白无故的为她添了一桩风流韵事!
  自此后,少师府可谓是十分热闹了。
  这不,正在和梅洛儿说话的恭邑远远的看到周未雨朝这边走来,二话不说起身便要走,梅洛儿笑道:“瞧把你怕的,未雨好歹也是堂堂宫廷画师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深山里的豺狼虎豹,你怕她做什么?”
  恭邑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姐姐不知,我也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先前来我们这里,是为了搅合你我的好事为她的蒙大哥当监工,如今随着她中意我的流言越来越盛,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竟真的调过头来对我好了,人前人后的追着献殷勤,口口声声说要做少师府的夫人,没皮没脸的,真是拿她没办法!”
  梅洛儿道:“这丫头素来侠义心肠,她一定是以为你从蒙大人那里将我抢走了,看不得你棒打鸳鸯,加上这段时间外面盛传她追求你的流言,她这分明是要将计就计,对你展开猛烈追求,希望你移情别恋喜上她,然后就可以成全我和蒙大人了!”
  恭邑苦笑不得:“这姑娘,心思可谓是十分单纯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也盘算着等我移情别恋喜欢上她之后,她再狠狠将我抛弃,报一报我欺负他蒙大哥的仇?”
  闻言梅洛儿也忍不住笑了,“这还真说不准,”见恭邑还未走便道:“你还不走,诺,眼见着可就到你跟前了?”
  恭邑眼珠子一转,倒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我便陪她好好玩玩!”
  果然,周未雨看到石桌旁气定神闲的摇着扇子笑着看着她的恭邑,愣了愣,随即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将一应瓜果点心往恭邑面前一摆,“卿,你看书看累了吧,休息会儿吃点点心吧!”
  恭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抿抿嘴,“未雨姐辛苦了,”末了抬起头肆无忌惮的打量她,故意做出一副轻佻的模样咂咂嘴道:“卿何德何能,竟能得两位姐姐这样的美人相伴?”
  梅洛儿笑而不语,周未雨则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咬牙切齿的道:“未雨也是,也是三生有幸呢,能待在卿儿身边!”
  恭邑便试着去拉她的手,恰好忠弓过来,吓得她一声尖叫,逃也似的跑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卿。”
  留下笑得花枝乱颤的梅洛儿和恭邑。
  有时也会有不一样的戏码上演,有一次蒙光来府上议事,因看到恭邑与梅洛儿过于亲近而大动肝火,和恭邑大吵了一架,气到要亲自动手教训恭邑这个轻薄之徒,忠弓出面制止,将恭邑护在身后道:“大人骂我家公子不尊重,殊不知也有可能是大人太狭隘了些,我家公子爱才,与梅姑娘也只是朋友之谊,姐弟之情,有了这一层心思,难免惺惺相惜,言行亲近,梅姑娘是何许人,我家公子又是何许人?你把外间流言当真,胡思乱想,未免也太小瞧我家公子,小瞧梅姑娘了!”
  一席话说得蒙光一怔一怔的,而周未雨便在这个时候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痴痴的看着忠弓叹一句:“世间竟还有这般这么厉害还这么忠厚可爱的男子!”
  事情到最后以蒙光和梅洛儿含情脉脉而幽怨的对视结束。而那件事情之后,周未雨便一直认定忠弓是个明辨是非忠肝义胆的正义之士,每当恭邑心血来潮当着忠弓的面调戏她的时候,她总是能第一时间躲到忠弓身后,嚷嚷着求保护,每每闹得忠弓手忙脚乱。
  少师府越发热闹了。转眼便到了上元节,上元佳节宫中设宴,恭邑作为太子幕僚陪同赴宴,终于有机会可以正式拜见太后和皇后。
  太后扫了一眼恭邑,问:“郑卿,是哪个卿?”
  恭邑殷切的看着太后,“回太后,是‘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的卿,也是‘卿卿忍相问,镜中双泪姿’的卿。”
  太后闻言一怔,一贯郁郁寡欢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今日听你一声卿卿,忽的想起一些旧事,当初东郭皇后在世时,为了顺服哀家给恭邑公主取个中意的小名,就曾在哀家面前一口气念了十来首带卿卿的诗句,其中便有你方才说的这两句。”
  秦皇后见太后难得高兴,便乘势道:“母后,这位便是先前跟您提过的状元公郑卿,目前在太子宫中供职,很是得皇上器重,端的是能文能武,才华横溢,据说当日他随手谱一曲‘新合旧离’,生生叫人传唱了数月不止,母后今日既和他有此缘法,不妨令他就地谱一首新曲,好叫九公主唱给母后听。”
  太后道:“他有这般造化?”
  秦皇后笑着看向扬皇,扬皇马上会意,向太后力荐道:“皇后所言不假,母后如不嫌烦,但可一听。”
  太后慈爱的看着恭邑,点了点头。随后便有人奉上古琴。
  恭邑好生开心,当即入座,才思泉涌,恨不能将万般血肉亲情都付诸于琴曲之中,道:“便谱一曲‘卿云歌’,旧词新曲,企望太后喜欢。”
  太后微微一笑。
  恭邑抚琴,唱词:“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于予论乐,配天之灵。
  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琴声悠扬,曲初成。九公主离席献唱,“少师有曲,雪目来伴唱,企望皇祖母一展颜。”
  三公主见状忙道:“九妹妹要唱,众姐妹来伴舞,企望皇祖母一展欢颜!”言罢,领着其他几位公主来献舞。
  紧接着四皇子也被尚贵妃推了出来,“孙儿也来略表孝心,企望皇祖母一展欢颜!”
  太后见到此番情景,哪还绷得住,少不得要笑一笑。
  随后琴声骤然一变,四皇子以箫声和恭邑的琴声,让原本恢弘的琴曲又添了几分气势,此时便不适合伴舞了,三公主也是个内行人,领着几位公主漂漂亮亮的退了场,这时太子和燕祁便加入了进来,“皇祖母这么高兴,孙儿和表兄少不得要来助兴!”一曲剑舞,与恢弘琴音相和,越发显得相得益彰,精彩绝伦。
  一曲终了,四下掌声雷动。
  太后让太子领众人上前听赏,分别给诸位皇子公主赏下了一些精美点心和小菜,独待恭邑与燕祁不同。
  太后先是问恭邑:“郑卿,今日哀家给你特例,你且说,你有何心愿未了,只要不过分,哀家都替你达成?”
  恭邑自然知道这是多大的荣宠,忙跪地谢恩道:“臣自幼便听母亲讲太后年轻时的丰功伟绩,知道太后您老人家内辅君王,外安社稷,德才兼备,是天下女子的典范,臣一介草民,幸得皇上提拔才能有今日,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每日晨昏定省拜见太后,耳濡目染学一些辅君王之策,安社稷之道,便是臣的福气了!”
  太后不由得笑道:“这算什么心愿?”
  恭邑越发殷切的看着太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太后笑着点头。扬皇道:“母后有所不知,这个郑卿,在未入朝之前与朕有过一面之缘,且不说当时,就是到如今朕也始终觉得他是个清高孤傲的有才之士,直到今日亲眼目睹他对母后您的这一番奉承,朕才知道,原来朕心目中的大才子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屁精!”
  众人闻言不由得大笑。
  龙宣太子亦忍不住道掺和道:“可不是,皇祖母,这个啊,孙儿可以作证!”
  说着还不忘瞥一眼恭邑。
  恭邑因在人前,少不得要恭敬伺候着,期间瞥到燕祁在对着她笑,便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人家皇子天子取笑我,你也使得吗?
  燕祁看着她,但笑不语。
  太后说给燕祁的赏赐要单独说,所以散席后便召了燕祁去。恭邑本也没什么可疑心的,散席后便欢欢喜喜的去了夜市,猜灯谜,放河灯,玩得不亦乐乎。哪曾想燕祁从太后处出来后不见她,又气又急,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上元佳节,你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团圆的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也能玩得这么开心?太后找我什么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末了见恭邑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又道:“你是什么身份,如今又是什么身份,路上这么多人你也敢一个人瞎晃,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恭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他生气的点理清楚,解释道:“太后传召,我又不知要等你到什么时候,况且我一个外臣,又不好在宫内呆太久!太后是我祖母,一贯的好性情,她找你,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燕祁脸色越发阴沉:“我眼里心里全是你,自分别后重逢,一刻也再难离你,上元佳节,你一刻不在我视线内,我都觉得这个节日过得毫无意义,却为何你可以?”
  恭邑愣住,宴席上她初见皇祖母,激动得不得了,眼里心里俱欢喜。他说心里眼里有她,他说他难离她,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
  “罢了!”恭邑转念一想,“上元佳节,他想等我一起过,便如我心里也想跟他一起过一般,说到底他也是因为在乎我。”如此想着,遂温言哄道:“好了燕祁,我以后日日等你,日日等你同车,同游,眼里心里也只有你,只有你好不好?”
  燕祁看着她,胸口起伏不定,“卿卿,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也想和你有默契,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像你和……”顿了顿,他伸手去拉她,“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是那么的想要让你时刻惦记着我,也是那么的期盼我和你能像从前一样,默契到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想要什么,而不是,连彼此的心意都要靠彼此解释!”
  恭邑愣愣的由他将自己拉到身边,茫然而又无措的看着他,“燕祁,我不失望,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只是,只是不明白,那个曾经笑得明媚灿烂的燕祁,永远意气风发的站在我身边的燕祁,去哪了?我不是失望,我只是心疼,心疼我身边这个常常那么不安的燕祁!”
  燕祁抱住她,“卿卿,叫我墨儿!”
  恭邑看了一眼来往的人群,也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目光,强压下心里的异样,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墨儿,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以后也一直在你身边。”她就这样任由他拥着她,过了许久方轻轻推开他道:“好了,不知明日,旁人又要怎么传你我了!”
  燕祁道:“你放心,有我,一切都会妥当的!”
  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她不过一句玩笑,他竟当了真,护她之心可见一斑!于是又伸手去牵他的手,道:“我与秦兄,兄弟情深,何惧流言?”
  燕祁握紧她的手,转而眉眼俱笑的看着她,“我为你准备了烟火。你只能跟我一起逛灯会,一起赏灯,猜灯谜,你只能跟我一起穿街走巷,看万家灯火!你只有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恭邑笑,“我钟情燕祁,钟情他身边的尘世,钟情身边有他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钟情他!只钟情他!”
  燕祁拉她的手一紧。“你看着我说的话,我只当你是对我说的,我认你是为的我!”
  恭邑与他手牵着手穿行在孝都的夜市中,一时竟也想不起来问他,太后找他究竟何事?
  直到那日他们下朝后与三公主相遇。一向落落大方的三公主含羞带怯看着并肩而行的二人,一双含情美目滴溜溜的看了燕祁一眼,又看了恭邑一眼,最后娇怯怯的对着恭邑招了招手道:“少师,你过来回话。”
  恭邑不疑有他,走上前微微拱手道:“公主有何事嘱咐?”
  三公主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递到恭邑手上,道:“少师与秦表兄兄弟情深,华宜近乡情怯,劳烦少师代为转告,就说我不恼他,另外把这食盒也一并带给他,就说是华宜的一点心意。”
  恭邑一头雾水,却也不便多问,接了食盒转身便把他给了燕祁,连带着把话也给一并带到了!
  正想问他缘由。却见燕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反手把食盒塞给她,气冲冲的走了!
  恭邑一路追在他身后,跑也不是,叫也不是,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心想自己怎么就惹了他了?一路走,一路生气!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恭邑气鼓鼓的将食盒往他旁边一扔,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她原想着是他理亏,等他冷静下来,一定会找她说话。不想两人这样一僵就是一路。眼见着就要到了少师府门口,恭邑忍不住气鼓鼓的问:“你说清楚,好好的我又怎么惹你了?”
  燕祁定定的看着她,像审犯人一样抓着她的手,“为什么,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替别的女人做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食盒,你知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又知不知道,找不到你,他们想把三公主嫁给我?”
  “卿卿,我是你的婚约人!”
  恭邑一怔。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想起那日他的失态,想起那一刻他怒气冲冲的将食盒塞到她手上的样子!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能理解他为何如此着急上火,为何面对风轻云淡的自己时,他会如此怒不可遏!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那天太后找他,竟是想要把三公主许配给他!
  那他呢?他拒绝了吗?所以三公主才让她转告他,她不恼他吗?可是他能拒绝吗?他用什么理由拒绝呢?
  手腕上的刺痛感将她拉回现实,她看着他,忽然心里一阵悲凉。是她太自私了吗?连皇祖母都看不下去了,知道他已经等她太久了,愿意割爱让他去娶三公主?只有她,只有她还一遍一遍的要求他等她,再等等她!然而除了她是那么那么的不舍之外,她就真的那么确定,离了她,他不会遇到更好的吗?
  可是,他明明就是她的,是她自幼定亲的良人啊!
  “燕祁,”她慢慢的挣开他,“皇祖母是很疼爱我的,她是知道我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可就连她也……”她看着他,一时思绪万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我没有办法,不知道该如何,如何才能让你再变成我的秦家子弟,如何才能让你,只做我一个人的驸马?
  她的眼中慢慢布满了忧伤,低头,不敢去看他,“燕祁,我不只是舍不得你,更不想耽误你!”
  他将她拉到身前,逼她与她对视,他有些悲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卿卿!”
  恭邑此时心慌意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要去告诉皇祖母吗?告诉她她不是郑卿,不是什么少师,她是她的孙女儿,是她的小邑儿!她要放下苦心经营的一切,只为了他一个人,为了心里的那一点情爱,跑去求他的父皇吗?求他遵守诺言,是他说的,秦家子弟堪配中宫凤凰!
  她不舍他,此时也不舍前程。她身份特殊,隐瞒身份走到如今这一步,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她真的要,真的要耽误他,甚至于有朝一日让他因为她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吗?她能赌,他却不能!她孤身一人,一生只此一念,可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牵绊和责任!
  她摇头,“我不能!”
  “是我对不起你,燕祁!”她看着他艰难开口:“既然太后都开口了,三公主对你也是痴情,不如从此我便放了你,你另寻淑女也未尝不可!”
  燕祁的眼底写满了失落与哀伤,“我总不信你会放手!我是真的害怕和你分离,为此赌上了十九年荒芜的岁月,赌上了你的青梅竹马,你的不忍和情谊,却为何,还是输?我不是要你放弃什么,从来不是!我只要你乖乖站在我身边,只站在我身边,我可以为你承担,可你却总不明白!”
  恭邑固执的摇头,“不,燕祁,我明白,我都明白!”是你不明白,不明白我的艰难,我的苦心孤诣!她奋力的挣开他,背转身不去看他。“你就让我放手吧!我的世界真的有太多,太多让我不得不放手的理由!”
  燕祁逼问:“这些都抵不过一个我吗?”
  恭邑握紧拳头,“或许,终不抵吧!”
  燕祁忽然愤怒的扳过她的身子,低头吻她。恭邑挣扎,被他推倒在马车内。他的吻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像一个发狂的侵略者,疯狂的掠夺着她的城池!马车剧烈的颠簸碰得她头疼,他用手托着她的头,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掠夺!
  恭邑几欲窒息,好不容易逮到他松口的间隙避开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停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要放手,我会努力为你扫平一切!我会努力,做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
  恭邑避开他的视线,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连说话都带着哭腔,好不委屈!“你弄疼我了!燕祁,你这么对我?”
  燕祁心疼的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用指腹轻轻的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扶她起身后小心的将她揽入怀中。“卿卿,我笨到只会这样挽留你!你记住,一定不要想着离开我,一定不要再将我推向其他人!我入了你的魔,只有你才配得起我!”
  恭邑慢慢的张开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就让我再贪恋一会儿你的怀抱,就让我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让我以为我还是那个将来会和你一生一世的人吧!
  再见到三公主是在龙宣太子的炎硕宫。
  恭邑与龙宣太子在对弈,九公主拉着三公主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恭邑知道太后想把三公主指婚给燕祁,又经过那天的一番事,此时见了她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三公主一直坐到燕祁下朝过来。九公主领着她下去沏茶。龙宣太子笑问:“少师觉得三公主如何?”
  恭邑瞥了一眼燕祁,有些不自在的道:“好!”
  燕祁看着她。龙宣太子又问:“那秦表兄好不好?”
  恭邑微微低头,“好!”
  龙宣太子道:“古人云,英雄配美人,都说三妹妹和秦表兄相配,少师以为呢?”
  恭邑心里一紧,“自,自然是相配的!”说出这句话,她已不敢抬头去看燕祁。
  龙宣太子叹道:“连少师也这么认为吗?”恭邑一怔,听他继续道:“三妹妹虽好,却也值得更好的。你有所不知,我自幼便以为,秦表兄是会和我皇长姐过一辈子的人!”
  恭邑抬头,愣愣的看着他。恰好九公主和三公主前来布茶。恭邑心绪不宁,端起茶杯抿了两口便要起身。
  龙宣太子道:“怎么,少师有什么未尽之事?”
  恭邑瞥了眼一旁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燕祁,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九公主不明就里,眼中只看到三公主对燕祁情有独钟,一直撮攒着她去给心上人换茶。
  三公主娇娇怯怯的走到燕祁身边,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茶杯,“祁哥哥,华宜给你添茶。”
  燕祁看了恭邑一眼,默许了三公主的行为。
  九公主向三公主投去揶揄的眼神。恭邑双手拢在袖中,两手交握,慢慢的将视线从这一番情意绵绵的情景中抽离出来。
  九公主笑着往龙宣太子身边一坐,看着恭邑和燕祁道:“奇了,往日里最要好的两个人,今日怎么反倒一句话也不说了!”
  燕祁依旧沉着脸不说话。恭邑道:“任凭如何亲近,也不见得每日都有话说!让公主见笑了。”
  九公主看了一眼龙宣太子,正要开口说话,燕祁忽然将茶杯往桌上一掷,道:“少师日理万机,恐嫌我们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扰了他的清听也未可知!”
  恭邑气得拂袖起身,瞪着他道:“不敢当!郑某人唯恐妄议秦大将军的婚姻大事惹得秦大将军不快了才是!”
  燕祁亦起身,仓促之间把桌上的茶杯都给带翻了。他看着她,目眦欲裂,“我的婚姻事?秦某素日只知少师好才情好谋划,竟不知少师还有如此好肚量!”
  内侍在龙宣太子的示意下,战战兢兢的过来处理一旁桌上的狼藉。
  恭邑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又气又急,一时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一甩袖,一跺脚,大跨步往外走去。“叨扰了,郑某人政务繁忙,恕不奉陪!”
  龙宣太子和九公主等人都没有想到素来温和顾全大局的恭邑今日会如此动怒,一时怔住。待反应过来要劝,恭邑却已经出了内殿!再一回头,连燕祁也黑着一张脸走了!
  三公主跟在后面追出去,燕祁置若罔闻。终于赶在御花园将恭邑拦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说着拉起她的手便要走。
  恭邑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后怒气冲冲的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别让这些有的没的影响我的前程!”
  燕祁看着她余怒未消的脸,忽然软下语气,“所以呢?所以关于我和三公主相配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恭邑撇过脸不去看他,“都说你们相配,你也那般纵着她,我成全你们还不行吗?”
  期间偶有宫女从旁边经过。
  燕祁压低声音厉声质问:“我是不是求过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想着离开我?”
  恭邑慌忙的看了一眼四周,握紧拳头,倔强的看着他。“是我受不起,我受不起行了吗?”
  燕祁上前一步,丝毫不在意现在别人眼中他们两个行为举止。他问:“你究竟是受不起,还是不在乎?”
  “你要怎么才会明白?我今日微不足道的决心,用了我多大的勇气!卿卿,我不问过去和将来,只问你愿不愿意站在我身边,真的是件很奢侈的事!”
  恭邑心里一凉,目光戚戚然的看向他。“燕祁,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对,原来我们是真的到了连心意都需要靠彼此解释的地步!为什么十九年了,我和你之间居然会败在互相怨怼上,为什么你总是一再让我感到迷茫呢?”
  恭邑伤心中透着迷茫,她知道他的痛处,知道自重逢来,他最惧怕的就是她和他提过往!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他会不由自主的生出陌生之感,为什么她对他的情意,每每总像重头来过?为什么她明明爱着他秦燕祁,却总觉得自己在爱着另一个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十九年了,她和他看到的,想到的,却越来越南辕北辙?
  她以为,面对燕祁,她不会说出要放手的话!她以为面对燕祁,他会懂她的顾虑与不舍!她以为的燕祁,他要走就走得决然,不走就安然的留在她身边,让她安心。可是他怎么,总那么不安,不安到让她不堪重负,让她不敢再叫他等,却还要愧疚于,他在这时候还愿意对她说深情款款的话!
  燕祁看着她,伸出去触碰她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卿卿,你说心疼我,可为何分明处处透着对我的失望?”
  恭邑想解释,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三公主因为担心她着急忙慌的追出来。却在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扭伤了脚。
  燕祁去扶,她亦跟了过去。三公主疼得泪眼汪汪却犹兀自忍耐,反而关切的问燕祁,“祁哥哥,你没事吧?你和少师大人和好了吗?”
  燕祁摇头。恭邑看着他无奈而又凄然的模样,心里一痛。她以为,她是可以狠心放手的,毕竟她的本心是为他好!他气她,他让她伤心,她以为她是可以狠下心来放弃他的!可是当他看到他伤心失望的模样,她的心又开始疼了!服软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他明明在意她,她明明不是真心舍得,到了最后,她已经不知道出那番让他伤心的话是为了什么了?可是,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燕祁抬手让三公主扶着他的手,勉强站稳。又吩咐宫人去她寝宫叫人来接她。
  恭邑陪他在这里等,远远的看到皇上的銮驾朝这边走来,燕祁扶着三公主,三人忙跪地行礼。
  皇上走过来,见了此番情形,少不得要停下来询问缘由。三公主道:“儿臣不慎崴了脚,亏得遇到祁哥哥,还,还有少师!”
  皇上见她模样羞怯,视线落两人重叠的手上,抿唇对燕祁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三公主回去就医?”
  恭邑低着头不敢搭腔。燕祁道:“臣已经遣人去叫人来接三公主了!”
  皇上玩味道:“如何,你没看到三公主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吗?”
  燕祁道:“人言可畏,臣怕有损公主明节,臣还是陪三公主在这里等三公主的人来接吧!”
  皇上挑眉,假装严厉道:“迂腐!人都疼成什么样了,泪眼婆娑的,你也怪忍心?朕命令你,马上送三公主回去,有朕在这里,谁还敢无中生有!”
  燕祁犹自跪着不动。
  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道:“怎么,你敢抗旨不尊?”
  燕祁不说话。恭邑道:“皇上息怒,秦将军一番考量,也是为的三公主,既然皇上都已经发话了,秦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呢!”末了转头,一脸殷切的看向燕祁。
  燕祁看了她一眼,忽然妥协,起身一把抱起三公主,看着她道了一句:“看来臣终究不如少师大人通透!”末了在皇上的示意下抱着三公主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时手脚冰凉。
  她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出了宫。
  燕祁的马车的离开宫门后,夜幕已经降临。马车在大街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侍卫问他,“公子不回府吗?”
  马车再一次来到了少师府门口,他掀帘,看着眼前的高墙大院,叹了口气,“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和她置气呢?我该千恩万宠宠着她,求着她,别说她有百般缘由,就是她真的没有缘由执意要舍了我这个人,我又有什么可怨的呢?”正要下车。
  随从上前一步将他拦下,“大公子,老爷说的话,您可能又忘了!”
  燕祁身形一滞,如遭重创。苦笑,“我不问过去和将来,只问你愿不愿站在我身边,真的是件很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