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蒙

  孙蒙的过往是悲惨的,她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父亲和一个只会默默忍受的母亲。
  自孙蒙记事起,父亲酗酒、家暴的画面就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清楚的记得,父亲总是在晚上醉醺醺的回到家,躺在沙发上咒骂着母亲,“臭娘们”“败家娘们”之类的话。
  对于父亲的咒骂,母亲并没有理会,自顾着低头做着家务。
  见母亲如同木头般一声不吭,父亲反而更加恼火,于是咒骂就会升级为家暴。
  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棍棒相加,同时还骂着:“是不是老子没钱了,你就看不起我。”
  对于父亲的家暴,母亲只是蜷缩着身体,摇头说“没有”,不知反抗,也不会躲避。
  父亲的家暴从来不分场合和人物,即使是当着幼年孙蒙的面,父亲也未停止家暴,有时还会连她也一起打,而这时母亲会将孙蒙护在怀中,这应该算是母亲的唯一反抗了吧。
  自从父亲生意失败后,家里负债累累,父亲因此性情大变,变成如今的样子。当然,这点孙蒙并不知道,因为她不敢问父亲,问母亲,母亲也不敢多说。
  所以对于父亲为什么要打她和母亲,孙蒙至始至终都得不到答案。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
  父亲的家暴,母亲的默默忍受,这对于孙蒙的启蒙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为什么爸爸要打我和妈妈?为什么妈妈不反抗也不跑?”
  “是不是男人就要应该打女人?”渐渐的,在孙蒙的认知中,竟诞生了这样一条病态的逻辑,而这却能合理解释她的问题。
  由于长期遭受家暴,母亲时常处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状态,即使治好,是否留下暗伤却也不知道。
  终于,在孙蒙十五岁那年,母亲的身体彻底垮了,没过多久,便离开人世。
  父亲并没有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改掉暴虐的性情,反而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孙蒙遭受了更惨重的家暴。
  和母亲一样,孙蒙同样不知反抗,也不会躲避。
  母亲是个家庭主妇,即使家暴后留下伤痕,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关注到。孙蒙不一样,她是个学生,家暴后的伤痕很容易引起的老师的注意,因此老师也曾多次家访。
  家访时,父亲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老师走后,孙蒙就会迎来更惨痛的殴打。
  可令人诧异的是,孙蒙竟然将这更为惨重的家暴归咎于老师的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老师多管闲事来家访,爸爸也不会打的比平时重。”
  由于长期处于家暴环境中,让孙蒙的心理产生了非常严重的扭曲。在她的心中已经将父亲的家暴行为理解为合理的,不然为什么母亲从来就没有反抗、躲避?
  孙蒙的想法很矛盾,一边认为父亲对自己的家暴是合理的,可转而又将怨念撒在老师身上。
  这种病态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孙蒙遇上了季志。
  两人是同事,温文尔雅、面相清秀的季志总能容易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其中也包括孙蒙。
  在家庭暴力下成长的孩子有很大程度上会有自卑心理,孙蒙便是如此,所以对于季志的爱慕之心,她不敢表露,只是藏在心中。
  两人毕竟是同事,久而久之,季志或多或少了解到孙蒙的家庭情况,他同情孙蒙的遭遇,所以平常总是尽可能的照顾孙蒙。
  季志的同情为两人间搭起一座桥,久而久之,除同情外,季志心中不知不觉多出了一份对孙蒙的怜爱。
  两人坠入爱河,步入婚姻殿堂。
  对与从小身处噩梦的孙蒙来说,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她不曾有过,也没有想象过的,甚至在她婚后的一段时间里,仍然感觉身处梦境中。
  很多人在婚后,夫妻双方的感情会变得冷淡,可季志却相反。
  两人结婚后,季志的对妻子的感情不仅没有冷淡,反而在更深入的了解到妻子过往的惨痛经历后,便下定决心不会再让妻子受苦,所以对妻子的关爱越发无微不至。
  然而季志无微不至的关爱在孙蒙这里却变了样。
  一直身处噩梦中的人,是不会知道噩梦有多么可怕,直到她感受到美好。
  身处这种宛如梦境的美好中,孙蒙首先意识到自己的过去是有多么悲惨。
  她心中不再认为父亲的家暴是合理的,并且开始怨恨父亲,怨恨父亲对自己的毒打、咒骂,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
  季志对她越好,她对父亲的怨恨也就越深。
  之后的孙蒙又遇上了另外的问题。
  季志长得那么帅,又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喜欢他的漂亮女孩那么多,可那么完美的男人为什么会选中上最差劲的自己?
  孙蒙是自卑的,她从来不会认为自己身上能有季志喜欢的地方,所以她将这一切归结为命中注定。
  在家暴环境中长大的孙蒙在认知上是病态的,比如她曾将家暴定义为合理的,这样就能解释父亲为什么打母亲和她?母亲又为什么不躲避,不反抗?
  命中注定好理解,在孙蒙的解读中,命中注定却变了样。
  季志就应该喜欢我,就应该对我好,这就能解释季志为什么会选中最差劲的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因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
  自卑的人在面对爱人时,总是会小心翼翼,时时担心对方会离开自己,可孙蒙却恰恰相反,她认为季志就应该对自己好,并且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离开自己。
  孙蒙就像封建王朝的昏聩帝王一样,认为臣民季志对自己一切的好都是应该的,这是刻在臣子骨子里的忠君,而她也肆无忌惮的享受这一切。
  婚后没多久,孙蒙怀孕了,季志对她的爱护也更加细致,同是也让她更加坚定“命中注定”的想法。
  怀孕期间,孙蒙的父亲病危,可现在的孙蒙对父亲只剩下怨恨,根本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季志身为晚辈,他觉得应该尽到应有的义务,既然妻子不愿意见老丈人,那就由自己去看望照顾,所以他常常公司、医院和家三地跑。
  虽然很劳累,但季志并无怨言,他知道老丈人对妻子的伤害,能理解妻子的做法,而且妻子有身孕,也不适合受到刺激或劳累。
  此时的季志还沉醉于新婚余味未散、妻子怀孕的幸福中,完全没有想到妻子脑中的病态认知。
  孩子还没有出生,孙蒙的父亲就离世,孙蒙对此没有丝毫伤感,心中反而多了一丝快意,若非季志百般劝解,她连父亲的葬礼都不想参加。
  爱情需要双方共同经营,单方面付出不可能长久。
  五年,季志全心全意的付出了五年,孙蒙理所当然的享受了五年的爱。
  没有回报的付出让季志产生了疲惫感,他开始慢慢冷淡孙蒙。
  而孙蒙早已习惯享受季志“理所应当”的爱,当她发现季志的冷淡后,愤怒的质问季志,如同荼毒生灵的昏君质问自己的臣子“你为什么不忠君?”,于是争吵开始了。
  温文尔雅的季志总是吵不过孙蒙,每次都被说得面红耳赤。看着季志的糗样,孙蒙觉得很可笑,若是她的父亲,自己早就被打到地上爬不起来,因此她还总是嘲笑着季志:
  “你连打都不敢打我,你还算不算男人?”
  此类话语若只出现一两次还不算什么,可每次争吵中,孙蒙都会以胜利者的姿态,用这句话来嘲笑季志。
  终于,季志爆发了,他发狂似的攻击孙蒙。
  面对家暴的做法似乎刻在了孙蒙的骨子里,她依旧如同以前一样,不知躲避、反抗,唯一变化的是她的心态,她从以往的认同变成了怨恨。
  打完后,季志对妻子心怀愧疚,他明明说过不会再让妻子受一点苦,可现在的自己与伤害妻子的老丈人有什么区别。
  怀有愧疚之心,季志对的妻子的爱护又回到了以往的无微不至。
  可孙蒙并没有改变,她仍然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季志的爱。
  然后季志冷淡孙蒙,孙蒙质问季志,两人争吵(孙蒙嘲笑),季志家暴孙蒙,季志心怀愧疚的回归往常。
  两人的情况形成了一个循环,可这个循环的时间周期在渐渐的变短,家暴的频率在一直在增加,这是因为季志对孙蒙的愧疚之心一直再被消耗。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天前,季志因为出手过重,从而导致孙蒙死亡。
  那晚,季志想了很多,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对孙蒙留有一丝愧疚,甚至憎恨对方毁了自己。
  “只是孩子是无辜的。”这是季志最沉重的心声。
  虽然季志并不认为失手杀死孙蒙是自己的过错,但杀人已成事实,他躲不掉。
  藏好孙蒙的尸体后,他便打算用仅剩的时间处理好后事。
  季志的父母去世得早,他放心并且适合照顾女儿的只有他的表弟郭某。
  季志花了三天时间将所有后事解决后,打算与女儿相处最后一晚,第二天就去警察局自首,结果正巧撞上了姜泽一行人。
  (以上内容属于上帝视角讲解,毕竟季志不可能完全了解到孙蒙的心理活动。)
  “……”
  听完季志的讲述后,姜泽和相心汝都陷入沉默。
  杀人确实是错,可杀人者确实被被杀者逼得杀死被杀者。
  若要追其根源,只能怪到孙蒙的父亲对孙蒙的教育上。
  季志的话姜泽没有全信,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果然,这种事还是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处理。”姜泽心中想着。
  “鬼遁消怨守心”
  姜泽掐着鬼遁手印,随即手上发出若隐若现的圣洁白光,他轻轻一推,白光没入孙蒙魂体。
  孙蒙眼中的癫狂之色渐渐消退,直至完全恢复清明,虽然她看向季志的眼神仍有怨恨,但在理智的可控范围内。
  见状,姜泽收起幽冥锁链,并说道:“我暂时帮你压制住了怨气,我希望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你们之间谁对谁错我不清楚,既然季志打算明天去自首,那就让他去,怎么判刑自有法院决定,这也是最公正的。”
  “孩子是无辜的,孙蒙如果你想在最后一段里时光陪伴女儿,最好保持理智,不要总想着报仇,不然我的法术也会失效。”
  “七天,你只有七天时间,七天后我的法术就会失效,如果你不想失去理智后,把自己的女儿杀掉的话,七天后你就随便找一个医院等着鬼差来接你。”
  孙蒙心存感激,道:“谢谢。”
  为了避免意外,姜泽在孙蒙魂体上做了标记,如果七天后她没有去医院等鬼差,姜泽就会打电话通知熊明抓鬼,毕竟这是熊明的本职工作。至于让他亲自动手?相心汝不发话,他才懒得动。
  最后,姜泽还在季志身上施加了保护法术,时限为一天,以免孙蒙突然发狂,季志还没来得急自首就挂了。
  小唂身上也有保护法术,是季志求姜泽做的,他担心孙蒙会六亲不认伤害到女儿。
  虽然姜泽只是骗骗孙蒙,因为即使是孙蒙发狂了,她攻击的目标也是跟怨念有关,也是就季志,普通人都不会去伤害,更别说她爱的女儿。
  毕竟一个鬼魂如果无缘无故杀了一个人,那被杀者死后会产生更强大的怨气,然后把那个鬼魂给吃了。
  除非孙蒙长时间呆在人间,受到过多的阳气侵蚀,彻底失去理智,成为孤魂野鬼后,才会伤及无辜。当然,这最少得在人间待上好几个月。
  ……
  半年后,某个幼儿园中,小唂与一个同龄小男孩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小男孩是郭叔叔的孩子,自从小唂搬到郭叔叔后,便被安排和郭叔叔同龄的儿子一起上同一个幼儿园。
  小唂很懂事,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并满怀期待的等待着爸爸。
  两个小孩的争吵很快就分出了胜负,小男孩气得跺脚直哭。
  反观小唂,她昂着头,用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小男孩说道:
  “都不敢打我,就会哭鼻子,你算什么男子汉。”。
  闻言,小男孩不服气,气鼓鼓的瞪着小唂。小唂不甘示弱,同样瞪着小男孩。
  很快小男孩又输了,再次哭了起来,看向小唂的眼神不由多了一分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