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苦心果

  三月初二,天气晴好。
  春风轻拂竹枝,竹叶轻扫茅舍,鸟雀啾啾鸣叫,在茅草上跳跃。
  廊下,破旧的木桌上,摆了一碟桂花糕。
  应该说是桃花糕,细白的糕点上撒了碾碎的粉色花瓣,点点含春,清香扑鼻。
  小枝抱膝坐在木塌上,怔怔盯着这碟糕点。
  白茴茴挤到她旁边,满眼期待地道:“这个季节没有桂花了,你尝尝这桃花糕味道如何?”
  小枝伸手捏了一块,送到唇边轻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桃花微苦。
  她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好吃。”
  白茴茴也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叹了口气。
  自从回了回龙山,小黑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仿佛要赶紧睡够了,不然解除禁咒之后就没得睡了一般。
  小白也爱睡,不过它更爱缩在白茴茴怀里睡,确实,等解咒解除,可就没得这温香软玉做枕眠的待遇了。
  棒槌?嗯,正肿着嘴趴在院门前哭呢,为了一口红豆果子,它简直可以献出这条狗命。今日午饭,又不用烧它那份了。
  夏云泽将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琢磨上古七星禁咒,虽然他已经琢磨了三千年,可眼看就到要解咒的这一天,他不敢懈怠。
  白棠则每日田间地头,忙得不亦乐乎。小枝生日之后,他便要下山,趁这几日得赶紧将地翻一翻,种些应季的瓜果蔬菜。
  小枝再次醒来后,变得更加沉默,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心太痛,不能言。
  她如今就像打碎的琉璃盏中的葡萄,稍有不慎,玛瑙般的葡萄就要被扎个皮破汁流。
  除了坐在廊下木塌上晒太阳,她哪也不去。
  溪边的桃花开得正盛,白棠每每扛着锄头归来时,肩头发间,总要沾几片红粉。
  小蓬提着两条鱼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一只昂首阔步的大公鸡。
  他将用草绳串在一起的鱼举起来摇了摇,对白茴茴喊道:“茴茴姐姐,这鱼是红烧还是熬汤?”
  白茴茴站起身,从廊下走出来,接过小蓬手里两条足有一尺来长的鱼,笑道:“一条红烧,一条熬汤。”
  不管到哪,只要有白茴茴在,别人在厨房里,就只有打下手的份。
  小蓬将一朵从溪边摘来的小黄花放到木桌上,顺势挨着小枝坐下,将脑袋轻轻靠在她胳膊上,小声道:“姐姐。”
  小枝轻笑,握住小蓬温热的手。
  自从回来,小蓬每日总要这样粘着她,陪她坐上好半天。
  听说龙族的预感特别准,他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夏云泽难得走出房门,他看了一眼依偎在木塌上的姐弟俩,将手里的东西塞回袖袋中,走过来,道:“小蓬你先去厨房帮忙,我有话对你姐姐说。”
  小蓬应了一声便跑进了厨房,经过鸡窝的时候,芋头正要跟上,被他一脚踹了回去。
  夏云泽站在木桌旁边,阳光洒在他月白色的袍角,如银的光泽,熠熠生辉。
  “你能放下他吗?”夏云泽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润和缓,可也像一颗小石,丢进一潭死水,砸进了小枝心里。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夏云泽,片刻才道:“师父这话何意?”
  师父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种话。
  夏云泽亦沉默良久,彷佛终于下了决心,道:“上古七星禁咒要想解除,不容半点闪失,你如今的状态,我很担心。”
  嫩黄的花瓣沐浴着春风日光,招展蓬勃的生命力。可谁都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娇嫩的花朵,便会枯萎。被撷下枝头的花,是活不长久的。
  夏云泽见小枝愣愣盯着木桌上的黄花,又道:“你可知与你牵了红绳的是何人?”
  小枝缓缓摇了摇头,她想过这个问题,可不管是谁,又与她何干呢?她总不能将这颗心,挖出来,捧到那人手里。
  “是青荇仙君,他为了成全你和陆七,不惜用寒冰咒自封一条手臂,险些残废;他与鬼主签订契约,百年内不离开幽檀山,想必也是为了你。你可知?如今你心有多痛,他便有多痛。”
  青荇仙君?小枝想起那个皓衣如雪的冷冷仙姿来。
  青荇仙君曾说:“自古仙魔势不两立,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就不怕自己深陷苦海,受尽痛楚?”
  所以,他早就知道。
  如果那时,他告诉她这些,会不会还有之后这些事?
  她若明知爱上陆七要承受噬心之痛,还会爱吗?
  小枝不知道。
  “师父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夏云泽叹息一声,“既然决定放下,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你这样,是在害人害己。而且会影响到明日的解咒,解咒之时,若有半点闪失,不仅你自己会魂飞魄散,便是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师父倒罢了,只是对小蓬他们来说,未免……”
  夏云泽没说下去,他今日话已经说得有点多了。
  便是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也不行?便是她愿意承受这份噬心之痛也不行?
  小枝抹去脸上滚烫的眼泪,可那泪,却像是抹不尽。
  “可我忘不掉。”小枝将脸埋进手心,手心的红豆瞬间浸了泪。
  夏云泽从袖袋中掏出一枚深褐色的小果子,两指捏着,放到日光下,能看出里头隐藏着金色光泽。
  “师父这有一枚苦心果,服之能忘情,忘了你和陆七的感情,忘了你下山之后的所有事,你可愿意服用?”
  小枝猛然从双手间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夏云泽手心的小果子,脸上尤挂泪痕。
  苦心果!忘情!
  不等小枝回答,从院外冲进来一道人影,夺过夏云泽手上的苦心果。
  夏云泽脸色变了变。
  白棠盯着这枚苦心果片刻,又紧紧盯着夏云泽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怎会有苦心果?”
  夏云泽救过他的命,他宁愿相信自己是走火入魔导致失忆,也不愿怀疑是夏云泽捣的鬼。可,他哪来的苦心果?
  “捡的。”夏云泽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
  这枚苦心果确实是他捡的,那晚鬼主千薇扛走青荇仙君的时候,隐约听到开门声,正是夏云泽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褐色的苦心果在白雪上隐隐透出金光,他站在院门口,一眼便看到了。
  那晚,千薇若是不那么赶时间,只要稍稍留意,也能发现这枚苦心果,可惜她两边肩膀都扛着东西,根本无暇往地上看。
  夏云泽捡了果子,又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异样,便回了房。他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偷狗,压根没想过去狗窝瞧一瞧。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苦心果?”白棠追问。
  “古籍上有记载。”夏云泽依然面无波澜。
  他这话也不假,夏云泽博览群书,白棠是知道的。
  白棠神色有几分尴尬,他刚从地里回来,还没进院子便听到夏云泽的声音,是他冲动了。
  他不再盯着夏云泽,将目光转向小枝,这才发现,她几近崩溃的模样。
  “你真打算让她吃这玩意?”白棠心里不忍。
  夏云泽叹道:“古籍上记载,苦心果虽能忘情,却也有诸多不良反应,若不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又怎会将其拿出来。好在明日七星禁咒解除之时,我们这些人的灵力可以护你周全,总不至走火入魔的。小枝,你自己决定吧。”
  她还有选择吗?
  这院子里的每一个,都是她最亲的人,她难道可以为了一己之私,置他们生死不顾?
  便是青荇仙君,她也不愿欠他这份情债,只要她忘了陆七,青荇仙君便可解了噬心之痛,这世上便能少一个受苦之人。
  她也不会再痛。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只剩下陆七,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能忘记她,与燕燕琴瑟和谐、双宿双飞吗?
  小枝颤抖地伸出手,从白棠手上接过苦心果。
  春光大好,万物新生,可她却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