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孤城

  海东青一路向南,并未耽搁,不分昼夜前行,马换了不下三匹。
  进入西夷控制的地区,就算是官道,海东青也不顾是否遇见西夷人,好在坏的运气并不会一直伴随着一个人。
  海东青这一路也并未受到什么阻拦,途经木河线,海东青远远看见密密麻麻的西夷军队围着一座城。
  那座城所处那一片区域叫启南,那座被西夷人马围起来的城叫新潮城,是新潮门所在的城。
  海东青的眼睛还是很好的,隔着老远依旧能看得见城楼上的人的装束,确认是新潮门无误。
  海东青看见,新潮门的弟子和着长老们坚守着城池,西夷人马不断地派遣人攻城。
  新潮城城楼……
  新潮门的人无论长老或者弟子,大部分都注视着城外的西夷人的军队,还有一部分不停地来回搬运东西。
  搬运的是吃的,是喝的,是石头,是箭矢。
  城楼上还有许多断了弦的弓箭,这些搬运东西的弟子还要捡起来送到城里去修复。
  这个时候就连门主也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甚至甘为马前卒。
  新潮门没来得及跟随木河一线的宗门世家的撤离大部队撤退,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为百姓和年轻弟子拖延时间的时候便被困住了。
  在那个时候被困住,不会有任何一个宗门或者世家来支援,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敌人,其实海东青看得不具体。
  新潮城楼上不止新潮门的人,还有从怀安一线撤到木河一线并分配到新潮城的宗门世家的人。
  他们被困,城楼上听不得一句埋怨,只是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坐在地上靠着城墙感慨:“可惜了我那新过门的媳妇儿,唉,就指望她不要傻傻的等我了。”
  亦或者儿子,或者家人,或者存了些钱还没来得及花,埋在地下的酒还没来得及尝。
  但无论他们怎么感慨,听见西夷人的进攻声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拉满弓箭然后放出去。
  看见人到了城楼之下,便扔巨石下去砸,砸死一个算一个。
  那靠在城墙上的一名中年人喃喃的说着:“娘啊,儿子不能敬孝了,世人记不住儿子,但儿子是为世人而死的,你不要伤心啊!”
  他还在喃喃的说着,西夷人又发起了一道冲锋,这次是全军出击,城楼上的人看着浩浩荡荡冲来的西夷大军,仅仅三千余的人马,并未感到一丝害怕。
  “放箭!”新潮门门主喝道。
  嗖嗖嗖的声音不断响起,箭如雨点般向西夷大军飞去。
  “攻城车又来了!老吴,你领人到城门守住城门!”新潮门门主见到西夷大军里的攻城车连忙对着怀安一线来的一名中年人喊道。
  那名中年人二话不说,领着怀安线的两三百名弟子来到了城门。
  几名弟子去顶住城门,五十名弟子纷纷举起弓箭,站成了两排,其余弟子拔刀站在城门两旁。
  轰!轰!轰!
  攻城车撞了又撞,那几名顶城门的弟子显得异常吃力。
  轰!
  终于城门还是被撞开了,那几名弟子迅速闪到两旁,嗖嗖嗖,箭矢直冲向撞开的城门。
  那几名西夷人因为刚撞开城门来不及反应便瞬间变成了刺猬,嗖嗖嗖,最前的几名西夷人躺下,箭矢又飞向了城门。
  这一波箭矢飞过,侯在城门两旁的弟子和老吴冲出城门,但他们只在城门的夹道里,手起刀落,鲜血狂喷,硬是用血肉之躯把西夷人挡在了夹道外。
  这时那几名顶门的弟子快速上前清理尸体,他们清理速度极快,眨眼功夫挡住城门关闭的尸体便被清理干净了。
  其中一名弟子大叫道:“回城!”
  夹道里的弟子边打边往城里退,有几名弟子被西夷人咬着不放,其中一名吼道:“关城门!”
  “快进来!”负责关城门的弟子回道。
  这时本来撤进城里的老吴又拔刀冲了出去,以挨了两刀的代价换回了三名弟子的生存。
  城门关闭,两百弟子折了十几人。
  轰!轰!轰!
  城门再次被撞,那几名弟子抵得依旧吃力。
  城楼上,不断有西夷人试图用钩索爬上城楼,也有几个爬上来的,造成些许伤亡之后便被扑杀。
  这次西夷的冲杀让新潮城感受到了压迫感,但没有一个人感到害怕。
  海东青在远处,看得都快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面对数以万计的西夷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海东青一声:“驾!”
  马蹄抬,便又向着南地更深处走去。
  海东青走在曾经熟悉的土地上,再看不见繁华,有的是破败,有的是尸体。
  抬眼望去,哪里都是烟,侧耳倾听,哪里都是厮杀声,哪里都是惨叫声和哭泣声。
  如新潮城那样的孤城,海东青一路上还见着不下三座,其余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还有更多。
  越往深处走,直上的烟反倒少了,厮杀声反倒少了,惨叫声和哭泣声少了,但尸体没少,而是更多。
  如今的南方领地,除了偶尔听见一些马蹄声,便是一片荒凉。
  光秃秃的黑色的村庄,光秃秃的黑色的森林。
  那些尸体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死法。
  他们生前,有着富人,但富人身上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有着曾经艳绝一方的美人儿,但美人儿衣不着体;
  有着宗门世家的弟子,但他们武功尽失;有着孩童、有着老人……
  在西夷的铁骑下,他们没有身份,没有老幼美丑之分,有用的就用下,没用的能杀就杀。
  已经有着很多尸体了,但海东青清楚,这些尸体并非受害者的全部,还有很多人应该被西夷人捉去了。
  这些被捉去的,能玩的就玩下,能干活的就让去干点活,粮食不足了便用来充当粮食。
  海东青清楚,所以他痛苦,天珏清楚,所以天珏也痛苦。而更痛苦的是,二人明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却没能改变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海东青越是清楚这样的事儿,越担心师兄弟的安慰,他和天珏一样清楚,观海宗绝不会让他们这些年轻子弟死去,年轻弟子不死,观海宗就会一直存在。
  天下安危他无能为力,去数万西夷人手中救人他也没有这个实力。
  海东青摸了摸累倒在地上的马,看向观海宗的方向,继续前行。
  他必须找到观海宗幸存的师兄弟,观海宗是他第二个家,在他看来,这些师兄弟与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他不担心天珏,天珏有着自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