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情深缘浅
大梦初醒,何时携手,只能在梦中。
我轻轻抚着微耸的小腹,腹中的孩子也许就是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唯一的见证吧。
这日天色阴沉沉的,我举步于曲廊,晚风涌动不绝。
“王妃,”玲珑将一件孔雀翎披风披到我肩头,“夜深露重,早些歇息吧。”
我摇摇头,“睡不着,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好闷。”
玲珑蹙眉,“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我拉着她的手坐于廊下,“没什么,陪我坐坐就好。”
玲珑抬起脸看我,眉目宛转含愁,“王妃,您变了很多。”
“是吗?”我垂眸一笑,“人总是在成长,难免不会因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我的心境确实跟从前不一样。”
玲珑默然咬唇,“王妃,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嗯了一声。
“您还恨王爷么?”玲珑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您不知道,王爷他为您做了许多事”
我恨他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我与他的纠缠也许真的太久了
“我不知应该怎么说”我抬头望着阴郁的夜空,“想当初他那样蛮横的闯进我的生活,他一味的用强,我对他只有畏惧,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我无力反抗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介替代品而已”
“不对,”玲珑蓦地打断我,“您想错了,王爷是真的在乎您,只是他用错了方式。”
“玲珑,”我凝了眉,淡淡道,“你为何一直在替他说话?难道你忘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玲珑望住我,“奴婢不想您一直怨恨王爷,自您失踪一来,王爷他真的变了许多”
“是吗?”我有些不耐,目光凝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可我如今的心思只在这孩子身上,其他的且等等再说吧。”
玲珑唯有叹息——
转眼八月,已是夏末。
府中水榭里满是桂花,风里总是沁着丝丝甜蜜的气息。
我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行动也越发不方便。
软软的躺在锦榻上,近日的胃口很好,特别是喜甜食,玲珑每日吩咐厨房变着花样,近两个月差不多将王府御厨的手艺掏了个空。
肚子又猛跳了一下,我忍不住坐起身,近日这小家伙真的越来越不老实。
玲珑端着蜜汁桂花糕才进屋,望见我的神情,“王妃,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笑叹,“这小家伙一点也不老实,又踢了我一下。”
玲珑放下碟子,笑道,“这样调皮,想必是位世子。”
是男孩还是女孩,一点也不重要,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世。我垂眸,笑而不语,心底泛起一抹酸软,却又透出甜蜜。
才吃了又犯起困,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阵阵奇怪的声响。
“玲珑,”我唤了两声不见人影,心下奇怪,有些吃力地起身,挥开纱幔,步出内室。
已是掌灯时分,远远望去,长廊尽头人声鼎沸。
玲珑见我出来,慌忙奔过来扶我,“王妃,您怎么出来了?”
我微微扬起脸庞,“这是怎么了?”
玲珑面色异样,“府里有人死了。”
城里不知何时兴起了瘟疫,起初患者均是头疼高热,接着全身起红色疹子,继而变成疱疹,最后全身溃烂而记亡。
我听着管家的叙述,有些惊心,“府里还有谁感染此病?”
管家沉吟道,“加上适才的,一共已有三人。”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尸体如今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玲珑惊惶,“王妃,不可”
我拍拍她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看过尸体,又仔细询问过发病者之前的症状,我已经可以很确定——这是令人闻者色变的天花,也就是旧时俗称的麻风。
我深吸口气,吩咐管家,“这病疫传染来得极快,立即将尸体焚烧,不可再让人接近。如发现有相同症状者,立即要隔离起来,不许再与其他人接触。还有,之前病者用的一切物品均要一起焚烧。”
管家闻言脸色惨白,“王妃可是已知这是何病?”
我蹙眉,“估摸这恐怕是——麻风,如今城里的情形是怎样?”
“麻风?”管家已是惊恐万状,“这这可如何是好?听说城里的药铺已是人满为患,每日里都有患者相继死去,如今怕是人心惶惶。”
要知道麻风在古代可谓是药石无灵,加之广泛流行,人们总是谈“虎”色变。
“我写个方子,命人速速熬了让府中每个人都喝一碗。”我想了想,“这虽未必见效,如今也无其他更好的方法。还有,命府中所有人都佩带面巾,以避免感染。”
“老奴这就去办。”管家拿着药方下去。
“玲珑去准备一下,我要去城里看一看。”我转身道。
“王妃,”玲珑急得快哭出来,“看如今形势凶险怎可出府?王爷吩咐奴婢要好好照顾您,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如何向王爷交待?”
“傻丫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安慰她,只是不可能告诉她自已从小便接受疫苗接种,只好道,“你不知道,我自幼体质异常,这类病疫不会轻易感染。倒是你,留在府中。”
“不,”玲珑倔强地摇头,“王妃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
我看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那好,你去准备一下。”
街上行人很少,冷冷清清静仿佛鬼域。阴冷的夜空,长风吹起漫天冥纸飘飞,隐隐还杂了哭声,更添几分凄惶。玲珑扶着我一路走下来,只见城中几乎户户悬挂白幡,倒死路边者更不计其数。恐慌悄无声息地充斥在城里每一个角落,那种不知情的恐惧,混混沌沌会在人的心中一点一点地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只能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难受到快无法呼吸。这里是古代,这里没有任何抗生素,没有任何特效药,一旦染上此病就只能等死。
又走了几步,只见一群人正围在医馆前。
“大夫,救救我爹爹!”
“大夫,救救他吧!”
一位白衣老者走出医馆,探了探躺病患鼻息,朝众人摇了摇头,“没救了。快将此人送至火场,以免再传染他人。”立刻有人上前。
瞬间哭声震天。
玲珑此时已是泫然欲泣,扶住我的手竟有些发抖。
我走上前,“先生,这次瘟疫已是无法控制了么?”
白衣老者解下面巾,看了看我,“这位夫人,你也看到了,城里所有的医馆早已人满为患,病患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早已超出我们的所能救治的范围。这场瘟疫来得突然,根本没有任何药能够医治,只有听由命。”
我蹙眉,“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所能开出的药仅仅只能强健体魄而已,对这瘟疫却无实质办法。”白衣老者慢慢朝前迈步,“况且,连照顾病患的大夫自己也在被感染中,这样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我呆了呆,僵立在那里。
白衣老者停下脚步,转头对我道,“夫人,你还是快回去吧,看你身怀六甲,可别被传染了。唉,除非老天爷开眼,没有人能够阻止这次瘟疫。”
“王妃,我们还是回府吧。”玲珑扶住我,低声道。
思绪在我脑海飞快地转动,事到如今,也许只有那样做好了。
“先生,请留步!”我快步上前,“如果我有办法让疫情不再扩大,您愿意帮助我么?”
白衣老者慢慢转过身,细细打量着我,“敢问这位夫人有何办法?”
我抬起头,朝他道,“接种!”随即将方法一一告知。
白衣老者认真地听完,好半天才回过神,“夫人所说方法真是闻所未闻,竟是要将患者痘疮浆液取至未患者身上,这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请恕老朽冒昧,夫人是从何处看到此法?”
我所知接种之术是将病原着于健康人身上,使之感染,从而产生抗体来预防天花,却从未实践,也不知是否有效。
我想了想只好道,“我是从一本无名氏所著海外游记看到此法,当时某个小国也曾兴起此瘟疫,有人将病原移植到人身体使之小范围内感染,从而产生对抗此病的抗体借以预防此病。”
白衣老者沉吟不语。
我有些急,“先生,我知晓这是个冒险的法子,可如今非有此法尚能实施,若不尽快下定决心,诚如先生所见,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医者父母心,相信先生也不会愿意见到这一幕的发生。”
白衣老者的目光久久停在远处那悬挂白幡之上,终于道,“好吧,估且一试吧。”
蓦然至城头传来声声断喝,百余名铁甲精卫,行动迅如惊雷,将医馆团团围住。
只听带头将领大喝,“来啊,将此处一干人等立刻抓起来,一个人不能放过!”
毫无防备的市井平民,无不惊恐失措,四下哭号奔走。岂知那将领抽出腰际长剑,随意捉住一个正欲奔走的平民,长剑穿胸而过,“再有谁胆敢逃,就是这个下场!”众人一下安静下来,皆面如土色怔怔地站在原地。
玲珑挡在我身前,全身抖若筛糠,“王妃别怕,有奴婢在这里!”
我心中急跳,竭力稳定心神,“你是何人部下?怎可胡乱杀人,难道没王法了么?”
“哪里来的刁妇!”那将领怒斥道,“本将军是奉太守大人之命,将所有跟病患有关人等一一拘押,有胆敢反抗者一律杀无赦。来人,先将那刁妇给我拿下!”
“住手!”玲珑上前将面巾摘下,护住我,“六王妃在此,你们哪一个敢放肆!”
此话一出,阵阵喧哗。
那将领一时怔住,随即悍然喝道,“大胆!六王妃千金贵体岂会在此?尔等好大胆子竟敢冒充六王妃罪加一等!来啊,将此二人拿下!”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枪戟齐下。
玲珑死命挣扎,“王妃,王妃。”
“贱婢!”话音未落,那将领反手一掌掴来,玲珑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玲珑!”我惊怒交加,“不可伤她!”
那将领冷冷走进我,咽喉猛的一紧,旋即剧痛。
“王王妃”玲珑忍着痛意欲爬起来,“不可”
他狠狠扼住了我,“她声声叫你作‘王妃’,本将军倒要瞧瞧你这王妃到底是何底模样”
我看见玲珑惊恐的双眼,张了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越来越冷,眼前渐渐模糊——
醒来的时候,床幔低垂,烛火摇曳,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垂幔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王妃,醒了。”大夫、医侍、侍女匆匆进来,“快,去禀告王爷,说王妃醒了。”
大夫诊脉片刻,连声恭喜大安。医侍端了药上来,两名侍女上前欲将我扶起。
“王爷。”一室寂静下来。
“王妃如何?”他的声音。
“王妃已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便是。”大夫答道。
“药给我。”他挥挥手,一众人悄然退了出去。
掀开罗帷,他侧坐榻边,“把药喝了。”
我坐起身,感觉到那迫人的目光,顿觉有些不自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玲珑呢?”
他冷笑一声,“自身都难保,还想着旁人?”
我一惊,拂开他的手,“你把玲珑怎么了?”
他目光雪亮,隐有愠怒,“一个奴婢连自己的本份都忘了,你说我还要她何用?”
“不管她的事,”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衣袖,“是我的错,你不要难为她。”
他望住我,沉默片刻,“先把药了。”
“是不是我把药喝了,你就不会为难她?”我亦望住他。
他霍然起身,“我最恨别人跟我讲条件,尤其是你。”
我咬着唇不语。
他重重地将药盏放下,“这药喝不喝随你。”然后拂袖而去。
他是真的发怒了,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推开门,侍卫朝我行礼,“王妃请留步,没有王爷的命令,王妃不可踏出这屋子。”
我被他软禁了,哪里也去不了。
我听见脚步声,立刻起身。
“听说你找本王,”他负手看着我,淡淡地道,“说吧,什么事?”
“是我的错,你将玲珑放回来。”我只好哀求他,“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他侧首看我,但笑不语。
我慢慢踱至他身旁,“你究竟要我怎样做?”
“江玉燕,”他若有所思,低念我的名字,伸手托住我的下巴,“本王的话你总是当作耳旁风,是不是?”
我想将脸别开,却被他扼住下腭,只得直视他隐有怒气的双眸,“你不过是仗着我不敢对你下狠手,是不是?”
“王爷,”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要将我们的事牵扯到旁人。”
“旁人?我就是要牵扯到旁人,你待如何?”他狠狠地,唇角紧抿如薄刃,“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为何你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也可以拼尽所有,独独对我却视而不见?你可以为了一个小丫头低声下气的求我,却从来不肯对我敞开心扉?”
我说不出话。
他灼灼盯着我,胸膛起伏,最后目光停在我的肚子上,终于放开手,转身离开。
“如若还有下一次,你可别我心狠手辣!”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