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暗夜蛇患

  虽说只是一个临时驿馆,却也是红墙朱檐碧阑干,庭树苑花,榭亭廊滂,气势可观。
  穿过长长的回塘亭廊,眼前霍眼一亮。山叠峥嵘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清幽宁静。绿荫沉沉,一股浓香扑而来。满院略有几点山石,余者皆是奇花怪枝,烟迷缭绕。放眼望去,一片密密层层的褐叶,似要滴出血般胭脂红的花朵绚丽夺目,浓郁似火。那一色血红,在猩红的梗子上吐蕊怒放,惊人的生气勃发。夜风拂过,香味四溢。不知为何,心里蓦地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看着怒放的花朵,像极了媚态燎人、摄人魂魄的女人,散发出诱人芬芳的同时,带着无比萎靡颓废的艳丽。
  “这花真是好漂亮,在皇朝却不曾见到过。”玲珑啧啧称赞道。
  “它叫血兰,”一旁的都统开口,“此花看似蓬勃,实则娇弱,原本只开在浓密潮湿的沼泽中,一旦离开赖以生存的沼泽之地,则难以生存。后经赫柔精心栽培,才使得此花能在远东遍地开花。”
  “赫柔?”氤氲不去浓香围绕,我不禁轻蹙眉头。
  “赫柔是宫中掌管花卉的女官。”都统顿了顿,欠身道。
  四下静旎,夜风习习,轻撩起我耳边的垂发,伫立窗前,我久久的仰望着那轮杏黄明月。明月寄相思,倘若这月亮真懂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能否将我的思念带到我心系心念的人那儿?
  我知道我现在的每一步都再也无法回头,远离心中所爱;一步步的生离死别,一步一步的天人永隔。压抑着不让自己去想,不让自己去思考。不可以爱,因为结局早已注定;不可以相思,因为只有痛苦;不可以,不可以,永远不可能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当孤独包围我的时候,千帆过尽,霎那间我发现却不可以忘记,因为早已深深涌入骨髓,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试问,要如何才能割舍掉这番刻骨铭心?我的心渐渐泛痛。
  玉盘似的明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清辉洒向大地。月光照进来,玲珑睡得正酣,樱唇紧闭,似是带着几分忧虑。我叹了口气,替她拉了拉被衾。随手拿了件羽纱缎面披帛在手,轻轻开门,缓缓步下台阶。
  清烟般的月光梧桐叶间倾泻下来,半透明的亮光笼罩着大地,所有一切都显得分明、清晰。思如潮涌,信步踱了一圈,抬头望见月亮似突然被乌云遮着,就连星星也变得暗淡无光。
  “夜已深,还请郡主早些歇息。”回眸,都统银白铁甲,按剑立在我身后五步外,垂下眼帘,恭身行礼道。
  我柔声笑,“都统大人辛劳。”
  “下官奉命护送郡主,不敢言苦。”都统抬头,目光炯炯。
  “时辰已晚,大人也早些歇息。”我徐步踱向前。
  “下官多谢郡主挂虑。”随后,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于院中驻足目送我入内。
  烛光摇曳,有淡淡的沉香飘浮在空气中。许是心里有事,翻来復去怎么也不能入睡。脑海中那一张张面庞不时浮现,挥之不去。也不知就这般反反复复多久,好容易倦意来了,总算神志迷糊睡过去。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猛然间响起一阵宛如清风玉露般的天籁之声,似有旋律却又不成曲,时隐时现,如梦似幻般荡漾,珠玉飞溅。恍惚中,我疑似梦中,身子仿佛变得如鸟般轻盈,若凌波仙子一跃而起,飞身纵上浩瀚天边,仿佛一只斑斓彩蝶尽情的展翅飞舞,任天多高地多厚,自由翱翔,只为燃尽生命最后的绚烂。
  蓦地,身子失去重心,眼看着犹如秋风扫落叶,急急下坠立时醒转过来,像被人重重推把一把,却是玲珑拼命摇着我,口中连连嚷着什么,我怔了片刻,探身坐起,“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蛇。”玲珑脸色苍白,颤声道。
  推门而出,眼前一幕惨烈之景,瞬时吓得几乎跌倒,血腥气夹着血兰浓郁的气味一起缠进心头。几十个火把映照下,铁甲侍卫的长剑泛着血色的红光。迎面那一排梧桐树上,正值盘踞、挂着的尽都是蛇,树干被压得弯弯曲曲的,俨然成蛇形,骤眼望去,整株树木就好像是无数大蛇小蛇纠结而成。蛇缓慢的蠕动着,嘶嘶的吐着吐着红信子,蛇口中喷出来难闻之极气息直扑鼻翼,那种令人恶心的全身上下扭曲的情形,像是肉形波浪,看得人头皮发麻。最恐怖的无疑还是眼前的人蛇大战。
  血溅遍地,尸首横呈,无头身子抽搐,被剑砍成几截的断蛇,无身蛇头兀自蠕动,人蛇鲜血交织,血如涌泉,蜿蜒而至,腥艳血色连天,喷溅在青石玉板上,猩红血气绽放蔓延,惨呼、厉号、哀声连连,刀光、火影……那匮乏狰狞的伤口,猩红的血污,犹如修罗战场,炼火地狱,真正的死亡与伤痛就在眼前。
  “小姐,这这如何是好?”玲珑脸颊惨白如纸,紧紧抓住我,颤声道。我握紧了拳,心下突突急跳,冷汗不觉透衣而出。毒蛇虽凶残,但体大性惰,行动迟缓,大多情况下,它是处以静止栖息的状态中捕食猎物的,并不会主动袭击人。可眼前的蟒蛇却显得异常亢奋,呈三角状的黑色头颅上腥黄的眼珠泛着不正常的赤色,血口大张,直向人噬去。
  一声嘶哑的爆发性响动从那圆桶般粗的树枝条上发了出来。一条头顶独角的巨蟒浑身鳞光闪闪,哧哧哧,破空的声音过后,一条长长的红信,裹着浓绸的唾液,从嘴中伸了出来,蟒头陡昂,缠绕住一个离它最近的一名侍卫,用力紧紧一卷,无情的吞杀,人立马就被它血盆的大口一口给吞了下去。咔嚓,咔嚓,骨头碎裂开来的声音传出,鲜红的血液它狰狞的嘴角噗噗的直往下滑。
  这完全是磕了药的一群药蛇。似这样活生生的吃下去,血腥残忍。刺鼻的血腥味道弥漫着,看得我毛骨悚然,惊魂不定,冷汗直冒。
  “郡主小心!”都统浑身浴血,一手挥剑砍下正欺近身的巨蟒,一手朝我伸出手。一颗陡大的蟒头,瞬时被劈飞,血腥四溅,奇腥异臭,几欲窒息。
  我惊魂未定,喘息着,“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蛇?”
  “是下官失职,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速去为妙。”都统神色肃然,一边拽着我的手腕,一边护着我往后退。
  一队侍卫人迅速围拢,挡在我们身前,严阵以待,枪戟林立,手中火把映得天空火红,刀剑铁胄,熠熠耀眼,殷殷血红,人蛇相向对峙。
  往后下意识伸手地去拉玲珑,蓦然转身却不见她的身影,四下环顾,稍稍错愕,我心中狂跳,一条盘踞树杆的蟒蛇正步步朝她逼近,她却茫然不知。随即心惊难抑,“玲珑,快——”还没来得及把“跑”字说出口,倏地一声断喝从身后传来,玲珑随即被推向一旁。
  忽而一道暗红影子若流星闪电般一跃而出,似从天而降,风驰电掣间,一柄惊鸿剑宛似急驰闪电,疾首直劈向蟒首。
  只见惊鸿闪处,那长约七八丈的蟒身,如断前般陡地向前射去,撞在树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半空落下一蓬血雨,端得奇腥无比,令人几欲呕吐。
  那道身影徐徐落地,我才看清来人。暗红锦袍,外罩黑线绒轻纱,黑蓝织锦花纹相绣其间,身形颀长,黑色眸中投射出灼人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整个人沐浴在火光下,却显得冰凉清冷,那一头银色发丝在黑夜之中异常非凡,半副银色面具灼灼生光,瞬间,我心中微微一动,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下官顾尚逸见过左都御使大人。”顾尚逸慌忙上前一步,朝他行礼。
  “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左都御使微蹙眉头,沉声道。
  “下官自知失职,请大人责罚。”顾尚逸低眉敛首,肃然应答。
  我走上前,扶起惊魂未定的玲珑。
  左都御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早有随身侍卫将一柄长约五尺,弓身两侧有两条纹波形指甲印花纹黑漆弯弓递上。只见他接过弯弓,搭箭举弓,一气呵成,箭举出时声如雷吼。雕翎呈三角扁翼箭头急驰而下,正中那条头顶独角的巨蟒,箭头宛如吸血蝠般迅速抽出巨蟒的血液,原本粗状如树的墨绿的蛇身骤然收缩,呈透明状,似蛇身每根血管都清晰可见。它浑身开始怪异抖动,身体在抖动中溃烂开来,一只只令人恶心的朱红小虫摔落在地,小虫都没有眼睛,圆滚滚的身体弯曲着蠕动起来。独角的巨蟒似乎是群蛇之首,如今群蛇无首,纷纷乱作一团,只是溃散地直向前游窜。说来也怪,一旦被独角的巨蟒身上脱落下的朱红小虫沾上,马上便起了化学反应,似火热的铁流一般迅速燃烧,无数的蛇都被被烧死,在火焰里发出吱吱的叫声。我的头皮渐渐发麻,强忍住五脏六腑的紧盯眼前。
  玲珑哆嗦地抓紧我的手,将头埋在我的臂弯,不敢看这惨烈一幕。
  “回帝都自去左抚司领罚。”左都御使面目表情,将黑漆弯弓丢给侍卫,冷冷地道。
  顾尚逸脸色紧绷,缄默低头,如临大敌一般,“下官遵命。”我心想,左抚司很可能是个掌管刑狱□□机构,类似明朝的东厂。
  “左都御使莫邪见过郡主。”莫邪走到我面前,欠身道,“郡主受惊,还望恕罪。”声音冰凉地不带一丝温度。
  我怔怔地看着他,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玲珑轻轻拉了我的衣袖,我回过神,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似乎正等我发话。我脸上微红,轻咳一声,“莫大人不必多礼,还未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莫邪目光似漫不经心地停在玲珑身上,“郡主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顿了顿,又道“驿馆既已毁损,此地也不宜久留,还请郡主速速移驾,待明日下官护送郡主上帝都。”
  “那便有劳大人。”我轻语曼声,随口又问道,“莫大人很面善?”
  “郡主真是好记性,三年前,下官却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不会错,是当初跟源浩南夜闯尹府时的那个鬼面人。莫邪,还以为他只是源浩南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虽然还不知道左都御使是个什么官职,可单单从都统顾尚逸对他恭敬的态度来看,他在远东身居高位。莫邪抬头迎上我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嘴角隐隐有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原来是你。”我望着他,恍然大悟。
  “就是我。”莫邪点头微笑,朝我拱手施礼,“请郡主在此稍侯,待下官去安排车马。”
  “大人请留步。”我开口叫住正欲转身离去的莫邪。
  莫邪停下脚步,双眸看向我。
  我看着他,“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能否答应?”
  莫邪眼眸中透出难测的光芒,淡淡道,“郡主但说无妨。”
  我看了顾尚逸一眼,“顾大人去左抚司领罚能不能就算了?此番事出有因,何况顾大人以身犯险,舍身相护,大人就饶过他一次吧。”顾尚逸突兀抬头望向我,满目惊愕。
  莫邪眸光一闪,“郡主所言这事出有因,不知这有因是指什么?”
  我一怔,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大人以为呢?这因嘛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空穴来风,无凭无据,我也断不敢造次。若要彻查此事,自然还要仰仗大人。”我转眸,笑吟吟看向他。
  莫邪目光变幻不定,面目表情地道,“国有国法,朝廷自有一套严刑峻法尺度制国育人。顾尚逸此番受命保护郡主,却令郡主受惊,此行已属失职,我惩罚他正是要他明白所应尽的职责,警戒他下次不可再犯,否则如此以往,他日如何堪以大用?”
  我见他话语虽严厉却并没有怒意,道“大人要警戒他是不错,但是法度之外加以适当宽容,恩威并施,岂不令他对大人更加折服?更何况我并未受到半点伤害。”
  莫邪淡淡道“既然郡主开口,那这次便破例不再追究,下不为例。”说完,人已飘然远去。
  “下官谢郡主体谅,此番恩情,自当铭记于心。”顾尚逸向我俯首行礼,低声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顾大人不必多礼。我还未谢过大人适才出手相护之情。”我含笑扶起他,“我原以为大人英武非凡,已是不可多得,适才看莫大人施展身手,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抬眸望向莫邪远去的方向,似不经意地赞叹。
  “郡主缪赞!”顾尚逸微微颔首,“下官不才,不过尔尔。御使大人是从噬月坛出身的一等一的高手,下官又岂能同御使大人相提并论。”语气诚恳,丝毫不掩对莫邪的崇仰。
  “噬月坛?”好特别的名字,我奇道。
  “郡主有所不知,这噬月坛是朝廷选拔栋梁之材的御用机构。听闻贵皇朝开设科举制度,每隔四年选拔文武才俊,以备朝廷人才培养,这跟我朝噬月坛的开设有异曲同工之妙。”顾尚逸颔首一笑,徐徐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