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殉情
“元荆，”湖风强劲地贴着面颊刮过去，似是永不能回头的呜咽如诉，大颗大颗的泪滚了出来，“你回来，你别离开我，我真的很需要你。”我撕心裂肺的痛呼，整个人彻底的崩溃了。
“元荆，元荆，”我抚上他的脸颊，“你怎么……能忍心……舍我而去？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心已经麻木的不知疼痛，任由眼泪在脸上奔流肆虐。然而，他终于没有再睁开眼睛。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对我笑，再也不会用温柔的声音唤我我用劲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他和我即便相距咫尺，这咫尺亦是阴阳两隔。
好久，好久，我喃喃自语，好静，好静，我说不出话了。泪光模糊了视野，锥心刺骨的痛楚从胸口迸发……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像是整个已被全部掏空，都说没有心的人不会再感到疼痛，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这般疼？眼泪变得冰凉，我的心里也只有冰凉，身体剧烈抽搐着，胸中气血翻滚，就像有汹涌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理智的堤岸。一直以来，都是他默默付出所有，我自问什么也不曾为他做过，即便当日答应嫁给他，我知道那也是感激之情远胜于男女之情。老天像是跟我开了个最残忍的玩笑，我对他的动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事事依赖他，有他在身边我便感到从无比安全，愿意就似这般与之携手今生今世，转瞬间竟是晴天霹雳夺走了他，我失去了他，等同失去了一切。像在旷野之中，迷失了方向，像困难中失去了支持，这个突来的噩耗要我如何负担？我的泪一直流，承认了，我已对他动心了。可为何人总是在失去后才能明白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只有在失去时才知道珍贵？
惊电劈落，一声磅礴大雨沉沉挥落于天地这间。倾盆大雨从深暗的天幕中倾泻而写，狂暴的充满了旋卷的黑暗水旋风从四面八方将我笼罩其中。肆掠的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大雨不断淋在我头上，身上，淋湿了我的心胸，雨帘模糊了我的视线，可是我的□□似乎完全麻痹，就这样紧紧抱着他，任雨水冲洗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指一根一根的被掰开，有人要将他从我的怀中夺走，“不，”我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叫。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姑爷姑爷他已经去了！”玲珑拉住我的手臂，悲痛不已。
“胡说，他只是睡着了，他会醒过来，他会醒过来！”我泪流满面，紧紧抱住他，喃喃自语，“他答应我要带我遨游四海，他不会骗我，他舍不得丢下我的，舍不得离我而去的！”
“小姐，你清醒一些。姑爷要是见到你如此，他只会比你更伤心，更难过！”玲珑使劲摇晃着我的身子，“姑爷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你就让他安心去吧。”
“元荆，元荆，你别睡过去，你看看我，再看看我呀！”我充耳不闻，只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脸，那种出离的痛楚快要把我撕裂了。
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我脸上，“小姐你可要让他死不瞑目吗？”玲珑痛哭不已。
我怔怔地看着她。
“玉燕，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保重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泰然置之，你答应我吗？”
“无论我去了哪里，我也不会丢下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默默守护你、看着你。”
“以后，只要你感觉到有雨从你脸庞滑过，就知道那是我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
他的话此时不断地萦绕在我耳畔，那个爱我、怜我、待我至情至深的男子真的离而我去了，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与我约定‘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的痛在无限扩大，无边无际的痛楚似乎要将我生生吞噬，“元荆，”用劲最后一点儿力气嘶喊出来，痛哭出声。
我记不清楚是怎样浑浑噩噩怎样回到雷府，心上那份痛，痛得我全身跟着格格作响。我只看见，雷夫人摇摇欲坠地被扶了出来，如闻迅雷一般，整个人像疯子一样过来，面色如死灰，整张脸扭曲着，抽搐着，木然立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惊醒过来，眼泪疯狂地在她脸上奔流，恶狠狠地盯着我，“你这个贱人，你害死我儿子，你害死我儿子！”说着扑上来朝我挥舞着双臂，她的双瞳可怕地抽缩着，嘴唇颤抖着，“老天爷呀，到底造了什么罪孽雷家怎么会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她的声音低沉而阴冷，蕴含着无比的憎恨。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任她紧紧拽着我的手腕，赫然便是五个血印，死也不肯放开，拼命的抽打，火辣辣耳光抽在我的脸颊上，从唇角慢慢渗出来的，是腥红的血丝，心里只有一个意念，生无可念！我惧怕活着，我害怕独自活下去。天崩地裂地感觉，直到这时候，才这么真实的降临了。
“夫人，不是小姐，是”玲珑哭泣着试图拉开她。
“滚开！”她推开玲珑。
我希望她就这样抽打下去，然而她的手越来越缓慢，力气越来越微弱，她的脸色由白转灰，终于一个不稳，她本能的挣扎了一下，重重跌落下去。
每天都在想著你，追忆前尘往事
闭上眼睛呼唤你，就像你在我身边
是你让我一展笑颜
你还记得吗？悲伤又甜蜜的时光
让风带来我的问候，你看，某个寒冷的冬天要是要是下雪
这是我要告诉你，我在远方对你的祝福
柔软的黑暗瞬间袭上来，如同甜美酣醇的梦境，温存的我包围起来。
黑暗之中，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黑影站在床榻前，静静地望着我。然后那个黑影慢慢地，慢慢地向我靠近，静寂中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黑影站在床榻边，无限哀戚地俯视我时，也许是一种心灵的默契，我渐渐睁开沉重地双眸。
“元荆？”我恍惚地喊出声。
是他舍不得我，回来了吗？是我想他引得他来入梦？眼前似幻似真的情景让我无法辨别。
“元荆？”我一下子坐起身子，朝他伸出手，轻唤出口。
那个高大挺拔的人影弯下腰，握住我的手。啊！真的是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还带着一丝忧伤、温柔地笑容。
“是你吗？元荆？你回来了吗？我的眼睛不停地往外涌，多少悲痛，多少不舍都一齐跟着泪水落下来。
“别走，别再离开我！”我挣扎着，使劲地拖住他的手臂，终于，我那么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由于太用力，我几乎从床榻上跌落下来，“元荆，求你别走！”我激烈地喘息着，哭得几乎晕厥。
当他温柔地抱住我时，我不断啜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一阵又一阵地倦意朝我涌来。“不要，不要！”我拼命抗拒着这份睡意，可是无济于事，挣扎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一阵更大的浪卷重重地袭上来，将我彻底的卷进了黑暗里。
而他还紧紧拥着我，好似从前一样
“元荆！”我颤抖着声音叫，难道那只是一场梦？不！我不相信！他搂得我是那么贤淑，那么实在，甚至我能感到余温犹在。
“小姐，你醒了？”玲珑微红了眼圈，推门而入。
“无荆呢？”我抑制不住心神，抓住她的手。
“小姐，”玲珑悲戚地看着我。
“他到哪里去了？我有话跟他说。”元荆他明明来过，他那么温柔地抱过我，叹气，我在他温热的怀抱中静静睡着，不会有假的。
“小姐，”玲珑哭哭泣泣地紧握住我的手臂，“你忘了？姑爷他他已经去了。”
我身子一晃，跌坐在床沿上，原来——那只不过是个梦境，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可是我确定他真的来过，不管怎样，那个拥抱是真实的，那声音叹气也是真实的。
“小姐，”玲珑眼睛晶莹的泪光在闪烁，“吃点东西好吗？姑爷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伤心，你就是想想姑爷，也要千万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呀。”
我微睁了眼眸，怔怔地出神，真的走到这一步，眼中再流不出一滴泪水，若是能使他复生，我愿意付出一切，但事实上他不会再回来，哭泣就能减轻心中的伤痛吗？噩耗突至，万千个念头纷涌起伏，此时心中却是一片空茫。
一阵清歌哀鸣，“那是夫人请了高僧为姑爷举行法事，念颂超度”玲珑面含悲戚之色轻声启口。
我的元荆，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刹那间，铺天盖地的酸楚孤独仿佛快将我淹没。翻身下床，仅穿着一身纯白素衣长裙，赤着双足便飞奔出门。
“小姐，小姐，你去哪里？”
热泪交迸，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自己，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拼命地往前跑，元荆，元荆，我要最后再看你一眼。
已到了正殿，似乎有很多人，我只是看着我的元荆，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目躺在那里，心里痛在漫延，我知道，即使我再痛苦，再绝望，他也不会再睁开，温柔地看我了。我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冰凉的刀口，看不见的鲜血汹涌而出，凌迟一般的痛楚。“玉燕，”“燕儿，”我听到有人唤我，有人朝我伸出手要想扶住我，木然地一一推开，径直来到他躺的棺椁前面，陡然间，只觉周身力气消失，脚下虚软，再不能支撑。轻轻地扶住棺椁，看着像沉睡一般他的容颜，泪水终于汹涌决堤。
“你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会听你的话，不会让你担心。可是，你一个人上路一定会寂寞对不对？”我低垂眼帘，柔声细语就像他依旧在我身旁，锵一声从袖底拨出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剑，一把扯过长发，一截秀发瞬间落下。一阵惊呼，有人已经一个箭步抢上来劈手夺了我的短剑，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你在做什么？”长清玉色容颜犹带戚色，眼底血丝深重，怒声低喝。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将那截青丝挽好，置于元荆怀中，“这样是不是好些？让它陪着你，好吗？你要忘掉，我也忘掉，把一切都忘掉吧，全部忘掉安心走吧！”压抑不住，骤然爆发出裂帛般的哭声，“到了那里，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为我担心，我也会我也会忘掉一切，忘掉后便不会再想念。你放心走吧，不要把心再留在这里”我泣不成声，心几乎要沁出血来，伏棺椁上失声痛哭，直哭得声嘶力竭，鬓发散乱。我答应过他要坚强些，只是怎样也做不到，那泪水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整个大殿之上静得鸦雀无声，紫萱过来扶住我的肩，只听断断续续地哭声。
“你还来干什么？”景天沉痛的声音霍然响起。
我恍惚抬眸，只见一道鲜红的影子踏着凌波微步，越行越近。大殿之上所有的眼睛都聚集在她身上：但见凌姗一袭鲜红长裙，腰间束一条同色绸带，头上发髻高挽，星眼含水，唇边隐隐抿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的神色甚为奇怪，说不出到底是悲伤还是欢喜。
“谁让你来？你害得他还不够吗？”景天拂袖挡在她前面。
“我今日来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跟她说，说完我自然会走。”凌姗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姗儿，你”紫萱轻蹙眉头，神色沉重，上前欲劝。
凌姗苍白的脸上有妖艳的潮红汹涌，目中有一抹事不罢休的倔犟，“大嫂什么也不用说，今天要是不让我如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有瞬息的凝滞，我缓缓起身望着她。
凌姗并不答话，越过众人朝我缓缓走来。红色的衣衫更衬得她肌肤如雪，面如白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艳，美极了，然而美得不是令人心动，而是令人心悸。
“我真是傻，我跟你争，我费劲心思破坏你和雷大哥，到头来我却什么也得不到，留给我还是冰冷的，窄狭的，黑暗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根本没有胜算的仗，因为我下的注太大，赌上的是我心爱男人的性命，输得一败涂地。”凌姗幽幽叹息，缓缓道，她的声音平静，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实。
“我真的比不上你的，是吗？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赢过，现在——更是彻底的失败了，”她牵动了一下嘴角，坚强的挺直了胸，“你赢了，真的。他在世眼中只你一人，而现在他去了，但是——我告诉你，你不会赢得如意，赢得快乐，因为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把他抢走。”她说得那么奇怪，奇怪得令人完全不懂。她的话语刚落，转过身往他躺的棺椁走去，“雷大哥，”她低声温柔地低喃，这刹那间，她的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便似一朵盛开的玫瑰，突然笑容收敛，盛开的致瑰倾刻之间便枯萎了，整个人倒了下去。
“凌姗，凌姗！”长清猛这一惊非同小可，痛楚的，嘶哑的叫，“你怎么了？告诉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抱住她急促往下坠的身子。
“大哥，”凌姗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殷红的鲜血不停地从她的鼻中、嘴角源源流出。
大殿之中所有的人都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我只觉得嗡的一声，眼前发黑，金星直冒，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怔怔地发呆。
“凌姗，”长清一张脸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手妄想阻止那狂流炽热的血液，“别再说了，大哥不怪你，大哥都明白，是大哥不好，都是大哥不好！”
“还有，还有大嫂，”凌姗皱皱眉心，霎白的脸颊透着妖异的绯红，“我在这儿，姗儿，”紫萱握住她的手，啼哭不已。
“大嫂，原谅我，我我不是有意让让你难堪，”凌姗急促地喘息起来，“唉，我们都是一般可怜。”
“凌姗，别说了，”长清眼角隐有清泪涌出，喑哑道。
“让我说完，”凌姗喘息更剧，“雷大哥他一个人会孤单我我去陪他，今生不能跟他长相厮守，但愿到了那里可以陪他。”她吃力的抬起一只手，长清立刻握住了她，紧紧握住，“大哥，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可以可以吗？”
“凌姗，你要什么？你要什么？大哥都答应你！”长清眼泪沿着面颊流下来，他的声音低沉微哑。
“我死后，你将我和和雷大哥葬在一起，一起，好吗？”长清神色微微一晃，重重地点头。
凌姗唇角浮现一缕微笑，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采，“如此，我我便再也没有没有遗憾。”渐渐感到力不从心，纵有千言成语，也说不出，她的目光飘浮，越来越迷乱，“死不可怕，雷大哥我我陪你”声音突然停住，然后她闭上眼睛，一颗颗极大的泪珠，从眼角慢慢的沁出来，簇然坠落，“嗒”一声砸落，混着血水，一点一滴的往下淌着，如泣了满地鲜血斑斑。
我踉跄一步，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一切。紧紧捂住了口，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却陡然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