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争取

  “停车,停车!你若是再不停,我就跳下去。”我冷声道。
  “小姐,”车夫为难地,“少爷吩咐过这里是小姐不可以来的地方。”
  我跳下马车,丝毫不去理会身后车夫焦急地喊声,坚定无比地朝前走去。
  朱色大门,高墙深院,两尊石狮傲然挺立,肃穆庄严,气势逼人,高悬金字黑漆匾额:刑部。
  我停了脚步,立在台阶上,喘了几口气,越接近那里,心里莫名地开始有一点紧张,手心泌出了汗,因为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机会,要是我能抓住的话,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麻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民女求见刑部尚书李大人。”我尽量把自己的语声控制得不急不慢。
  “你是何人?李大人岂是说见就能见的?”侍卫疑惑地打量着我。
  “民女有冤要伸,还望通融。”
  “若要伸冤,自有顺天府衙门,姑娘你走错地方了。”
  “素闻刑部李大人刚正不阿,公正耿直,为民平反过许多冤案错案,但求得见李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
  “简直是胡闹!李大人日理万机,岂能事事亲为处理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求求你代为通报一声,民女确实有冤情。”‘扑通’一声,我跪在地上,不住叩头。
  “走,走,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喧哗!”侍卫朝我不耐烦的挥挥手,“若非看你是一介女流,早将你按扰乱朝堂论处。”
  “求求你,让我见见李大人!”我挣扎着膝行上前,哀求着拽住他的衣摆,泪水禁不住沿着面颊滚滚落下。
  “快走,快走!你若执意再如此,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侍卫顿时沉下脸来,甩开我的手。
  我被他重重推开,跌坐于地,生生把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恍恍惚惚抬眼,发现门口外悬挂着一面红漆大鼓。我咬咬牙,强撑着口气,微微站直身体,朝前走去。拽下鼓槌,使足力气,照那鼓面狠狠地敲了下去。
  我被带进刑部的一个偏堂里。走进去,我发现一个身着蔚蓝朝服的官员正俯在案上看着什么。“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他大约三十五六岁纪,面色红润,油光光地发亮。蓄着漆黑的细胡须,一双细细的三角儿眼睛,此刻他那双令人恶心的眼睛在我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走了两个来回,然后眯了眯眼道“究竟所为何事在外喧哗?”
  “你是李广海李大人吗?”我疑惑地道。
  “放肆!还不跪下,大人问你话呢?”一旁的侍吏喝道。
  那人随意地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吏立刻缄默肃立。“你不是有冤情吗?说来听听!”
  “不知大人在刑部官居何职?若有冤情,你能作主吗?”我道。
  “这是刑部侍郎钱大人,如何不能作主?”一旁的侍吏道。
  “右羽林军副统领雷将军他犯了哪条王法要将他捉拿下狱?”微有些失望,我实在摸不清此人心意,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却隐忍不住。
  他似乎一惊,满脸意外的神情,“你和雷元荆是何关系?”
  “雷将军于民女有救命之恩。”
  “雷元荆为一介女色争风吃醋,杀害本朝翰林院侍讲罗成”他面色沉沉地道。
  “雷将军是冤枉的!他根本没有杀人!”我气极,
  “太师府家丁亲眼目睹雷元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人证物证俱在,岂容狡辨!”
  “哼!”我冷笑,“什么人证物证?无非是托词罢了!大人也会说是太师府家丁亲见,如此事关人命大案岂能只听信片面之词,就断定凶手就是雷将军,大人这种说法不会太牵强了吗?”
  “大胆!你一介女流岂敢公然妄议刑部办案?”钱侍郎冷笑一声。
  “民女并非妄议,而是事话事说。大人说雷将军与人争风女色,请问大人是否亲眼所见?如非亲见大人又何意一口咬定?莫非大人与雷将军有私人恩怨,借以陷害?”
  “这,”钱侍郎一时理屈词穷,重重地一拍案几,涨得脸红脖粗怒斥道,“你放肆!”
  “大人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又怎能让人信服?大人作为朝廷命官,吃着朝廷的奉禄,理应秉公办案,为民请命,却如此草间人命,胡言了事。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试问国家法纪何在?”
  “大胆!本官办案岂容你来非议!”钱侍郎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尔后眼珠一转,嘴了咋咋有声,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我,“原来如此!本官明白了!弄了半天,难怪你为雷元荆喊冤,原来你与他有私情!”
  我强忍下怒气,淡淡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大人讲话要有真凭实据。你既然说我与雷将军有私情,请你拿出证据来。不是说抓贼见脏,奸见双吗?”
  “哼!”他阴森森的笑了笑,“你也不用狡辨!你不与他有私情,为他喊得什么冤?
  我未料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气愤已极,怒道“原来大人就是如此推断破案!敢问大人一句,收了太师府多少好处?”
  “你你你好大胆子,竟敢咆哮朝堂,诬陷本官!来人,拖出去给我重大打五十大板!”钱侍郎恼羞成怒,叫道。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服!你若不是收了好处,为何处处想置雷将军于死地?放着真凶逍遥法外,你这狗官只会做太师府的哈巴狗!”我已经被气得差点失去理智,冷笑着。
  钱侍郎冷笑一声,“我劝你省些力气,待会有你受得!”
  “你这狗官,我死也不会求饶!”我骂道。
  侍吏们如狼似虎涌上来,粗暴地捉住我的肩膀,“还不跪下!”我被来人一脚踹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被粗暴地抓住双手,上了拶子。
  看着我躺在地上,钱侍郎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我面前,“用刑!”
  夹棍一阵猛烈地收紧,我全身僵直,只觉得万箭钻心,十个手指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重重地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不错,不错。居然一声不吭,着实让本官吃惊!”然后他眼睛一转,“不过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如若你肯好好”说着淫笑着伸出手,朝我俯下身。
  “呸,”我朝他狠狠呸了一口,“你这狗官,不得好死!”
  “给我狠狠地打!”钱侍郎一面以袖拭脸,一面怒吼。
  我的身体一边被粗状地庭棍夹着,另一边庭杖已然落下。身子蓦然一震,强烈的痛楚从手指一直蔓延到全身,只两下,已是汗如雨下。狠狠地憋住气,闭上眼。不知何时我已咬破嘴唇,腥甜的汁液在唇齿间充斥开来,胸腔的血气澎湃翻滚。
  一下跟着一下,然后又是一下,又一下,一直不断。庭棍不断地象雨点般落下。我全身肌肉紧绷,血迸溅出来,身下一片湿潞潞,抽搐一样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在体内流失。
  我的泪一滴一滴滑落,无声地蔓延在我的面颊上。强烈的痛楚渐渐地趋于麻木,身体有些飘忽,心头是欲呕不呕,血与泪的交流,一时间绝塞。只觉得脑子一片虚空,雷大哥,我还是救不了你!怎么办?一种绝望地凄凉顿生心间,我只能听从天由命,接受命运的摆步了?
  头越来越沉,视线一点点地模糊,我看不到,听不到,像是变成了化石。我已经感受了这一切,体会了这一切,痛哭地这一切。我不需要再逃避什么,也不需要再害怕什么。即使满天的雨天落在我的头上,即使整个海洋都将我淹没,对我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是满目苍茫!想爱的人不敢爱,想救的人救不了,我的脑里,心里,似乎只有这些悲哀的回思。
  胸口一阵气闷,似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一个忍不住,呕出一股腥甜之味,那赤红的液体从口中倾泻而出,仿佛整个心的痛楚都被掏了出来。身子如坠坠欲落地枯叶,不由自主地往下沉,陷入无尽地黑暗
  “玉燕,玉燕,”我仿佛听到一阵熟悉地呼唤声,想要睁开眼,实在是没有力气。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我很累,我不想醒过来。凭着最后一点儿模糊的感觉,好像看到一个白光四射的人影,只是身子一个劲地往下沉,听到哀恸的声音似乎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将我一并吞没,一股来自地狱的力量将我吸了进去,不断坠落着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感觉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我口中灌入,逼迫我从迷梦中苏醒过来。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红罗紫纱帐,羊脂白玉枕,一旁的案几上放着龙泉窑瓷香熏炉,炉体呈球形,上镂有几排三角形气孔,顶部塑一龟钮,炉底和承盘各置熊足三个,尽显端巧玲珑。烟气从炉盖的孔洞中缓缓缥缈,那气味淡雅而清新,似有若无地在鼻端萦绕,让人如入佛国仙境,心旷神怡。强撑坐起来,身子却十分无力,复又躺下,看着顶上黑色的房梁精雕细缕,墙上斑驳的阳光呆呆出神。
  门吱哑开了,玲珑托了药盏,迈着轻柔的步子进来。“小姐,你终于醒了!”还挂着泪痕脸上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
  微微合上眼,复又睁开,“玲珑,”我轻唤,“我睡了很久?”
  “小姐你已经昏迷了四天四夜了!玲珑差点被小姐吓死。那天大少爷抱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是血,人都已经昏死过去,怎么叫也不醒,药也喝不下去。还好如今烧退下去了。”玲珑说着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犹挂泪珠的脸上已绽开笑容。
  我朝她轻轻一笑,多少有些无奈。忽然心念一动,四天,已经过去四天了,那雷大哥他怎样了?
  “大哥呢?”说着我急坐起身,一阵钻心的刺痛随之而来,人往后仰,幸而玲珑一把抱住,“小姐别急。”说着看我一眼,“大少爷现在不在府里。”
  我颓然倒在枕间,泛泛的出一身的虚汗。玲珑将药碗递到我唇边,小心地伺候着我将那黑浓的药汁喝下。口中药味苦涩,却怎么也比不上心头那般酸楚。
  “小姐,”玲珑小心翼翼地替我挽着发,“这几日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先喝些细粥垫垫底吧。”
  我摇摇头,“现在没胃口,等饿了再说吧。”
  玲珑长叹一声,勉强笑道“那玲珑替小姐换药吧。”不过小小的一个翻身动作,我已经累得气喘虚虚,冷汗直冒。她用手指蘸取药膏细细地涂在伤口上,尽量不牵扯伤口患处。
  上完药,玲珑替我盖好被子,“小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玲珑就守在这里。”我侧了脸,静静地趴在榻上,“大少爷回府定要叫醒我。”说完,只觉眼皮渐重,倦意沉沉袭来,又是一阵黑暗如潮水袭卷而来。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像是堕入无尽的噩梦里,长清苍白憔悴的面庞似在我眼前晃动;我一会儿见到个月白的身影,立在海棠树下朝我微笑,一会又见到他满身浴血,坠向无底深渊。
  “不!不!”我心中响起了巨大的声音,那绝望的嘶简直要把我淹没似的,我的心跳也几乎为之停止。遥遥的为雾之中传来悲郁不胜的回声。雾也茫茫,路也茫茫,徘徊四顾,不知何去何从泪不觉滑落,枕上一片温热潮湿。我,枕泪而卧。
  天地之间又开始旋转,愈转愈快,到处都是冷裂的白光,天啊!“我到底在哪里?”我在心中想着,各种纷乱,恐怖的念头纷扰着,我的血液像被冻住了似的,脑子无法维持清醒。
  当一张模糊的东西在我面前逐渐成型时,我不顾一切地惊喊起来。
  “玉燕!”一阵炙热的气息逼近我,一只手搂住了我,那手宽大,温暖,我拼命眨着眼,终于在迷茫之中看清楚了。一双赤红的眸子,红得似欲滴血,目光中痛得那样深,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依稀布着几条浅浅的血痕。
  “雷大哥”我仿佛置身如梦,喉头一哽,嘴唇噏动着。
  陡然间,他一言不发将我揽入怀中,用力揽紧,眉宇间俱是深深疼惜。
  “我是不是在做梦?”眼角迸出泪花,终于真真切切看见他的面容,感觉到他的拥抱。
  “玉燕,”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是我!我在这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手指颤颤抚过我脸颊。
  我望住他,泪水潸然滚落。
  他扶起我,倚坐床头。他的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中。“谁让你去替我喊冤?你怎么这样傻?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
  “云在青天,水在瓶。眼看你为我受罪,要是不为你做点什么,让我怎处?”我心中似痛似甜,给他一抹微笑。
  “你怎能和我比?我身子结实,受点刑又算得了什么?到是你,一介弱女子,如何受得了?”他沉沉叹息,抬起我脸庞,目中满是怜惜,柔声问,“伤口疼得厉害吗?”
  “不疼,”我侧着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是假的。”与他四目相对,他眼里陡然有了一丝笑意。
  我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低低地问,“你的伤还疼吗?”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疼,疼在心底,疼的是你!”
  迎着他熠熠目光,我低了头,耳后发热,再也说不什么。却感到一阵颤动,心头浸透了蜜意。
  “相信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突然抬起我的脸,未容我回过神,他那灼热的、丰厚的双唇就贴住了我的唇。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味一阵又一阵的传来,用他温暖宽大的怀抱紧紧拥着我,那一瞬,我像是他生命之中唯一的珍宝。
  那感觉使我从身到心都震撼了。眼里迅速的蒙上一层泪影。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接受他的拥抱时,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一辈子,就这么把自己托付出去。
  他开始吻我,起初只是轻轻地吻上我的唇,酥酥的,暖暖的,他冰凉的唇在我嘴边辗转,“玉燕,玉燕!”随即他的吻热烈了,用力吸吮着我的唇,一边吻,一边在我耳边唤着。他吻了我的唇,我的鼻,我的眼,一次又一次,一遍一遍,那炽热的吻在我脸上来回游移着,吻得我神魂颠倒,几乎不能自持,这些日子的痛苦,心酸,全在他的怀抱中被遗忘了。我整个人精疲力尽瘫软在他的怀抱中。
  良久,他抬头,他的眼神好清好清的看着我,看得我一阵羞涩,不觉垂下头。
  “别动,”他凝视着我,“玉燕,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我的体内突然一阵无法自制的震动,心一酸,眼泪就这么涌上了眼眶。
  “别哭!”他朝我俯下头,吻在我的泪痕上也吻在我的心上,“玉燕,”他抱起我,像逾珍似宝的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让我遇见你,可是玉燕,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照顾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伸出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轻轻地,柔柔地。
  有这么一个人是这样毫无保留的爱着我,这样热切的恋着我,我知道,我无法拒绝他!
  我对他点点头,然后面颊上的一滴泪珠落下滑进他的胸膛,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安全。
  我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