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提亲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李清照
这天我和紫萱对坐于廊下,于袅袅茶香中,听见经堂传来梵音低唱,一时间心中空明,万千俗事都化作云烟散去。太守夫人虔诚地紧闭双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口里默默有词地念着。一曲方罢,我和紫萱一左一右扶着她上了软榻。
接过早已准备好的杏仁茶,太守夫人缓缓喝了一口,幽幽叹了一声,“也不知天儿如今是否已经到了京城?”
紫萱道“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京城。这次哥哥是奉命回京,母亲也无需太过担心。”
“是呀,”我也劝道,“也许景天大哥镇守边疆有功,皇上招他回去升官进爵。”
太守夫人望着袅袅青烟,长叹一声“我也不希望升多大的官,只要是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是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有什么比自己孩子的性命更加重要的呢?
“我天天都在佛前为你们祈福,天儿志在四方,我亦能理解。我不能误他前程。等年下把萱儿的终身大事办了,我也就能安心了。”太守夫人满面笑容的道。
“母亲,”紫萱红了脸,“就这么着急要把女儿嫁出去?女儿还想再多伺侯母亲几年。”
我闻言,震了震。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姐姐不必担心,”我强笑着,“姐姐出嫁后,自有我照顾。”
“你这丫头,老是拿我打趣……”说着作势打我,我忙躲到太守夫人身后,嘴里笑道“干妈,救我。”
“好了,”太守夫人微笑着阻止,朝紫萱道“女大当嫁。为娘再怎么舍不得你也不忍耽误你呀。何况你柳伯伯,柳伯母也一再书信,想要早些接你过门,两家早日成为亲家,以了了多年的心愿。”
紫萱不语,只是羞涩地低下来。
我咬咬唇,亲耳听到这些,心中也忍不住一阵悸痛。
“萱儿的事办了,接下来就要忙着为我们燕儿找一户人家了。”太守夫人转头笑昑昑地看着我。
我一怔,忙笑道“干妈别笑话燕儿。燕儿不要嫁人,只求这辈子守在干妈身边,以报答你们对燕儿的大恩大德。”
“真是孩子话!怎么会不嫁人呢?”太守夫人笑摇着头,“放心吧,干妈一定要给你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如意朗君。”
“干妈干什么这么着急?”我撒娇道,“有我在可以陪您说话,解闷,不好吗?何况燕儿还小呢?”
“傻孩子,”太守夫人抚着我的头发,“干妈也不舍得你们。只是我们女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找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生。”
我低下头,嫁人?这辈子我还会遇见想要托付终身的人吗?
“母亲快别说这些了,你瞧燕儿头都快贴在低上了。”紫萱笑着。
“好了,好了。”太守夫人一阵微笑,搂着我,“真是孩子!”
她们都以为我是在害羞,谁知我却是另一番心思呢!
“今天是十五,呆会儿你们和我一同去庙里吃斋,还可以去听听大师讲解佛经典故。”
“什么佛经典故?”我好奇。
“这些都是留传下来关于佛祖的一些故事。往往是一件小事却包含着深刻的道理。”太守夫人意味深长的道。
望了望窗外,太守夫道“天色也还早,我就给你们说一个关于‘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故事吧。”
‘得不到’和‘已失去’,这到是勾起了我浓厚的兴趣。紫萱坐正了,若有所思的。
太守夫人端起茶,吸了一口,缓缓地道“从前,有一个圆音寺,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诚的祭拜的熏托,蜘蛛便有了佛性。经过了一千多年的修炼,蜘蛛佛性增加了不少。忽然有一天,佛主光临圆音寺,看到这里香火很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横梁上的蜘蛛。佛主停了下来,问这只蜘蛛:”你我相见总是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千年来,有什么真知拙见。怎么样?“蜘蛛遇见佛主很是高兴,连忙答应了。佛主问道:“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了想,回答到:“世间上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佛主点了点头,离开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依然在圆音寺的栋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主又来到寺前,对它说:“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见解?”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
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风,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透亮,很是漂亮,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天看著甘露很开心,这觉得这时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很寂寞和难过。这时佛主又来了,问蜘蛛:“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主说:“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佛主道:“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朝吧。”
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个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了个名字叫蜘儿。一晃,蛛儿到了十六岁,已经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少女,长得十分漂亮,楚楚动人。这一日,新科状郎元甘鹿中士,皇帝决定为他在后花园举办庆菌宴席。来了许多妙龄少女,包括蛛儿,还有皇帝的小女儿长风公主。状元郎席间表演诗词歌赋,大展才技,在场的少女无一不被他折倒。但蛛儿一点也不紧张和吃醋,因为她知道,这时佛主赐给她的姻缘。
过了一些日子,说来也巧,蛛儿陪同父母去寺庙上香的时候,正好甘鹿也同母亲而来。上完香拜过佛,长者在一旁说上了话。蛛儿便和甘鹿来到走廊上聊天。蛛儿很开心,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是甘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喜爱。蛛儿便对甘鹿说:“你难道不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的蜘蛛网上的事了吗?”甘鹿很诧异,说:“蛛儿姑娘,你很漂亮,也很讨人喜欢,但你想象力未免丰富了一点吧。”说完,便与母亲离开了。
蛛儿回到家,心想,佛主既然安排了这场姻缘,为何不让他记得那件事?甘鹿为何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几天后,皇帝下诏,命状元郞甘鹿与长风公主完婚,蛛儿和太子芝草完婚。这一消息对蛛儿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她怎么也想不到,佛主竟然这样对她。几日来,她不吃不喝,穷究急思,灵魂就将出壳,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知道了,急忙赶来,扑倒在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那日在后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不活了。”说着就拿起宝剑准备自刎。就在这时,佛主来了。他对快要出壳的蛛儿灵魂道:“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鹿(甘露)是谁带到你身边来的呢?是风(长风公主)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圆音寺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也爱慕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来没有低下头看过它。蜘蛛,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听了这些真相,好像一下了大彻大悟了,她对佛主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的,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刚说完,佛主就离开了。蛛儿的灵魂也回位了,睁开眼睛,看到正要自刎的太子芝草,她马上打落宝剑,和太子芝草深深的抱著……”
太守夫人说完最后一个字,拿起茶杯,慢慢吸了一口,才抬起头打量着我和紫萱,笑眯眯地道“故事结束了,来跟我说说你们有什么体会?”
“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人生最可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是现在所拥有。不懂得珍惜眼前所有,才是最可惜的。因为拥有的总会失去,与其变成已失去而懊悔,不若拥有时学会珍惜。”紫萱一番沉思后,慢慢开口。
原来这就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我怔了怔,怎么在我听来似乎话中有话,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微微蹙眉。
“嗯,”太守夫人点点头,转身朝我道“燕儿,你呢?”
“哦,”我回过神,“燕儿的看法和姐姐到是有些不同。”
太守夫人抚着茶杯,看着我,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说来听听。
“燕儿记得故事中佛主曾问蛛儿可曾想过甘鹿是由谁带来的?蛛儿由此明白了原来甘鹿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位过客,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或许冥冥之中,老天已经有所安排。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与其吃力不讨好,不如放手,顺其自然。”
“嗯,你二人说得都在理。同样一个故事,可以从不同方面去看。换作是一个人,一件事,也是同样的道理。”太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拉着我的手似语气心常地道“燕儿,小小年纪就如此知书达礼,让人不由得不疼爱。唉,以后也不知哪户有福的人家能讨得你当媳妇。真是舍不得把你送给别人。”
“母亲要是不舍得,就把燕儿留下来常伴左右。”紫萱插口道。
“那怎么能行?我可不能那么自私耽误了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太守夫人温和地笑着。
“母亲怎么把哥哥忘了?”紫萱笑道,“母亲如此喜欢燕儿,哥哥又尚未娶亲,何不把燕儿许给哥哥,如此一来岂不一举两得?”
“干妈,”我一听,一头伏在太守夫人身上,“你瞧姐姐又来欺负我。”
太守夫人搂着我笑道“我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连这个也忘了。还好有萱儿提醒我。燕儿,跟干妈说实话,你愿不愿意?”
我大窘,红了脸,拉着紫萱笑道“都是你,胡说八道!现在可好了。”说着作势去打她。
紫萱笑着躲开,口里依然道“这可奇了!我哪里有胡说。你不是说愿意长陪母亲左右吗?这下如你所愿,却为何还要打我?”
正在我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丫环进屋朝我们躬身请安,对太守夫人道“夫人,有客人到了。”
“嗯?”太守夫人感到很诧异,“是谁呀?”
“是金玉福绸缎庄的周老爷。”
“哦,先带他去大厅休息,好好招呼着,我这就来。”太守夫人放下茶杯,缓缓起身。
见太守夫人有事,我们也不便在此。紫萱便带着我各自回屋。
与紫萱分手后,我一个人闲逛着,穿过花园慢慢踱进杏花苑。只见午后温暖的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大树投到鱼池上,像是铺上一道金色的面纱。一阵清风吹过,一些脱落的树叶缓缓落下,跌进池塘,均刻间泛起一道道涟漪。
我怔怔立在树下,满心都是怅惘,百般滋味莫辨。
进了屋,没见到玲珑,也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我朝软榻上躺上去,浑身软绵绵的感觉,再也不想起来了。
半晌,眼皮越来越重,神志也越来越模糊。不知何时竟然沉沉睡去了。
正睡得酣沉无比,恍惚中我仿佛听到有谁在叫我,我笑着翻身,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时醒转过来。
我睁开眼,不是玲珑却是谁。
我笑着打量她,只见她额上渗出细密地汗水“你这丫头,又跑哪里去了?瞧你一头汗水,还不快洗洗。”
玲珑见我醒来,也顾不得擦汗,就对我道“二小姐,刚才金玉福周老爷来了。”
“我知道,怎么了?”我疑惑道。
“您知道?您已经知道周老爷来提亲的事了?”换作玲珑睁大眼睛盯着我。
“什么?来提亲?”我啼笑皆非,“不会吧?这个凤阳城还有人不知道姐姐早已经与京城柳家有婚约吗?”
玲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惴惴开口“不是给大小姐提亲的,是给您提的。”
“什么?”闻言,我蓦然一震。这可是我听到的有史以来最让我惊讶消息了,就算是听到美国的双子大厦被炸我也没有现在这样吃惊。我呆呆地望着玲珑,脸上带着‘你确定这是真的’的表情。
玲珑点点头,肯定了我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我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干妈怎么说的?”我问道。
“夫人还未答允,说是要等老爷回来商量一下。”玲珑开口道。
我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有挽回的机会。这个周老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呀?为什么要来提亲。照理说我刚来凤阳城才几个月的时间,人生地不熟,根本没机会认识什么人。想来想去就只是在花灯会上见到了一些达官贵人的家眷,难不成就是那天晚上被周老爷的夫人瞧见了,而且觉得我比较适合做他家的媳妇?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起来。到底他们是以什么标准衡量的?真是好奇!
“对了,玲珑。”我朝玲珑望去,“你知道这个周老爷为什么会来提亲?”
玲珑想了想,迟疑地摇摇头,“连夫人也很奇怪呢?周老爷只说是在花灯节上有过一次照面,周少爷就对你难已忘怀了。”
我晕。看来今年是我走桃花运的一年了。连话都没一句,就喜欢一个人,这可能吗?这个周少爷肯定是个花痴。我不屑地想着。
“对了,这个周老爷是开绸缎庄的?”我问道。
“嗯,”玲珑点点头,“不仅仅在凤阳城,金玉福在其它地方亦有分号。算算应该有□□家左右吧。不过还是京城的总号最为庞大,面料口种最为繁多,而且听说还有从其它国家运来的稀有绸缎。”
哦,原来是个暴发户呀!这就不奇怪了。生长在这种家庭的孩子难免被宠坏了,只要孩子说得出口,连天上的月亮恐怕也要摘下来吧。
毕竟我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新时期的新青年,哪里还能接受如此的包办婚姻。什么媒媒妁之言,两个素未闻蒙的人,彼此不了解的人,甚至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怎么能就这样被拴在一起。我可不会轻易地受人摆布。不管干妈她们的意见如何,我也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或者找个机会去亲眼见见这位周公子,趁早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晚上,太守夫人亲自来看我。
太守夫人满面笑容,一进房里还未坐定,便说道“燕儿。你大喜了。白天周老爷是为了他儿子向我来给你提亲的。只是我尚未应允。一来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就像萱儿说得那样,想把你留在自己身边,二来也不愿意勉强你。这都要看你的意思了?”
我垂下头,低低地道“我知道干妈处处为燕儿着想,只是燕儿还未想个这个问题。何况燕儿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也不迟。”
太守夫人怔了怔,“那么照萱儿所说的,你愿意吗?”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脱口而出“我把景天大哥当成亲大哥,就象对姐姐那般。我从小就渴望有一位象景天大哥那样的兄长。现在终于如愿。我想这辈子我都会象尊敬亲大哥那样尊敬景天大哥,不会改变的了!”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早些让她们明了我的想法,这对我和景天来说都好,往后也不会旧事重提,徒增烦恼。
太守没料到我会说出这话来,一时又不便说什么,只正色道“那周少爷虽非官宦世家,却出身名门,家道殷实,且又少年儒雅,难道这不合燕儿的心意?!”
我沉吟,道“男各有志,女各有心,如合心意,哪怕就是出身草泽,燕儿也甘愿嫁他;不然,就是皇亲贵胃,燕儿也决不相从。”
房里静得出奇,一时好像全无一点生气。过了长长一段难熬的时刻,太守夫人才略略舒动起来。她叹了一口气,“燕儿,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千万不可任性。这件事等老爷回来再议吧。”走着起身。
我赶紧去搀她,她只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便缓缓走了出去。
放着太守夫人远去的身影,我久久伫立着。夜是静悄悄地,深秋的寒意已经禁住了虫声。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银光,增加了水上的凉意。眼前是一片白灿灿的花朵。在银白的月光下,似乎都含着一种深意。
我抬眸,望着那如梦如幻般的月亮。这时的月亮正升过墙头,如水的清光洒满幽静的角落。
月亮一如往夕,不因人的心情而改变。不知身在远方的他是否也同样沐浴在这美丽的月色之中?
不禁想起张九龄的那首《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是了,还是去睡吧!或许在梦中能得到欢聚的欣慰。